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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胡瑗:遍植桃李,正学明道

浩浩东流的长江,自西而来,一路波阔浪涌,气度雍容。然而流经夔门之后,立刻景象迥异,岸崖紧收,峰壁陡峭,水流湍急,险象环生。熟悉它的人都知道,过此“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摹山”的雄关,便是进入著名的三峡了。

自两汉魏晋南北朝延宕至隋唐五代十国的中国学术大河,在绵延流进宋代时,气象也发生陡变。汉唐一路秉持而来的章句之学被彻底丢弃,代之而来的是由我注经、阐释义理的全新研读经典之风,儒学从此进入了漫长的横跨宋元明三代的理学时代。

相对于两汉烦琐、刻板的文字训诂,它不仅高深而抽象,更由字面探研进入了心灵思考的哲学层次。相对于魏晋离经叛道的玄学,隋唐佛道繁盛下科举器用化的儒学,它又是直通孔孟原旨的儒学回归。

因而,面向这个气势与法度、国力与疆域都远远逊于汉唐的赵宋王朝,陈寅恪先生却满怀服膺地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此判也成为学界普遍接受的不易之论。

胡瑗,就是“登峰造极”的宋学开山人之一。

王安石称他“天下豪杰魁”,范仲淹尊之“孔孟衣钵,苏湖领袖”,朱熹说他“百世之法”。被上述三位一流学者所集体称颂,胡瑗的学术造诣和地位可见一斑。

公元九〇七年,以唐哀帝在朱全忠逼迫下逊位为标志,历时二百九十年的唐王朝无奈谢幕,随后中国历史进入了纷乱扰攘的五代十国分裂动荡的时期。

公元九六〇年,赵匡胤在开封城北一个叫陈桥驿的地方,心里十分舒坦,表情却忸怩万分地披上一件具有旗帜作用的崭新黄袍,赵宋王朝由此宣告成立。

历史又骄傲地进入了新纪元,而因长期兵燹与地方势力割据所带来的种种戕害的中华文化,再次进入大一统之后的捡拾、整理、复苏和重振工作。被战火焚烧的残简需要精心修补,遭马蹄践踏的琴弦需要重新定音,倾圮为瓦砾的学庠需要重新修建,因割裂而彼此冲撞的异质文化需要整合。总之,隋唐之初所经历的那一幕幕,如今仍得重演。

此前统定天下之后的隋文帝、唐太祖、唐太宗,当他们从马背上跳下来,望一眼面前的山河后深知,武力可以定天下,但欲治天下,要使得国家长治久安,还必须从儒学中汲取智慧。宋太祖、宋太宗等赵宋王朝的缔造者也意识到了,他们对儒学表示了极大的服膺与拥戴之情,而且较之唐初那帮帝王更有着超乎寻常的热诚。

为高树孔教,早在北宋建国之初,宋太祖就将孔子第四十四代孙孔宜破格任命为曲阜主簿。宋太宗即位后,又封孔宜为文宣公。到了宋真宗这里,开始将文宣公世袭化。公元一一〇八年,宋真宗到泰山祭祀后,又亲自来到曲阜孔庙礼拜,并对孔氏族人大加封赏。

这一切都是想告诉世人:赵宋王朝尊孔重儒。

赵匡胤表现得尤为突出。赵普年少时习弄吏事,寡学无读,等后来成为丞相之后,宋太祖常劝他读书,让他补课。赵普于是“晚年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箧取书,读之竟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既薨,家人发箧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因此,他制造了一条名言——半部《论语》治天下。

提倡并普及学习之风甚至影响到了军队,《宋史·;狄青列传》载,当范仲淹发现狄青确系良将之材后,一见奇之,待遇甚厚,而且还特别送给他一部《左氏春秋》并勉励其说:“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于是,狄青折节读书,悉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法,由是益加知名。

有一则脍炙人口的佳话,充分彰显了赵宋王朝对待知识分子的基本态度。

宋朝的叶梦得在《避暑漫抄》记载道:“艺祖受命之三年,密镌一碑,立于太庙寝殿之夹室,谓之誓碑,用销金黄幔蔽之,门錀封闭甚严。因勑有司,自后时享及新天子即位,谒庙礼毕,奏请恭读誓词。是年秋享,礼官奏请如勑。上诣室前,再拜升阶。独小黄门不识字者一人从,余皆远立庭中。黄门验封启錀,先入焚香明烛,揭幔,亟走出阶下,不敢仰视。上至碑前再拜,跪瞻默诵讫,复再拜而出。群臣及近侍,皆不知所誓何事。”

可贵的是,此后的宋朝历代皇帝“皆踵故事,岁时伏谒,恭读如仪,不敢泄漏”。直到靖康之变,金人将太庙之门打开,世人这才看到此碑。其上赫然刻有:“柴氏(周世宗)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以密誓的方式告诫后代帝王“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而且用“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的极端诅咒之言,严厉告诫处于权力顶端的子孙,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

难怪有人说,讲求以文治国的宋朝,它也许没有唐朝的兴旺发达,但却多了一层平静中的深沉;它也许没有唐朝的开放气度,却多了一层封闭之中倾心文化的温情。

《宋史·;文苑传》说:“艺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太宗、真宗其在藩邸,已有好学之名,作其即位,弥文日增。自时厥后,子孙相承,上之为人君者,无不典学;下之为人臣者,自宰相以至令录,无不擢科,海内文士,彬彬辈出焉。”

一个厌倦武力、尊师重道、崇尚文雅、遍用文士的国度,它没法不优雅并知性起来。

就像一场暴雨可能使城市顿成泽国,但对极其干旱的地方却无济于事,北宋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儒学,却并不能根本性解决北宋初创时期儒学面临的极大问题。

从《续资治通鉴》的这些记载,也许可以窥见经过长期兵连祸接、世乱道丧之后,宋初文化事业的困窘。

首先是书籍的短缺:“建隆初,三馆所藏书仅一万二千余卷,及平诸国,收其图籍,惟蜀、江南最多。凡得蜀书一万三千卷,江南书二万余卷。又下诏开献书之路,于是天下书复集三馆。”

其次是文化场所的破敝:“贞明中始以今,右长庆门东北小屋数十间为三馆,湫隘才蔽风雨……上初即位,因临幸周览,顾左右曰:‘若此之陋,岂可蓄天下图籍,延四方贤俊耶!’即诏有司度左升龙门东北旧车辂院,别建三馆。”

统一之后,南方异质文化表现出了与儒家文化不相应的浮靡之风。随着赵匡胤建隆四年平定荆南、湖南,于干德三年攻灭后蜀,又于开宝四年讨平南汉,开宝八年李煜归降,宋朝基本完成了国家统一事业。散佚在南方各地的图籍被搜集转运到汴梁,被占领区的文学才俊之士也迤逦从各地汇聚到这里。

长期征战中臂膀酸疼的宋太祖、宋太宗,需要这些操着南方浓重口音的文士来为自己歌功颂德,初来乍到的南方才俊也急于通过殿堂上的诗词唱和来表达忠心,当然他们还有要在人地两生的新朝展示自己才华的意思。

于是,讲究润饰藻汇,不涉及现实政治的奉和应制之作得以大兴。宋真宗即位后,这种弥漫在宫廷中的肤浅酬答之风也刮到了民间,读书人书斋中的浮靡酬唱蔚然成风,甚至形成了风靡一时的独特骈体俪文——西昆体。

重文轻道,已在朝野形成气候。

更为糟糕的是,经历了唐末五代一百多年的世乱道丧之后,韩愈所积极倡导的师教之风,努力搭建的儒家道统体系,此时几乎荡然无存。加之连年用兵,耗费了国家有限的财力,统治者虽然有心但却无力于文教。因此,宋初八十余年间,中央已无二馆六学之盛,只勉强维持有国子监与太学,大唐时期建立的州县、乡、党三级一整套地方学校教育制度已经不复存在。

一批卓有远见的知识分子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们以儒家精神观照现实,以自己高度的文化自觉潜身躬行,积极救治“道统”不继、“师教”缺失的时弊。

他们分成三路纵队来分别完成自己的使命。

第一路,以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革新团队,以与天下人同忧乐的儒家精神,激论时弊,矫厉风节,寻求富国强民之路;第二路,以欧阳修和梅尧臣为核心,组织发起了大规模的诗文革新运动,明确提出“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继承韩愈“文以载道”的理念,一改浮靡的西昆时风,将义理之学运用到实际之中;第三路,以胡瑗、孙复、石介“宋初三先生”为关键人物,以圣贤自期许,力劈佛老,坚持正统,积极从事教育,重新确立自魏晋以降迄至隋唐数百年内业已衰弱的儒家师道,重建道统。

从儒学学术角度看,第三路无疑最为打眼。而其中的胡瑗又出力最甚,收效最著。作为宋代义理之学的创立者之一,他独特的教育理论和丰富的社会实践皆源于其学术思想的深厚造诣。胡瑗的教育理论与实践,不仅示范于当时,而且也垂法于后世,在中国学术史与中国教育史上均为一座高矗的丰碑。

欧阳修作《胡先生墓表》中云:“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

明人程敏政认为:“自秦汉以来,师道之立未有过瑗者。”嘉靖九年,明政府正式以胡瑗从祀孔庙,尊称他为“先儒胡子”。

胡瑗,字翼之,泰州海陵(今江苏南通如皋)人,因祖籍陕西安定,故世称“安定先生”。生于公元九九三年,宋太宗淳化四年;卒于公元一〇五九年,宋仁宗嘉祐四年。

提到胡瑗,就必然要提到宋初学界的另一座重镇——“泰山先生”孙复。

胡瑗、孙复,与孙复弟子石介,被世人合称为“宋初三先生”。宋初兴学,以“三先生”最为有名,三者之中,又以胡瑗最负盛名。

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开篇即说:“泰山之与安定,同学十年,宋世学术之盛,安定、泰山为之先河,程、朱二先生皆以为然。安定沈潜,泰山高明,安定笃实,泰山刚健,各得其性禀之所近。要其力肩斯道之传,则一也。安定似较泰山为更醇。小程子入太学,安定方居师席,一见异之。讲堂之所得,不已盛哉……所造各有不同。安定,冬日之日也;泰山,夏日之日也。故如徐仲车,宛有安定风格;而泰山高弟为石守道,以振顽懦,则岩岩气象,倍有力焉。抑又可以见二家渊源之不紊也。”

胡瑗也有过显赫的家族史,其先祖胡遵曾为晋之车骑将军,家族中曾诞生过两位皇后,另有三公九卿及将军、太守等十余人。但到其祖父胡修己时已经家门不显,父亲胡讷也只是任宁海军节度推官,是一个位居底层的下等官吏,乃致出现“家贫无以自给”的窘困局面。

就是在这样一个贫贱低矮的屋檐下,诞生了少年即负远志、聪颖特达、好学进取的胡瑗。他七岁善属文,十三岁通“五经”,少年时期就以“圣贤自期许”,被乡邻视为奇才。老实憨厚的胡讷同志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此子乃伟器,非常儿也!”

这很像自谓出生于孤门细族,“贫无一亩庇身,贱无斗石之秩”的东汉儒学大师王充。王充为自己少年时期所画的肖像是:“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诵(王充之父)奇之。六岁教书,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臣人之志……日讽千字,经明德就,谢师而专门,援笔而众奇。所读文书,亦日博多。”如果让胡瑗写一篇《自纪》追忆儿时,估计仍是这个底稿。

家贫是一个方面,但最大的原因是家乡的天空太低矮,不能供一只未来展翅蓝天的雄鹰在这里练习起飞与翱翔。所以,少年王充走出了故乡上虞,带着理想与希冀到洛阳求学,以吸纳更清新、更博大、更富滋养的空气。

少年胡瑗也负箧而走,他的方向是泰山。原因似乎也很简单,这就像朱熹在《衡州石鼓书院记》中所写的宋初实际求学境况:“士病无所于学,往往相与择胜地,立精舍,以为群居讲习之所。”

金庸在其虚拟的武侠世界里,将天下名山浪漫地分给了武林门派占据,对之可善意地付之一笑,不可当真。因为,在庠序等地方学校全面处于瘫痪的宋初,这些风景优雅、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飘荡的始终是琅琅读书声,而非剑戈交鸣。

泰山,就是这样接纳了胡瑗。

同时就读于泰山此地的还有孙复。再以后,是孙复在此聚徒授学,石介盘桓此间,直将一座大山营造得人文炳焕,光彩夺目。“宋初三先生”集体将这里作为了自己研习经典、深明学问的课堂。

从这里走出去,他们将以与泰山同等巍峨的高度,拉开宋学的大幕。

而自经他们在此焚膏继晷、兀兀穷年之后,一代代有识之士遂在泰山竞相举办书院。先是孙复在此聚众授徒,后来如明代李如桂的育英书院、宋焘的青岩书院、清代赵国麟的泰山书院、徐肇显的徐公书院、许莲君的怀德书院等等。四方士子怀书持伞络绎而来,大雅传诵,弦歌不绝,使“一览众山小”的泰山平添了深厚的文化意蕴。

他们带着共同的理想与抱负,以相同发奋蹈厉、废寝忘食的学习姿态同读于泰山。孙复虽“病卧山阿,衣弗衣,食弗食”,“上无斗升禄以养妻子,下无一夫之田、五亩之桑以供伏腊”,但他“日抱《春秋》、《周易》读诵,探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心”。

胡瑗呢?朱熹在《三朝名臣言行录》中说:“侍讲(胡瑗)布衣时,与孙明复(孙复)、石守道(石介)同读于泰山,攻苦食淡,终夜不寝,十年不归。得家信,见上有‘平安’二字,即投之涧中,不复展。”

全祖望后来将之写在《宋元学案·安定学案》中,引得乾隆为此诗兴大发,率尔作《戏题投书涧》一首:“报来尺素见平安,投涧传称人所难。诚使此心无系恋,平安两字不须看。”

老实说,乾隆的这份怀疑是有道理的。

一个如饥似渴钻研圣贤经典的人,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为了潜心治学,心无旁骛,这完全有可能。但在十年不归的空寂大山里,好不容易接到一封家书,只轻轻瞄上一眼,看信封上有“平安”两字,就将信投入涧中,不再展开细读,于情于理都十分说不过去。

也许,他正在思考一个复杂的学术问题,家信忽来,因不愿为之分心移神,匆匆看到“平安”二字之后,随手将之暂时搁置一旁,等闲下来后再仔细捧读,哪里会收到家书如同收到债主的逼债函一样,愤然“投之涧中”呢?

这或许是朱熹对安定先生的高推圣境,无非以此样板来激励自己的学生摈弃俗念,刻苦求知,沉潜治学。

今天的泰山五贤祠东有道深壑,后人附会名曰“投书涧”,涧边立一石碑,上书“胡安定公投书处”。即便扔书,胡瑗难道会专门跑到深壑前,而且每次立定于这个位置?现代旅游业常常半生不熟地开古人玩笑,同时也拿自己开涮。

梵高在其生年,只售出一幅《红色的葡萄园》,而且就这唯一出售的画作也不是遇到赏识者,而是为心疼哥哥的亲弟弟买走。谁能说这是梵高的艺术出现了问题?问题只有一个,是他生存的世界对艺术瑰宝的漠视。

在泰山苦修的两位学术巨匠,同样遭遇了这等尴尬。孙复,四举开封府籍进士不第,退居泰山,毅然止步于科场;胡瑗,则前后七次应考,均以不中而告终。

年过而立、学已大成的胡瑗,于公元一〇三三年果断拒绝了第八次走向考场,而是将脚步踅向家乡泰州。

息罢科举之念,兴举教育之想。

这中间,当然有屡次碰壁科场之后的心灰意冷,也有随着知识与阅历丰厚对功名意识的淡泊,而尤为重要的是少年时就树立的“以圣人自期许”的使命感在此时遽然发生作用。

胡瑗在《松滋县学记》中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在他这个逻辑链条里,兴学办校为教化之本,只有通过教化才能成就人才,而人才是“致天下之治”的关键。这就将自己的职业选择与治国兴邦紧紧系于一处。

从孔子、孟子、荀子、王充、郑玄、马融、何休、韩愈等一路走来的历代大儒,他们共同选择了这条退而降帐授徒之路,目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重建儒学传统,致力教育事业,晚年的孟子就在这里找到了他人生最后的一份快乐。“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孟子·;尽心上》)

胡瑗没有孟子的那份豪迈与乐观,相反,他因对宋初教育现状有着清醒打量而产生无限的忧心。

此时,中央官学不振,地方教育瘫痪,士病无所于学,官病无所于养。面对此情此景,有责任感的文化士人必然自觉承担起培养人才、发展教育的职责。使命感、责任心交相作用下的他,欣然走向家乡,愉快地拿起教鞭,走上神圣而又平凡的乡间塾师讲堂。

这间私塾很小,就设在泰州城的经武祠里,在今天的泰州中学院内。两百年后的南宋宝庆二年,公元一二二六年,泰州知州陈垓在此建立起书院,取名就叫安定书院。

在这间狭小而颇显寒酸的学校,胡瑗面向整个北宋王朝,第一次亮出了他鲜明的教育思想——明体达用。

他告诉人们,治习儒家经典的要义在于注重实际,讲究实用。你们趋之若鹜所追求的辞藻华丽的辞赋不是根本,被弃之于冷板凳上的经义探求才是体用之学。而且,他“不取传注”,“以义理为宗”,作文章“皆傅经义,必以理胜”。

无疑,这就与主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将探求经典要义直接运用于改良社会的政治努力的范仲淹与倡导“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的欧阳修一致起来;也与韩愈“文以载道”思想,以“道”为本质,以“文”为工具的古文倡行运动一致起来。

教学闲暇时,漫步在泰州的“范公堤”上,胡瑗一定会常常独自念叨起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还从没有见过面。

胡瑗从泰山回来后,这个人早已离开泰州。但胡瑗脚下的防海大堤却永远记着他,那是他在这里就任时修建的。他与朋友滕子京留在这里的“文会清风”佳话也记着他。

更重要的是,他以天下为己任,用“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的精神,号召并启导士大夫及知识分子以充分自觉,学以致用,积极干预政事,议论国事。

他就是出生在长江对岸苏州吴县的范仲淹。

事实上,范仲淹也应是宋学的创始者之一,只不过他身在政界,属于事功性的过多政治改良努力掩盖了他的学术成就。但他以政治家的独特身份,对宋初“三先生”的襄助与提携,以及对新儒学教育的普及与推广,厥功至伟,不可磨灭。

两个取向一致的人最终会在某个时刻见面,并从此将欣赏的目光彼此递送给对方。

五。

公元一〇三四年,景佑元年,胡瑗带着他的教育兴国梦想走出泰州,到苏州一带设学开讲。此前一年,范仲淹因宋仁宗废郭皇后而犯颜上谏被贬睦州,两年后,范仲淹来到苏州,任苏州知事。

他们终于相见了。

一位是重视文教,希望通过大兴学庠,化教万民的地方行政长官;一位是学贯经史,治学有方,久负盛名的教育家。彼此早已熟知对方,但一直未曾谋面的两个人,自然相见恨晚,一见倾心。

范仲淹在苏州南园开办郡学后,特聘自己“爱而敬之”的胡瑗为教授,而且还将自己的儿子范纯佑、范纯仁等送来,虔敬拜师,恭敬从学。在胡瑗的悉心调理下,学风规肃,教有卓成,苏州郡学以其独特的治学思路、教育方法,一时间名扬天下,成为各地学府竞相效法的楷模。

公元一〇三六年,宋仁宗诏定雅乐,召求懂得音律者。此时在已经回京担任天章阁待制的范仲淹的举荐下,胡瑗北上开封,以一介布衣与皇帝对话于崇政殿,奉命和当时著名的音乐家、镇东军节度推官阮逸一同校定钟律,分造钟磬各一虡。在京期间,他合乎古礼的文雅举止,以及高深的儒学修养深得众人赞赏。钟律校定工作结束后,宋仁宗破格授予布衣身份的胡瑗试秘书省校书郎。

此后,在数年的官场生涯里,他见到的是结党营私,排挤异己,感受的是互相敷衍,尔虞我诈,这使得本就无心宦路的胡瑗深感无聊,疲惫不堪。

在此期间,他又亲眼见到怀拥赤诚、“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范仲淹,抱着一腔爱国之志,因直言时弊、大胆讽谏而遭受打击。公元一〇三六年,“天章阁待制范仲淹坐讥刺大臣,落职知饶州。集贤校理余靖、馆阁校勘尹洙、欧阳修并落职补外,诏戒百官越职言事”(《宋史·本纪第十》)。这些都让他陷入深深的困惑、不安与厌倦之中。

在继调任密州任观察推官,后改任保宁节度推官的公元一〇四一年,胡瑗收到了来自湖州的一张热情洋溢的聘书。

落款人是滕子京。

滕子京即滕宗谅,其时,他也因“与范讽雅相善,及讽贬,宗谅降监池州酒。久之,通判江宁府,徙知湖州”。

胡瑗欣然应允,赶赴湖州州学任主讲教授。从此,他主持湖州州学长达十二年之久,加之此前在苏州的教学生涯,他在苏湖地区开门授徒已达二十余年,桃李满天下,弟子逾千人。

《宋史·;儒林列传》说他:“瑗教人有法,科条纤悉备具,以身先之。虽盛暑,必公服坐堂上,严师弟子之礼。视诸生如其子弟,诸生亦信爱如其父兄,从之游者常数百人。”

在此期间,他充分贯彻“明体达用”的教育思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苏湖教法”。《安定学案》对之进行了详尽的考录:“先生倡明正学,以身先之。虽盛暑,必公服坐堂上,严师弟子之礼。视诸生如子弟,诸生亦爱敬如父兄。其教人之法,科条纤悉具备。立‘经义’、‘治事’二斋:经义则选择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讲明《六经》。治事则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摄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是也。”

在世界教育史上,胡瑗首创了分设专业的教学制度。他依据学生的才能、兴趣、志向分别施教,设立“经义斋”和“治事斋”两个班,好像今天的文、理两科,前者专门探求儒家经典义理,让那些有志于儒学的弟子学习;后者强调事功,分为治民、讲武、堰水(水利)和历算等科,让有此志向的学生“治一事又兼一事”,凡入“治事斋”的学生每人选一个主科,同时加选一个副科。两斋并行,他在教学之中直接把义理巧妙地运用到实际之中。

为“究经以博古,治事以通今”,胡瑗在讲学之中十分注意直观教学方式。比如他在讲授《周礼》、《仪礼》、《礼记》时,因三礼书中所载礼器久已失传,他自制挂图,悬于讲堂之上,“于是,人人得窥三代之物之懿,朝夕对之,皆日素习”。正是如此,学生均“信其师说”。

胡瑗除重视书本教育外,还非常注重敦尚行实。他经常组织学生走出教室,了解社会,以开拓胸襟,扩展视野,让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有机统一在教学活动中。他坚持认为:“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有益于学者矣。”因此,他亲自带领学生自湖州游关中,上至潼关关门。在走进社会,了解世风民情中,让书本知识与社会实际相结合,从而启发学生,开悟弟子,做一个真正有益于社会“明体达用”的致治之才。

这中间他被召为诸王宫教授,但胡瑗辞疾不行。他不屑为诸王的老师,更愿意教授那些州郡的可造之才。胡瑗结合经义和时务的教学理念,一反隋唐以来只重文辞、避实就虚的学风,标志着宋明理学在他这里已经正式开端。

这一教育理念,在公元一〇四四年被宋仁宗诏令在太学中推广。

背后的推手是范仲淹。

千古不朽的《岳阳楼记》起句就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庆历四年,公元一〇四四年,从而牢牢地镌刻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这一年彪炳史册,绝非是衔远山,吞长江,横无际涯的洞庭湖上起了一座岳阳楼,而是因为轰轰烈烈的北宋“庆历新政”就昙花一现在此年。

继发生在唐朝中期的“永贞革新”之后,积贫积弱的北宋政府,鉴于内忧外患的动荡局面,于公元一〇四三年九月,启用范仲淹为副宰相大胆进行改革。改革派以《答手诏条陈十事》为新政纲领性文件,提出了十项富国强民的改革主张。

《答手诏条陈十事》很快获得宋仁宗赞赏,随即以诏令形式颁发全国。于是,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在范仲淹领导下全面启动。

短短几个月时间,新政就显示出巨大的成效:政治空气焕然一新,官吏升降制度得以严明,高官子弟恩荫特权受到限制,有特殊才干的才俊之士得到破格重用;科举考试内容得到改革,把原来进士科只注重诗赋改为重策论,把明经科只要求死背儒家经书的章句,改为要求阐述经书的意义和道理。全国兴起办学之风,于京师重新办起了太学。

胡瑗的“苏湖教法”作为办学先进经验,便作为“庆历新政”中的重要一项,被大力倡行在太学。

一个私塾老师的教学方法,却被国家最高学府奉为圭臬,进行推广效法,古今中外,只此一例。

很奇怪,拥有巨大教育声名的胡瑗,每次入京,却都是以音乐家的身份受诏而行。

《宋史·;乐志》中言:“王者致治,有四达之道,其二曰乐,所以和民心而化天下也。”音乐在王制之中有着重要的作用。然而,自唐末世,黄钟委地,瓦釜雷鸣,乐文坠缺,音律不准,所以,北宋朝廷曾在公元一〇三六年校定钟律。

那次,胡瑗因熟知古制,善识音律,被范仲淹推荐,以布衣身份受诏前来厘正音乐。这也足见范仲淹举荐人才的不拘一格。

公元一〇五〇年,朝廷又铸太常钟磬。胡瑗与阮逸再次受诏入京,他们与太常官议于祕阁,遂典作乐事。

《宋史·;乐志二》中阮逸有言:“臣等所造钟磬皆本于冯元、宋祁,其分方定律又出于胡瑗算术。”可见,善识音律的胡瑗在其间,是用高明的算术来分方定律。他的数学造诣和音乐才能在同时代人中应该属于翘楚。

定乐期间,他被授予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乐成之后,他升迁为大理寺丞。公元一〇五六年,他又晋升为太子中舍、天章阁侍讲,同时还兼在太学协助博士的考教训导与执掌学规工作。

因胡瑗在太学执掌教鞭,四方士子慕名而至,络绎不绝,乃至造成学舍容纳不下,必须“旁拓军居以广之”的踊跃就学场面。

如此一位学识渊博、深受学生爱戴的儒学学宗、大教育家,却和蔼之极。如同柳宗元待学生如待友,胡瑗始终与学生保持人格上的平等,“视诸生如其子弟,诸生亦信爱如其父兄”。因为他知道,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道德教育的显著特点在于人格感化。他要以自己的行为去感化学生,使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受到熏陶。

结果,他蔼然冲穆、平和谦达的言行竞相为弟子门人效仿。故而,由他调教出的学生,别有一种气质在,那就是周身散逸的“沈潜、笃实、醇厚、和易”学风。欧阳修就感慨地说:“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余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安定学案》中也说:“是时,礼部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随材高下而修饰之,人遇之,虽不识,皆知为先生弟子也。”

理学泰斗程颐就是胡瑗的学生。

在太学上学时,程颐曾私下对人讲:“凡从安定先生学者,其醇厚和易之气,一望可知。”还说:“安定先生之门人,往往知稽古爱民矣,于从政乎何有!”《宋史·;道学列传》说他们师生之间,“知契独深,伊川之敬礼先生亦至,于濂溪虽尝从学,往往字之曰‘茂叔’,于先生非‘安定先生’不称也”。相对于另一位老师周敦颐,程颐明显更为崇敬胡瑗。

刘彝是安定先生早期在湖州教过的学生,熙宁二年为朝中大臣,宋神宗饶有兴趣地问刘彝:“胡瑗与王安石孰优?”

刘彝回答:“臣师胡瑗以道德仁义教东南诸生时,王安石方在场屋中修进士业。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历世不可变者,其体也。《诗》、《书》、史、传、子、集,垂法后世者,其文也。举而措之天下,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者,其用也。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偷薄。臣师当宝元、明道之间,尤病其失,遂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夙夜勤瘁,二十余年,专切学校。始于苏、湖,终于太学,出其门者无虑数千余人。故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皆臣师之功,非安石比也。”

宋神宗又问他,今天胡瑗的门人在朝里者有谁?

刘彝回答得更响亮:“若钱藻之渊笃,孙觉之纯明,范纯仁之直温,钱公辅之简谅,皆陛下之所知也。其在外,明体达用之学,教于四方之民者,殆数十辈。其余政事、文学粗出于人者,不可胜数。此天下四方之所共知也。”

答语充满了自豪感。师从胡瑗这样的老师,曾盘旋在其肘腋,那当然值得自豪。

开源发蒙、鼓动风气,纠正崇尚声律浮华之词的错误倾向,主张“体用为本”的教育思想,以培养通经致用的人才为教育的根本目的,这是胡瑗作为一代儒学大师的重要功绩。

正如刘彝在回答宋神宗时所讲,胡瑗以仁义礼乐为体,以润泽斯民为用,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培养既精通儒学经典,又能在实践中运用的人才。由此,遂使天下学者明白圣人体用,政教之本。

他抛开儒学经典的成说统解,注重自我生命感受,以“由我注经”的方式重新阐释传统,开启了宋学疑经的思潮。

胡瑗说:“注疏之解,谓需之所须,须于天位,何所复需,需于酒食,以宴乐而已,若此,则是教人以体逸为心耳,无足为法。”于是他不取传注,但求心解,在开门授徒中,由学生记录其讲学的内容,称“胡氏口义”。比如他的《周易口义》,不谈神秘象数,只讲其中的儒学思想本质,征引史事以证经义。这意味着《易》学研究实现重大转变,宋儒以性命道德之学解说《周易》的大河在此已经发源。

公元一〇五九年,嘉祐四年,身染重疴的胡瑗抱疾东归。临行前京城轰动,相送者拥街塞道,“弟子祖帐百里不绝”。

一代大师于此年谢世,享年六十七岁。欧阳修作《胡先生墓表》如此道:“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

一位蔼然而端庄的老师,从此永驻万古读书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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