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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刘知几:让史学在儒学中雄起

梁启超曾这样颇有洞见地说过:“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最为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最为发达。”

但史学在自身漫长的发展史中,却长期是以一只寄居蟹的尴尬方式生存,依附在经、子之学的螺壳里,蜷缩着自己骨节粗大的脚爪。

尽管在唐之前早已出现司马迁的千古绝唱、无韵离骚之《史记》,以及同样光芒四射、熠映万代的班固《汉书》、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等等史学巨著,但史学仍然像个衣着光鲜的婢妾,始终没有以一个独立自然人的身份,气宇轩昂地出现在儒学大家庭里。

直到他走出,怀抱着自己总结前史、垂范后世的皇皇巨著《史通》,确定了“六经皆史”的概念,对魏征在初唐于《隋书·;经籍志》中首创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给予学理上的确立和昭彰。

在中国史学史上,他相当于文学史中用《典论》开创了文学评论事业的曹丕,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但又不同于曹丕简单的文学样式开创意义,刘知几用他的《史通》在对中国史学做了第一次全面性理论总结的同时,重新确立了史学在儒学中的地位,将之作为儒学的重要门类,与经、子之学并驾齐驱。

从此,史学作为一门重要学问,终于扬眉吐气,偏室扶正,独立为一部。

从此,统治者开始懂得,治国安邦原来也可以向历史讨教;读书人也终于懂得,历史不但是门学问,而且它比诗词歌赋更艰深,更瑰丽,更让人神往,更富有学理性。

刘知几,字子玄,彭城(今江苏徐州)人,生于公元六六一年,唐高宗李治龙朔元年,卒于公元七二一年,唐玄宗李隆基开元九年。

他生长在一个“鼓簧史撰,柱石邦家”的世代官宦、书香代传之家。其从祖父刘胤之与国子祭酒令狐德棻、著作郎杨仁卿等一同撰写国史和实录;从父刘延佑进士及第,精于史撰;父亲刘藏器在高宗时为侍御史,其兄刘知柔“典学为海,懿文为林”,擢进士第。一门之内,俱以善文辞知名。

在如此家学渊源、文史双修的翰墨雅藻环境里,双向汲取着文史涵养,最后涵养出刘知几这样一株博文通史的并蒂白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当爱迪生成为著名发明家之后,其父小山墨尔·;爱迪生曾这样评价他:“爱迪生没有童年,拨弄发动机等一堆机械就是他幼年的唯一娱乐。”潜在的过人天分,常常使一些天才在幼年某些方面的表现反而不如常人,少年爱迪生就是因被老师视为蠢不可及而被逐出的校门。

刘知几也是如此。

幼奉庭训、早游文学的刘知几,被父亲教授古文《尚书》时,常常感到文辞生涩艰琐,难以诵读,因而学业不进,屡遭捶挞。可以想见刘藏器在高高举起愤怒的巴掌时,眼睛里流露的是如何失望的眼神。

正像十二岁的爱迪生在火车上开始展现他的发明天赋,并让老爱迪生惊奇得眼珠立刻欲夺眶而出砸到脚面一样,十二岁的刘知几用他在史学方面的惊人领受能力,也开始让其父刘藏器同志感到不可思议。

他在《史通·;自叙》中说道:“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每废书而听,逮讲毕,即为诸兄说之。因窃叹曰:‘若使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矣!’先君奇其意,于是始授以《左氏》,期年而讲诵都毕。于时年甫十有二矣。所讲虽未能深解,而大义略举。”

一读属于政治文献的《尚书》便昏昏欲睡,迟迟不得其法;一见更像史书的《左传》则欣然有归,学业立刻突飞猛进。这个对比强烈的兴趣反差点,其实已经将少年刘知几一生的学术走向表露无遗。

就像从事文学翻译的傅雷,却发现儿子傅聪更具有音乐方面的天赋,于是将儿子果断交付给钢琴,而不是摁进法语字典一样,刘知几的父亲与长兄在他学通《左传》之后,又想让他博观围绕《左传》的义疏,目的很简单,将《左传》吃透研细,精谙此经。

要知道,多少皓首穷经的儒生毕其一生,也难于精通一经。

然而,刘知几再次表现出他对章句训诂之学的厌恶,同时在史学方面的浓郁兴趣和过人的领悟水平。他以《左传·;鲁哀公十四年》记录“春,西狩于大野”之后,再未见其他记载,于是拒绝继续读《左传》注疏,而是“乞且观余部,以广异闻”。

这之后,他通读了《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随着阅读视野的渐次开阔,他探求古今兴替沿革的求知欲望也更加浓厚,“历数相承,于是触类而观,不假师训。自汉中兴已降,迄乎皇家实录,年十有七,而窥览略周。其所读书,多因假赁,虽部帙残缺,篇第有遗,至于叙事之纪纲,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

在他充满自谦的《自叙》里,我们看到一个沉浸在历史书籍之中孜孜不倦、如饥似渴的少年长达六年的披史览籍、乐此不疲的长长身影。十二岁读完《左传》,然后是《史记》、《汉书》、《三国志》,然后又浸淫于“自汉中兴已降,迄乎皇家实录”的卷帙浩繁的古今史著。读书的方法也与他人完全不同,“不假师训”,任由自己“触类而观”。到十七岁时,饱读史书的他,对自先秦到中唐的历史已经“窥览略周”。

六年时间,他通读古今,而且对史书中“叙事之纪纲,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要知道,这需要多么巨大的阅读量,又需要多么精深的史学领悟力。按《隋书·;经籍志》所载,此时的史部之书共计有八百一十七部,一万三千二百六十四卷!能做到对这些史籍叙事之纪纲、立言之梗概“粗知”,是件多么让人惊愕的事情!

钱理群说过,做任何事,刻苦的结语常常是两个字:及格;兴趣的结语常常也是两个字:出色。

刻苦、兴趣、天分、家学、环境,在这五个因素作用下的刘知几,当然已经不能仅仅用一个“出色”来定义他了。

当高考成为初唐延续了隋朝开科取士的制度,在士人心中普遍确立了“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的价值取向。这成为一根指挥棒,导引万千读书人为之俯仰。

然而到中唐之时,举子所读所学空洞无物,考试内容严重不合理,都使得唐朝科举制度脱离了真才实学的检阅,使儒学精神出现导向性偏离,而且还造成了读书人为科举而苦学来的东西,却与真正的学问越来越远的结果。到唐高宗即位时,甚至出现了“政教渐衰,薄于儒术,尤重文吏。于是醇醲日去,华竞日彰,犹火销膏而莫之觉也”的尴尬局面。

年轻的刘知几就成长于此时。

出于自己的兴趣与爱好,他更喜欢历史。但迫于社会通行的价值观,虽无意场屋事业,却不得不暂时放下自己爱好的史籍。与同时代其他青年一样,他一方面捧起经书,背诵刻板的章句教条;一方面捡韵吟诗,练习浮泛的诗词歌赋。这一切,都为的是进士及第。

事实上,尽管他夙好史学,但渊源的家学熏陶,父兄的言传身教,使得他自幼就习诗涉文,在诗赋方面颇有声名。他在《史通·;忤时》篇中自道:“仆幼闻诗礼,长涉艺文,至于史传之言,尤所耽悦。”《新唐书》本传佐证了这一点,“与兄知柔俱以善文词知名”,而且刘知几在诗中也写道:“余初好文笔,颇获誉于当时。”

这样一位人物,虽然科举应试内容非他所喜,但只要他肯俯身入帏临场,那就只有一种结果:绝不会出入科场被“赚白头”,当然也不会像时下一些所谓的“文学天才”,却连基础的中学课程都屡屡不及格。

这不禁让人想起一位与他极为相似的人——明朝的唐寅。鄙视科考之学,一心只仰慕古人放逸,每天与友人纵酒诗画的风流才子唐伯虎,经祝允明劝告,得中个举人以慰亡父在天之灵。他遂颇为自负地说:“明年当大比,吾试捐一年力为之。若弗售,一掷之耳。”明孝宗弘治十一年,二十八岁的他赴应天府乡试。横溢的才情流泻在卷子上,主考官梁储阅卷时不禁为之拍案叫绝。他果真一举成为解元,这就是实力。

刘知几还要牛一些。公元六八〇年,年仅二十岁的他参加科考,一举进士及第。

并不像戏剧舞台上所表演的,书生一旦进士及第,立刻簪鲜花、披红袍成为驸马,或光光鲜鲜地成为朝中大员。刘知几步入仕途的起点只是个主簿——获嘉县衙文书。

一个人的志趣在哪里,那么他的快乐就在哪里。就像欧洲中世纪著名的圣徒托马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高的理想是:“坐在一个角落里,手捧一本小书,就这样安度此生。”所以他会写下《效法基督》,而不会痴心想去做一个教皇。

醉心史籍的刘知几,不但没有鄙薄肩负的从九品职位,反而沉浸于终于可以不再为科考而读书,从此可以随心所欲读自己喜欢之书的快乐之中。“但于时将求仕进,兼习揣摩,至于专心诸史,我则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于是,思有余闲,获遂本愿。”

这才是一个读书人真正的快乐。

离开令人作呕的为应试而伏案劳形的书桌,回到自己苦苦追慕却一直无暇顾及的心爱的书籍旁,其心情惬意程度,大可与从高墙深锁的包办婚姻里突围,终于拥抱住属于自己的自由浪漫的爱情作比。

他在书海中如鱼得水,潜心古籍,游优坟典,探隐掘幽,自此“旅游京洛,颇积岁年,公私借书,恣情披阅。至如一代之史,分为数家,其间杂记小书,又竞为异说,莫不钻研穿凿,尽其利害”。

这一读就是二十年,直到公元六九九年被调职京都长安。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刘知几告诉我们,树一位大师需要四十年。

与所有大师的成长经历完全不同,刘知几除了乃父乃兄的有限指导,以及家学影响,他几乎没有经过师授,纯系自学成才。

获嘉主簿任上的二十年,是他独自畅游史海,博览群书,系统深研历史的二十年,也是他自我丰厚学养,触类旁通,完善学术体系的二十年。

其实,他身上很早就表现出了不假师说,不尊成见,喜欢独立思考的可贵学术作风。“自小观书,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习。”尚在总角少年之时,当他读到班固的《汉书》与谢承的《后汉书》时,便觉得班固的《汉书》里不应该有《古今人表》,而谢承的《后汉书》则应该为更始帝立纪。当时的身旁大人听到后,斥责他童言无忌,信口开河,黄口小儿竟然轻率议论前辈史家。

等到成年后的刘知几读到张衡、范晔的史论,竟然发现他们与少年时自己的观点完全吻合。像这样的事也绝非发生了一两回,用他自己的话说:“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于是他得出结论:“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这个方寸就是自己的内心。心中有疑,不与他人讨论,且留于自家心中,随着阅读与思考的深入,终会在某天获得冰释。

质疑,成为他治学风格的重要特征。独立思考、大胆质疑的治学精神,甚至还被他天真地用在了政治上。

但学人在政治上永远是幼稚的。公元六九五年,不知深浅的刘知几上书讥刺时政:“每岁一赦,或一岁再赦,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鉴于当时国家吏治混乱,官员交流频繁,他上书说:“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今群臣无功,遭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杷椎碗脱’之谚。”并建议:“刺史非三载以上不可徙,宜课功殿,明赏罚。”

一个九品县衙主簿,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对中央政策进行指责,甚至还大胆提出自己的改良主张,武则天听后应该会从微扬的嘴角轻轻吐出四个不屑的字眼:书生意气!

其时,武后重用酷吏周兴、来俊臣,大兴告密与掠杀,常常祸及无辜,公卿被诛死者比比皆是。他们先后杀死唐宗室贵戚数百人,大臣数百家,海内名士因连坐流窜者千余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刘知几感时伤世,作《思慎赋》一篇针砭时弊。但也只是引来同为文人的苏味道、李峤二人的赞叹:“陆机《豪士》之流乎,周身之道尽矣!”一切于世无补。

仕途不进,建言拒听,献策不用,《赋》刺无效。至此,刘知几彻底绝望了。那是一种热情奔放付出之后的空无与寂寥,充满了斜倚栏杆、遗世独立的苦闷与失望。

一个人的济世之想,很像是一场跌入爱情漩涡中的相思病,经过最初的辗转反侧之后,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只是单向付出,有去无回,在对方那里得不到丝毫回应时,他就会从枕边渐渐醒来,毅然收回这份爱,将绝望之后无处安放的深情寄诸于他方。

于刘知几,这个他方却是曾经的原点。

再次回到自己的史籍中,缠绵于文字构筑的历史现场。

哪里有涛声澎湃,哪里有惠风和畅,哪里还有志同道合。他在《自叙》中这样写道:“及年以过立,言悟日多,常恨时无同好。”接着,他列下了一组“言议见许,道术相知”的友人名单:东海徐坚、永城朱敬则、沛国刘允济、义兴薛谦光、河南元行冲、陈留吴兢、寿春裴怀古。

这个名单中的人皆学问渊博,通籍好史,仰钻坟典。与他们相交相处,相谈相议,刘知几满心欢喜,得尽怀抱。所以,他常常感叹:“德不孤,必有邻,四海之内,知我者不过数子而已矣!”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这么多同道,他该知足的。

四。

有书可读,有史可研,有友可交,他的确是幸福而知足的。因而他对自己坐在获嘉主簿冷板凳上二十年纹丝不动毫无怨言,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但,人永不是自己生活的主宰。

巨大的文学盛名,使他早已名满天下。公元六九九年,一纸调令从长安传来,他被任命为定王府仓曹,与徐坚、徐彦伯、张说等人在武则天男宠张昌宗和李峤总领下,集体奉诏撰修大型类书《三教珠英》。

《三教珠英》编成后,参与编定的“珠英学士”们悉获封赏。刘知几出任著作佐郎。公元七〇二年,他以著作佐郎兼修国史,“寻迁左史,于门下撰起居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东观,从此他踏入史馆,开始了“三入东观”的史官生涯。

公元七〇三年,他奉诏与徐坚、吴兢修撰《唐史》,此为第二次入东观修史。

唐中宗李显即位之后,刘知几“擢太子率更令。介直自守,累岁不迁。会天子西还,子玄自乞留东都。三年,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驿召至京,领史事,迁秘书少监”,受命撰写《则天大圣皇后实录》,这是第三次进入东观。

伴随着三次进入东观修史,刘知几的心理不适与厌恶感也一次比一次更为强烈。

原因很简单,上面监修的主管太多,他们指指点点,众口哓哓,干扰太大,自己不能按照史家应有持公执正之义秉笔直书,这严重触犯了作为一个历史撰写者的心灵底线,违背了自己所尊奉的为史原则。那么,只能扔掉手中的笔,拂袖而去。

他在《史通·;自叙》中书写了心中的愤懑:“由是三为史臣,再入东观。每惟皇家受命,多历年所,史官所编,粗惟纪录。至于纪传及志,则皆未有其书。长安中,会奉诏预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撰《则天大圣皇后实录》。凡所著述,尝欲行其旧议。而当时同作诸士及监修贵臣,每与其凿枘相违,龃龉难入。故其所载削,皆与俗浮沈。虽自谓依违苟从,然犹大为史官所嫉。”

出于情面,他没有在上述文字中具体列出“监修贵臣”的名单,《唐会要》卷六十四《史馆杂录下》中却完备地记有:“景龙二年四月二十日,侍中韦巨源、纪处讷、中书令杨再思、兵部侍郎宗楚客、中书侍郎萧至忠,并监修国史。其后,史官太子中允刘知几以监修者多,甚为国史之弊,于是求罢史职,奏记于萧至忠。”

《新唐书·刘知己列传》更为详尽地道出了他辞职的原因:“时宰相韦巨源、纪处讷、杨再思、宗楚客、萧至忠皆领监修,子玄病长官多,意尚不一,而至忠数责论次无功,又仕偃蹇,乃奏记求罢去。”他修书一封,向萧至忠提出绝不可留的五条原因:

古之国史,皆出自一家,如鲁、汉之丘明、子长,晋、齐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诸名山。未闻藉以众功,方云绝笔。唯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著述无主,条章靡立。由是伯度讥其不实,公理以为可焚,张、蔡二子纠之于当代,傅、范两家嗤之于后叶。今者史司取士,有倍东京。人自以为荀、袁,家自称为政、骏。每欲记一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首白可期,而汗青无日。其不可一也。

前汉郡国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兰台。由是史官所修,载事为博。爰自近古,此道不行。史官编录,唯自询采,而左、右二史,阙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状。求风俗于州郡,视听不该;讨沿革于台阁,簿籍难见。虽使尼父再出,犹且成于管窥;况仆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也。

昔董狐之书法也,以示于朝;南史之书弑也,执简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门,深居九重,欲人不见。寻其义者,盖由杜彼颜面,访诸请谒故也。然今馆中作者,多士如林,皆愿长喙。无闻舌。傥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贬,言未绝口,而朝野具知,笔不栖毫,而捂绅咸诵,夫孙盛实录,取嫉权门;王韶直书,见仇贵族。人之情也,能无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体统各殊,指归咸别。夫《尚书》之教也,以疏通知远为主;《春秋》之义也,以惩恶劝善为先。《史记》则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则仰忠臣而饰主阙。斯并曩时得失之列,良史是非之准,作者言之详矣。顷史官注记,多取禀监修,杨令公则云“必须直词”,宗尚书则云“宜多隐恶”。十羊九牧,其令难行;一国三公,适从何在?其不可四也。

窃以史置监修,虽古无式,寻其名号,可得而言。夫言监者,盖总领之义耳。如创纪编年,则年有断限;草传叙事,则事有丰约。或可略而不略,或应书而不书,此刊削之务也。属词比事,劳逸宜均,挥铅奋墨,勤惰须等。某祑某篇,付之此职;某传某志,归之彼官。此铨配之理也。斯并宜明立科条,审定区域。傥人思自勉,则书可立成。今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用使争学苟且,务相推避,坐变炎凉,徒延岁月。其不可五也。

笔者不厌其烦抄录于此,原因是这绝不仅仅是一封普普通通的辞职信,更可视为撰史守则,是史家应该人人必读的治史箴规。

在上述充满义愤与无奈的陈述中,折射的是一颗不为权贵左右、不为世俗流化的皎洁之心。举世皆浊,但我要不损胸前一片湛蓝云天,自守其清。那么,远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萧至忠看到刘知几的信后也深自怅惜,意欲不许,而兵部尚书宗楚客,这位为讨好韦皇后,后来当着唐中宗的面将正直大臣燕钦融悍然摔死的狠角色,“恶其言诋切”,他愤愤地对其他史官说:“是子作书,欲致吾何地!”宗楚客、崔湜、郑愔等,皆恶闻其短,共同将刘知己认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封惹发众怒的辞职信几乎给刘先生带来杀身之祸,只是后来碰巧因萧、宗二人犯事伏法,这才让刘知几幸免于难。

其实,刘知几误会了这几位监修的高官。因为他们背后还有着更大的势力——武则天的侄子,在中宗一朝与韦后搭奸行威、独霸朝权的武三思。有这位不顾史实、任意篡改历史的霸王在,宗楚客们又能怎样呢?

五。

西方法学家一直在告诫东方,不要单纯去指责一个贪官,而要问责那个产生贪官的腐败体制。

是的,刘知几没有在意武三思或宗楚客,而是深刻看出了唐朝修史之中出现的制度性问题。

问题就出在统治者对修著历史者的强权干涉。

隋代于秘书省置著作曹,由著作郎掌修国史。唐朝改为著作局,贞观三年,唐太宗将史馆从秘书省中分离出来,置于禁中,使其取代著作局的修史之职,成为独立修史机构。而且,史馆以宰相为监修,称监修国史;修撰史事,以他官兼领,称兼修国史;专职修史者,称史馆修撰;亦有以卑品而有史才者参加撰史,称直史馆。自史馆设立而以宰相监修史事,由是著作局始罢史职,这是史官制度的一个重大变化。

开馆修史的积极意义是,可以集中人力、财力和丰富的史料,采众家之长,集思广益,有助于纠正史籍中的隐讳不实之词等。

带来的问题却很多,刘知几在《史通》中严厉批评了设馆修史存在的多秉承监修意志,扼杀一家之言,丢掉实录直书传统,史官责任不专,效率低下等等弊端。清初设馆编纂《明史》时,馆臣万斯同、潘耒、朱彝尊、施闰章、李因笃等人也对史馆修史提出批评,认为史馆修史,书成众手,史才难觅,职任不清,所修史书,文芜体散,并提出矫正弊端的方法,诸如严于选才,因人善任,统一义例,职任分明等,这显然是受到了刘知几关于修史的方法论影响。

其次,唐朝自李世民开始在中书省置起居舍人,分为左右,对立于殿,掌起居之事,故有时也曾称为左右史。其所撰起居注送交史馆,以备修史之用。

起居录是史官对帝王一言一行的如实记载,凡君王之行,不管善恶,有举必录。其目的是,对君王“申以劝诫,树之风声”,所以,以此为史务的内史之官,才能自觉秉持一种神圣的使命,“夫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在真相与真理面前,永远直书其事,“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所以,春秋历史上才会出现齐有太史简、晋有董狐笔那样的史家佳话。

但,皇帝不能干预内史的为史惯例在李世民这里被打破了,他要亲自审阅内史。那么,善恶必书的内史修史制度必因帝王干预和史臣取媚而遭到破坏。

从东汉班固被告私作国史,到王劭被告私撰北齐史,到隋文帝禁止私撰国史,再到唐初设馆修史,使国史修撰逐步被国家政权所垄断。伴随着史学著述繁荣的,是传统为史精神的一步步沦落。

鉴于眼中的小人横行,史学混乱,上下失致,刘知几喟然叹息:“而近代趋竟之士,尤喜居于史职,至于措辞下笔者,十无一二焉。既而书成缮写,则署名同献;爵赏既行,则攘袂争受。遂使是非无准,真伪相杂,生则厚诬当时,死则致惑来代。而书之谱传,借为美谈;载之碑碣,增其壮观。”他为这个浮躁而喧嚣的时代而叹,也为自己而叹。

“凤饥不啄粟,所食惟琅玕,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

“怀独见之明,负不刊之业,而皆取窘于流俗,见嗤于朋党”,这哪里是自己能待的地方呢?那就离开这个乱哄哄的人群,留下自己的不满与不屑,不再“徒殚太官之膳”,也不再“虚索长安之米”,挥挥衣袖,走回自己的精神家园。

公元七〇八年,他愤然辞去史职,退而私撰《史通》,以明其志。

这个志向很明确:“虽任当其职,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愤,无以寄怀。必寝而不言,嘿而无述,又恐没世之后,谁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

写作目的似乎也很简单,刘知几自己简要介绍为:“若《史通》之为书也,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思欲辨其指归,殚其体统。夫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千有。”

实际上远在从“杜门却扫,凡经三载”的东都来到长安之前的三年中,他就已经开始了这部巨著的写作工作。

来时是因为“或有谮予躬为史臣,不书国事,而取乐丘园,私自著述者”的不得已,此番归去,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失落,相反,倒很可能有着杜甫“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迫切与欣然。

因为,那里有使命在召唤。

公元七一〇年,前后历时三年,凡二十卷的《史通》完成。

《史通》分内、外篇两部分,《内篇》阐述史书题材、编纂体例、史料摭采运用、语言表达、撰述原则,《外篇》谈论史官制度、评论史家、历代史著。从史书起源、编纂体例、撰述方法、史料运用,到史学人才选任、史家秉笔原则、史官制度沿革,逐一进行了详尽而精彩的论述,形成了一个关于史学研究领域的缜密理论体系。

《史通》总结了唐初以前编年体史书和纪传体史书在编纂上的特点和得失,认为这两种体裁不可偏废,而在此基础上的断代为史则是今后史书编纂的主要形式。它对纪传体史书的各部分体例,如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题目等,作了全面而详尽的分析,对编写史书的方法和技巧也多有论述,这在中国史学史上还是第一次。他认为,“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尤为可贵的是,他言史学而不囿于史,出入“经、史、子、集”四部,用其渊博的知识,理性的思维,相互印证,在学理探研中充满了思辨与质疑精神。他指责时人迷信前人成说,不敢独立思考,“盖谈经者恶闻服、杜之嗤,论史者憎言班、马之失。而此书多讥往哲,喜述前非。获罪于时,固其宜矣。犹冀知音君子,时有观焉”。

在此书的《疑古》、《惑经》、《申左》等篇什中,他像王充在《论衡》中《问孔》、《刺孟》一样,大胆考辨并指正儒家经典中存在的诸多谬误。对古代史事和儒家经典提出疑问,反映了作者对于历史的严肃态度和批判精神。比如:“观夫子修《春秋》也,多为贤者讳。狄实灭卫,因桓耻而不书;河阳召王,成文美而称狩。斯则情兼向背,志怀彼我。苟书法其如是也,岂不使为人君者,靡惮宪章,虽玷白圭,无惭良史也乎?”同时,他的质疑又与张衡站在经义辨析立场上的发问不同,而是借此叮嘱写史之人要明辨是非,慎重落笔,不能蹈王沈之不实、沈约之多诈的覆辙,并郑重告诫后学:“史官执简,宜类于斯。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

在《杂说》篇中,他详细谈论了以往史家、史书的得失,反映出作者在哲学思想上的见解和倾向。在《采撰》篇中,他认为撰述历史,如同“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材合构”,需要“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才有可能成不朽之作。但是,由于史料来源不同,性质各异,真伪混杂,所以尤需甄别与选择,“苟不别加研核,何以详其是非?”提出“故作者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的警告,不要因采用虚史伪事,而使笔下虚枉,“毁誉所加,远诬千载,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同时期史家徐坚读到《史通》后,大为叹服,认为句句为至理名言,他说:“为史氏者,宜置此座右也!”

《史通》的横空出世,标志着自《史记》、《汉书》、《三国志》等仅限于编撰的史学,上升到系统理论研究的层次,史学从学科内容与形态上第一次实现了飞跃。

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说,我在这里迈出了一小步,却是人类迈出的一大步。

刘知几所跨出的,也正是中国史学的一大步。

刘知几《史通》的创树意义还远远不止上述这些。

他第一次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史才难于一切,也高于一切。在《史通·;核才》中,他说:“夫史才之难,其难甚矣!”原因是,“援笔成史则垂之千古。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

所以,他认为做一个史学家要比一个经学家、辞赋家更难,他不仅认为在自身品德修养上必须循守史家秉公之义、公平持正的原则,不为外力影响,始终坚持实录,而且对个人才能具有着更为苛刻的要求,必须才、学、识三者兼长。“史传为文,渊浩广博,学者苟不能探赜索隐,致远钩深,乌足以辩其利害,明其善恶。”

但是,世间通行的法则是,“世重文藻,词宗丽淫,于是沮诵失路,灵均当轴。每西省虚职,东观伫才,凡所拜授,必推文士”,结果就造成了写史之人“遂使握管怀铅,多无铨综之识;连章累牍,罕逢微婉之言。而举俗共以为能,当时莫之敢侮”。这种情况下,只能产生大批名不副实或才不足任的编修史书之人,真正的史家寥若晨星。

礼部尚书郑惟忠曾经问刘知几:“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

他回答道:“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新唐书》说自他口吐这一言之后,“时以为笃论”。

史学也因此有了它该有的学术地位。

唐穆宗长庆二年,科举考试中开始增设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科、一史科。《新唐书·;选举志上》中载:“凡史科,每史问大义百条、策三道,义通七、策通二以上为第。能通一史者,白身视五经、三传,有出身及前资官视学究一经;三史皆通者,奖擢之。”

国家将史学纳入科考内容,自然使得天下士子不再像刘知几年少时那样,只是出于个人喜爱阅读,而是带着光宗耀祖的决心投入到了熟读史书的行列。

历史学终于门庭大振,骄傲地屹立于“经、史、子、集”四部之二的位置,从此出现在中国学术界。

拿自己和作品《史通》比拟于杨雄与他的《太玄》,刘知几当初深感“初好文笔,颇获誉于当时。晚谈史传,遂减价于知己”,而此时可以捋须一笑了。

晚年的刘知几因此获得春风眷顾,仕途陡然畅通。

为避太子李隆基之讳,刘知几改名刘子玄,他先是迁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后加银青光禄大夫。唐玄宗时,又迁为散骑常侍,受封居巢县子,但所兼任的史官之职一直没变。此后,他又相继参与《姓族系录》、《则天实录》、《中宗实录》、《睿宗实录》、《玄宗实录》等史著的撰修工作。

公元七二一年,时任太乐令的刘知几长子刘贶因事触律,刘知几“诣执政诉理”时惹怒唐玄宗,李隆基贬他为安州都督府别驾。在安州,今湖北安陆,六十一岁的刘知几于孤苦伶仃、贫病无依中悄然死去。

一生将自己比拟扬雄的他,连死时的冷清竟然也如此酷肖,让人心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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