良久,苏韶装作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模样,痛得直哼哼,“灵寒,疼……”
木灵寒一惊,胡乱地擦把脸,“韶儿,伤口又疼得厉害吗?”点燃灯烛,一眼扫过去,见苏韶并无异样,放下心,若无其事地大步上前。
苏韶凝目看她,痛得直皱眉,艾艾道:“灵寒,我有些冷,你抱抱我。”
木灵寒不疑有他,吹熄烛火,上床与他并肩躺着,小心翼翼地揽过他的腰身,“韶儿,好些了吗?”
苏韶将脸埋入她的肩窝,“……还是冷。”
“很冷吗?”木灵寒索性将他搂在怀内,“那让人再添个暖炉?”
苏韶闻着自她身上散发的淡香,只觉得眼眶酸胀难忍,这种滋味是十多年来不曾体会过的,遂蹭蹭她的颈,“下人们也都睡下了,算了吧。”
这夜二人各怀心事,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入睡,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木灵寒揉揉后半夜一直被苏韶枕着的酸麻的手臂,挣扎着起床,在几名小厮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却听得榻上的苏韶淡淡吩咐:“绣青,准备沐浴更衣。”
“韶儿,不可!”木灵寒急忙反对,“你重伤未愈,眼下天寒地冻的,极易感染风寒,而那伤口更碰不得水。”匆匆地洗把脸,走近床榻。
“可我有大半个月不曾沐浴,上回擦身子还是五日前。灵寒……我难受极了……”苏韶微红了眼圈,拉过她的袖子,泣声道,“灵寒,我难受极了……”
木灵寒唬了一大跳,摆手挥退房中下人们,蹲下身,指腹摩挲着他湿润的眼角,笑叹道:“那么严重的伤你都熬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区区小事,怎得哭了?”
“没有。”苏韶别开脸,拭去眼角的湿意,再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满目关切的木灵寒,已恢复常态,微笑道,“只是一直闷在房里,浑身不自在罢了。”
“又哭又笑,像个孩子。”木灵寒惩罚似地捏捏他的鼻尖,稍稍一想,淡笑道,“不如让绣青去打桶热水,再往房中暖炉里添些炭火,我帮你擦擦身子,然后陪着你?”
苏韶无端心情一好,“一整天都陪着我?不去铺子吗?”
木灵寒笑微微点头。
苏韶恨不能抱紧她,想起自己的伤势,无奈作罢。
待木灵寒重新唤来众下人,伺候二人穿戴洗漱,最后按木灵寒的吩咐办妥事,一一退下,只留下绣青协助木灵寒。
木灵寒替苏韶换过药,接过绣青递上的布巾,先擦苏韶的上身。此刻苏韶衣襟大敞,感受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虽不是第一次坦诚以对,却比从前任何一次的冲击来得强烈,不由脸色通红,偏过脑袋。
他的身体仿似一块古玉,隐隐泛着润泽的光芒,除去横亘于大半个胸膛的白布条,每一处、每一寸都毫无瑕疵,抚上去是光滑细腻的触感,才是真正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
木灵寒已许久不近色,一时看得口干舌燥,手上动作难免变了味。几乎同时苏韶呼吸微乱,她的手仿佛有种魔力,令他的身体失了控。
……好不容易擦完上身,木灵寒替他穿上亵衣,盖上棉被,指尖才触及他的亵裤,已被他一手挡住,“灵寒,别擦了。”
木灵寒稳一稳心神,奇道:“怎么了?”
苏韶窘迫难言,一味地摇头。
木灵寒一愣,又似想到了什么,低头干咳一声,摆手示意绣青退下,然后故意凑到他的耳边,笑道:“现在可以了吗?”
苏韶羞极,身体比理智先一步作出反应,抬手揪住她的衣襟,张口咬住那张发出可恶笑声的嘴。
贝齿一触她的唇瓣,仿佛是解开魔咒的咒语,彼此皆是神魂一震,一发不可收拾。
……木灵寒渐渐找回理智,稍抬起身,目光游移不定,哑声道:“你重伤未愈,太医更交代了三个月内不能行房,我……我们……”
苏韶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一手贴着她的面颊令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轻轻道:“灵寒,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明显感觉她手臂一颤,微笑地问,“你呢?还爱我吗?”
木灵寒沉默半晌,眼神透着些许迷茫,又有几分眷恋,“我喜欢你身上宁静淡泊的气息,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似是笑了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苏韶心里说不上是被欺骗的愤怒,还是对她此刻坦言的安慰,抑或是得知她浑然不自知的感情后的窃喜。
——真是魔怔了……
只笑道:“灵寒,我好多了,你帮我擦完身吧。”
几日后,苏韶终于能下床走动,竟不顾木灵寒的劝阻,执意回苏府一趟。木灵寒料不到苏韶还有如此固执的一面,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苏韶回府时已近傍晚,天空飘起雪花。
木灵寒一路搀扶他回房,“祖母与母亲近来如何?”
苏韶眉间似有愁云笼罩,“听祖母说,近段时间李老丞相和段老将军处处与她作对。不仅如此,老丞相还从祖母手中夺回了朱批之权……详细的情况,祖母也没有说,只叮嘱我小心养伤。”
木灵寒略略一算,离一月之期不到十日,确实是步步紧逼,直至将苏家母女逼入绝境的时刻。
“灵寒,在想什么?”苏韶笑得一如既往的恬淡温暖。
木灵寒一惊,随口接道:“我在担心祖母和母亲。”
“祖母和母亲一生经历风浪无数,朝堂经营数十载,自有解决之道。你一向心思重,别想这些。”苏韶握着她的手,极自然地触摸她的掌心,指腹沿着薄茧一一抚过,忽然挥退一直在旁撑伞的绣青。
“灵寒……”
“嗯?”
苏韶沉默半晌,微笑道:“如果我们不撑伞,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可以一路到白头?”
“我们自然会白头偕老。”木灵寒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笑容隐隐带上几分涩意,“我与你拜过天地,你是我的夫君,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苏韶只是笑,笑容恬静。
——字迹干练浑厚,全然不似初学者。
——对下人们说话时不小心露出的神态、语气,显然是做惯了上位者。
——那右掌的茧,虽然经过什么特殊的处理,看不出破绽,但仔细一摸,分明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便无法轻言结束。
“灵寒……”
“怎么了?”
“心口有些疼。”苏韶摊开手掌,接住雪花,不一时便化为须有。
“一定是累了,快回房休息。”木灵寒心有忧虑,回头对远远跟在后方的木珉珉扬声道,“珉珉,快去请李大夫来一趟。”
木珉珉应着下去了。
苏韶无所谓地笑道:“灵寒,别兴师动众的,我已大好了。”被木灵寒一瞪眼,无奈轻笑。
回到房中,苏韶躺在榻上,忽然想起一事,略有急色,“灵寒,可曾见过你送我的那枚血玉?我找了好几日,都找不见它。”
木灵寒语气平平,“自你遇刺后,我便将它扔了。”
“好歹是你花重金寻来的,怎么说扔就扔?”苏韶惆怅道:“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我听老一辈说,不能随意佩戴血玉。你此次遭逢大难,指不定是那血玉与你犯冲。”木灵寒笑容中带着某种期待,抓着他的手亲了亲,“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一起去玉器铺子选一枚你中意的。”
“……嗯,等十五灯会那日吧,也不过二十来天。”苏韶恢复祥和的心境,微笑地应着。
——不是他怯弱地不敢探究真相,只是长到十七岁,第一次遇见自己想要的……他始终下不了某个决心,因为枕边这人是如此真实。她苦也好,笑也罢,自始至终都由他相伴,没有那个男人,没有她的秘密,没有她的另一个家……
稍一时,李大夫进屋替苏韶把脉一阵,称伤势恢复的极快,只要好生养着就是,听得诸人欢喜不已。等苏韶闭目小憩,木灵寒临时上书房办一件要紧的事,途经假山,却见苏秀孤零零地立在道旁,身形瘦瘦弱弱的,微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手中伞的伞面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秀儿?”
苏秀转过脸,看清来人后,眉眼瞬时弯起,嘴角现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姐姐!”提起衣摆,不顾一切地奔向她,伞面上的积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却因雪天路滑,直接扑到她的怀里。
木灵寒被撞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身形,笑斥道:“你呀你……小孩子脾气。”极自然地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取过他的伞,“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吃饭了吗?”
“嗯,我在看雪景呀。”苏秀窝在她的怀里,羞红了脸,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好像在做梦,只觉身体里有个小人儿正揪着小手帕为难。
——秀儿是不离开呢不离开呢还是不离开?
“那现在雪景也看了,我陪你回去,好不好?”木灵寒扶正他的身体,退后一小步,亲昵地揉揉他的发顶,语气是愈发的宠溺。
“嗯,我听姐姐的。”苏秀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在刻意保持彼此的距离,只是这些并不妨碍他偷偷的喜欢她……那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快乐和幸福,填满他的胸腔,暖洋洋的,带着一丝甜意。
木灵寒陪同苏秀回屋,才说了几句话,突然有护卫进屋称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汇报。木灵寒无法,对苏秀歉意地笑笑,即刻抬脚出门。
苏秀默默地目送她,然后趴在桌上,继续他的梦。
——梦里有爱他的母父,有护他的哥哥,还有疼他的那个人。
正出神间,不知何时屋门忽然开启,从门缝间闪进一个红衣男子,反手合上门。
苏秀一愣,而后满脸的喜色,“暖儿哥哥!你怎么来了?”
不速之客正是消失数月的罗刹。
罗刹比个噤声的动作,凝神倾听周遭的动静,须臾放松了心神,上前抱住苏秀,“弟弟,哥哥是来向你辞行的。”
苏秀惊道:“哥哥要去哪儿?”
罗刹不羁一笑,“我从江湖中来,自然是回到江湖中去。”
“不回苏府吗?那宝宝呢?”
“再也不回苏府了。”罗刹抚着苏秀的长发,眸中痛意一闪而过,“宝宝一直在她亲生母亲那儿,她会照顾好宝宝的。”
苏秀久未得到罗刹的消息,眼下隐约猜到罗刹的心事,乖觉地没有开口相问,只略带伤感地问:“那哥哥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罗刹动作一顿,“会的……一定会的……”抱紧苏秀,不舍之情更甚,“弟弟,记住哥哥的话,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苏府,往后跟着木家二小姐。她是你的嫂子,会照顾你一辈子。”勉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感情,柔声道,“弟弟,哥哥的宝宝右胳膊上有块明显的胎记,名唤惜儿,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若今后你遇上他,替哥哥多疼疼她。”
“哥哥,你怎么了?我……我……”苏秀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一时又理不清罗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没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一生幸福,哥哥就心满意足了。”罗刹仰起脸,努力不让眸中湿意化为泪水坠落。
诸多往事涌现,恍若如梦。
——没有百年武林世家赤翟山庄,没有被生母抛弃,没有父死兄散……让他的身世永远沉寂。他只是苏家一名不受宠的庶子,单纯而善良地活着。早已醒觉解药无望,若哪一****毒药发作,连她都救不了他,也不得不认命。至少,他曾经快乐地活着……
至于苏家,自有人收拾。
最后狠狠地拥紧苏秀,放手,长眉一扬,神情狂傲霸道,“弟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其她人。”
苏秀点头。
“也不能告诉苏韶和你嫂子,我交代的话更要牢牢记在心底!”
苏秀重重点头。
罗刹恐节外生枝,与苏秀匆匆道了别,悄然出门,下意识的往书房方向看上一眼。
——你我今生债两清,缘已尽,只盼来世莫再遇见你。
——但今生今世,不管你的身边出现多少优秀的男子,你都忘不了我……
——我本无心,亦无情。
颊上倏然划过两行清泪……
——此去一别,只恐天人永隔。
抬手轻轻抹去泪痕。
——你不惜以虎符换取暖儿自由身,这份情暖儿至死不能忘,只是仍旧身不由己。
……是暖儿对不起你。
“我们回去吧。”
“是,宫主!”
有黑衣蒙面男子倒挂在走廊屋檐下,已等候多时。
大雪连续下了三个昼夜,这日傍晚终于停了,透过窗一眼望过去,白皑皑一片,教人心神清宁。
苏韶已得到木灵寒的口讯说今晚不回来吃饭,心里极是困惑,除夕夜怎还会有应酬?便同苏秀二人吃了些饺子,一时无聊至极。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今时不同往日,更对木灵寒的去向生疑,便在苏秀及小厮绣青的陪同下,出了后院,往大门行去,却被门房拦住。
门房姿态恭敬,“今晨大小姐传下话来,任何人不得出府,包括主夫与秀儿少爷。”
苏韶微微皱眉,不与门房计较,原路返回。回房后让苏秀先去休息,独自一人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实在坐不住,起身推开窗,放眼望去,黑幕中绽放着绚烂多彩的烟花,耳中声响不绝,热闹极了。
绣青担心苏韶的伤势,大胆地进屋相劝,“孙少爷,夜已深了,您早些休息吧。”
“绣青,你去问问,大小姐有没有回来?”
“……是。”
片刻后绣青回屋禀告,“孙少爷,据府中下人们称,大小姐自晨间与二小姐出门后,至今未归。”
——如此便不可能与那个男人在一起……
苏韶放下心,不一时又提起一颗心,“绣青,今日府中可有什么异状?”
“这个……让奴婢想想。”绣青沉吟道:“好像偏院的那些江湖人士都不见了。”
苏韶听得心怦怦跳,那些江湖人士,女女男男都有,以年轻人居多,往来不绝,平日不曾留意,今夜听来……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养那么多江湖人士做什么?
不期然地便想起那个孤傲的男人。
黑衣,宝剑,冷声,杀气……
能让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爱上,并同时对这个男人动情的女人,真的只是商家之人这么简单吗?
再回顾前几日探望祖母时,故作不经意地问及木府之事,祖母也称答应木家亲事前,曾派人调查过,结果是木府家底清白简单,而木家大小姐十年来也一直在寻找失散的亲人,遂木灵寒的出身并无可疑之处。
眼下看来,反而处处透着诡异。
“孙少爷,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绣青惊呼,搀住苏韶的胳膊,“不如让奴婢扶您上床歇会?”
“没事。”苏韶喘口气,仰头往屋檐看去,“十一,十二,你们在吗?我有事拜托你们。”
屋中寂静无声。
苏韶又喊了几嗓子,仍无人作答,连绣青都变了脸色,哆嗦道:“孙少爷,老夫人给您安排的影卫怎么一个都不在?”
——必是她动了手脚!
苏韶当机立断,“绣青,我们即刻出府!”
苏韶与绣青乘着月色出门,才走出后院,迎面奔来一队黑甲军。
为首者上下打量苏韶,“可是苏家孙少爷?”
“是。”苏韶同时观察这对士兵,“可是段家军?”
“正是!”为首者抱拳道:“今夜京城有乱贼出没,在下奉段将军之命,前来保护苏家孙少爷及木府一干人等。”
苏韶心念电转,微笑道:“不知将军可否告知,那乱贼姓甚名谁?”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其她的一概不知。苏少爷莫让在下为难!”
“如此……多谢将军了。”苏韶拉住一旁愤慨的绣青,转身回房,身后黑甲军如影随形。
一炷香的功夫,木府变得一片死寂,一队队的黑甲军彻夜巡视,下人们都集中到几个大屋子里严加看守,连苏韶兄弟俩也不例外。
木府,彻底与世隔绝。
绣青被留在苏韶的屋里照顾,此刻吓得面无人色,强打起精神,服侍苏韶宽衣就寝,“孙少爷,您且放下心,不会有事的。”
苏韶无言,听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厮杀声,手脚冰冷。
他突然记起半年前黑衣女子的那段话。
——“苏韶,告诉苏玉莲,我与母亲都等着她!当年她杀我爹爹与三位姐姐,灭我全府上下三百四十一口人!自今日起,往后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苏玉莲,我会让你后悔当年之举!教你死也不能瞑目!”
她与他的缘分,不正是从那时真正开始的吗?
“绣青,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奴婢没有听到。”
这夜,在苏韶的等待中,木灵寒没有回来。
第二日,黑甲士兵准时送来早饭和苏韶的药,府中的黑甲军少了一半,而看守苏韶的士兵从八名增加到十六名。
苏韶的衣食用度与平日毫无区别,甚至连李大夫的把脉也不曾少。
苏韶终于确定,苏家出事了!
木灵寒再次出现时,已是大年初五。
她仍是寻常的打扮,一件浅湖蓝的外袍,外置深色大衣,脚踏黑靴。
苏韶看着她打开门,外间的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然后将绣青遣走,合上门,一步步走近,每道脚步声仿佛都踏在他的伤口上,阵阵作痛。
木灵寒立在他一丈远处,别过脸,淡淡道:“我听说你的伤口恶化了。”
苏韶勉强坐起身,靠在枕上,声音嘶哑:“我祖母与母亲,如何了?”
……他与她之间,有些事,无须多问。
木灵寒语气平静:“当时皇上怀疑苏太师有谋反之心,六日前下旨命她进宫,并削去她的首辅之职。不料她手持失踪十多年的虎符,意图调动京师三大营,幸而营中将士对皇室忠心耿耿,未受其蛊惑。又被李老丞相与段老将军发觉,当夜派兵与她率领的数百护卫及一百傀儡武士在宫中奋勇作战,后苏太师与其女败北被俘。经审讯后,得知当年先皇的怪病正是苏玉莲下毒所致。苏玉莲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株连九族,现今全族等候问斩。”
苏韶喃喃道:“那我为何还在这里?”
木灵寒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我不同意……”
苏韶目光直直地看过来,缓缓地屈起腿,双手伸进被窝抱住,“你……不是我的妻主,你……到底是谁?”
只一句便将木灵寒全部冷静的面具彻底剥离,几步上前,探身抱住他,哀嚎道:“韶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苏韶无动于衷,一字一句:“你到底是谁!”
木灵寒一顿,狠下心道:“十八年前,苏玉莲下毒害死先皇,逼得前朝后君流落民间,四个月后在青楼产下先皇唯一的女儿。十八年后……”
苏韶接道:“十八年后,那先皇之女与我拜了堂,成了亲,伺机获得祖母的信任……”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泪珠滚滚,“好一出美人计啊……”
木灵寒无言以对。
苏韶笑够了,推开她的身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哑声道:“灵寒,你女儿长得可爱吗?有没有很想她?”
木灵寒脸色大变,“你——”
“那天夜里,我都看见了……”苏韶生出赴死之心,这段爱恨痴缠,分不清谁对谁错,只能叹一句因果循环,此时倒能真心以待,将从前因羞涩矜持而不敢说的话尽数倒出,“难得有情人……那个男人,他很好,但改变不了我恨他的事实。我不后悔为你挡那一剑,但因为他,连累身边人担心我,更害得你我失去孩子……”神色徒变,失声道:“你是借机让我小产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没有……韶儿……那时你生死悬于一线,失血过多,孩子……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木灵寒心肺欲裂,如何还能再揭开一个更为残忍的事实?
“真的……”苏韶露出几分笑意,伸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肢,拉近自己,“你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我有多难过吗?可我见你分外伤心,就没有同你说。”
木灵寒无语凝噎。
“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爱上你了……你要记得,我从前说的每一句话,句句真心,没有半点虚假。”苏韶伸出另一只手,掌中赫然有一把匕首,却是洞房花烛夜木灵寒赠与的,无声无息地绕到她的后背,“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嗯!”手臂的剧痛打断了她的回答,木灵寒一记闷哼,下意识地摸向伤处,沾染了一手的温热黏稠。
苏韶失魂落魄,浑身发抖地扔下匕首,想大笑,泪水先承受不住落下来,“身为人子,与仇人之女成婚生子,已是大不孝。可取你性命,我做不到。灵寒……灵寒,我叫人来给你疗伤,你不会有事的。”
想扬声唤人,却被木灵寒摇头止住,忍痛小声道:“段小将军就在外面,若被她知晓,你真的会没命的。”用完好无损的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正色道,“此药是我命人炼制出,等了许久才千里迢迢送到我的手里。它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三日后便醒来。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保你平安度过此劫。韶儿,你赶紧吃了。”
苏韶惨然一笑,“醒来以后呢?你让我去哪儿?家已破,人已亡,你我更天各一方。”
“我管不了这些,我只知道不能让你死!”木灵寒强硬地掰开他的嘴,不顾他的挣扎,硬生生地塞下丹药,低笑道,“你让我拥有了生命里最平静安宁的四个月,却要我用一辈子的时光把你遗忘……”一点点地撕下人皮面具,泪线猝然划过,“韶儿,你看清楚,我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然后……把我忘了……”
苏韶呆了半晌,意识渐渐昏沉。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大红喜服,也是这样抱着我,周围人头攒动。你大声地跟我说着什么,可我太痛了,痛得听不清……我看不清你的容貌,但我知道那就是你,还知道你哭了……印象里,你是从来不哭的……”语声渐低,“我会忘了你,忘了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恨,过无拘无束的生活……那是我向往的……”嘴角涌出一股黑血,再无声响。
夏梓桐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消失,收紧手臂,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传她医术的怪老头。
——“他为报当年之仇,竟假意说我的假死药有假死效果,我才亲手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血水沿着手臂一路蜿蜒,淌至苏韶的眼角,仿佛他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