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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朱熹:一轮紫阳映活水

无论书写中国学术史,还是撰著中国哲学史,也无论讲述中国思想史,抑或探讨中国教育史,再偷懒的人也都休想绕过他,忽略他,轻率地扬长而去。

他就横亘在国学的天空,壁立万仞,巍峨高耸,深深浸淫并影响着自南宋以来近千年来的中国思想文化进程。

脱脱在《宋史》中称:“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继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熹而始著。”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说:“道学家中,集周、邵、张、程之大成,作理学一派之完成者为朱子。”

他们其实都在指明,由“北宋五子”打理下的道学五脉,汩汩流淌至南宋时,悉数汇聚于一处,集于一人之身,然后以波阔浪平的大江之姿浩浩荡荡,徐徐东进。

他最终不仅成为道学的集大成者,而且还成为中国儒家自孔子、孟子之后崛起的又一位文化巅峰。他继承秦汉以来儒、佛、道诸家思想,把自然、社会、人生等方面的问题熔于一炉,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帝国,不折不扣地成为中国公元十一世纪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渊博学者。

不独如此,在他将《论语》、《孟子》以及《礼记》中的《大学》和《中庸》合编为《四书》,作为儒家经典普及以后,中国科举选士的考试题目与内容从此均出自《四书》,标准答案则是他的集注。

他,就是朱熹。

周室东迁孔子出,一唱天下白;宋庭南渡朱熹现,儒学因之明。

这绝非是一种偶然性的碰巧,借王国维写给沈曾植祝寿文中的一段话,就很能解释问题:“国家与学术为存亡,天而未厌中国也,必不亡其学术;天不欲亡中国之学术,则于学术所寄之人,必因而笃之。世变愈亟,则所以笃之愈至。”

北宋政府在黄河北岸訇然坍塌,仓皇逃奔的赵构苟延残喘于江左,建立南宋朝廷。挥鞭南下的金人并没有继虎狼之势一并天下,此乃“天未厌中国,不欲亡中国学术”。那么,世运升降之会,天必推“世变愈亟,笃之愈至”的大圣大贤者面世以当之。

于是,朱熹风尘仆仆赶来了。

朱熹,字元晦、仲晦,号晦庵、晦翁、考亭先生、云谷老人、沧洲病叟、逆翁。祖籍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出生于南宋高宗建炎四年,公元一一三〇年;死于宋宁宗庆元六年,公元一二〇〇年。

父亲朱松曾跟随罗从彦学习,也是一位知名的理学家,世称韦斋先生。他曾在宋高宗建炎时期为官吏部郎,因为上疏极力反对秦桧与金人议和,建炎四年罢官,遂寓居于南剑州尤溪(今属福建三明市尤溪县)城外的毓秀峰下,以教书授徒为业。

朱熹就出生于此时此地。

除爱因斯坦是个例外,天才一般在幼儿时期就过早显现出了异于普通孩子的过人禀赋。比如程颢还不会说话,就能牵着大人的手找到失落的金钗。

朱熹幼而颖悟,刚会说话时,父亲指着天教他,这是天。朱熹却问:“天之上,何物?”刚开始接受启蒙教育,老师授以《孝经》,他翻开粗略一看后即在其上题写道:“不若是,非人也。”小伙伴们在沙滩上集体嬉戏,他却独自坐在一旁认真地以手指画画,大人过来偷偷看后大吃一惊,原来画的竟然是八卦图。要知道,阿基米德不为外界所动,在沙盘上聚精会神地画几何图案时,已是濒临死亡的老头儿。

父亲朱松是二程理学思想教育下成长起来的理学家,自然,他更会严格按照儒家内圣外王的目标来锻造自己的儿子。而朱熹自己则怀着强烈的求知欲望,积极的进取精神,立志圣贤之道,据他自己回忆:“某十岁时,读《孟子》,至圣人与我同类者,喜不可言。”从此,一生贯之,终身不辍。晚年后,他仍教育他的学生:“凡人须以圣人为己任。”

公元一一四三年,朱松在建州病重,他把家事托给崇安五夫里奉祠家居的好友刘子羽,并对朱熹说:“籍溪胡原仲(宪)、白水刘致中(勉之)、屏山刘彦冲(子翚),此三者,吾友也。其学皆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父事之,而唯其言之听,则吾死不恨矣!”

次年,年仅十四岁的朱熹,在丧父后遵父遗嘱,奉母移居崇安五夫里,拜刘子羽为义父,并从学刘勉之、刘子翚、胡宪三先生。

朱熹开始受学于有“武夷三先生”之称的胡宪、刘勉之和刘子翚,地点在刘子羽、刘子翚兄弟的家塾屏山书院。胡宪、刘勉之此时就在该书院任教。

胡宪,是大儒胡安国之侄,胡宏的堂兄,湖湘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常令“诸生于功课余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人铭赞之有补于人者,粘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朱熹称他:“质本恬淡,而培养深固,平居危坐,植立时后言,然望之枵如槁木之枝,而即之温然。”

刘勉之,以乡贡入太学,当时蔡京严禁元祐党人之书,伊洛之学不传,刘勉之和胡宪则秘藏、传抄程氏之书,并潜心研读。后来他辞离太学,拜理学家杨时为师。而且他还是胡宪的内兄兼挚友,后来,他因激赏朱熹,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之。朱熹称其“随材施教,娓娓无倦色,自壮至老如一日也”。

刘子翚,钱钟书先生称朱熹是“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而称他是“诗人里的一位道学家”。在宋代诸多道学与诗歌兼习的学者之中,他是沾染头巾气最少的一位。“文辞之伟,足以惊一世;精微之学,静退之风,足以发蒙蔽。”《宋史》中说他:“与籍溪胡宪、白水刘勉之交相得,每见,讲学外无杂言。它所与游,皆海内知名士。而期以任重致远者,惟新安朱熹而已。”

在三位学问渊博、做人端直的严师课督之下,朱熹矢志攻读,刻苦钻研,发奋求知,凝神壹志进于学。他自道:“某十五六岁时,读《中庸》‘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一章,悚然警厉自发”,于是决心“以铢累寸积而得之”,“某是自十六七时下工夫读书,彼时四旁皆无津涯,只自恁地硬著力去做。至今日虽不足道,但当时也是吃了多少辛苦。”

正是如此,公元一一四七年十八岁的朱熹中建州乡贡。主考官蔡兹看了朱熹交上的三篇策论后激动地对人说:“吾取中一后生,三篇策皆欲为朝廷措置大事,他日必非常人!”

公元一一四八年,绍兴十八年,朱熹进士及第。公元一一五一年,被授左迪功郎,任泉州同安主簿。

自此,他走上了他并不喜欢的仕途。

对官场的厌恶与躲避,应该说首先是来自朱熹所尊敬之人的影响。

前苏联的加里宁就这样说过:“教育者影响受教育者的不仅是所教的知识,更重要的还有他的行为准则、生活方式以及对世界的态度。”

父亲朱松因反对秦桧投降政策,愤然罢官回家,这是朱熹自小便知的事体。再来看看成长中的他所崇敬有加的“武夷三先生”:白水先生刘勉之,绍兴中以荐举赴朝廷,逢秦桧擅权,知不与其合,即谢病而归,杜门十余年;屏山先生刘子翚,因为同样的原因辞归武夷山,淡然无求于世,不出者凡十七年;籍溪先生胡宪还是因为这个原因,辞官不仕,执起了教鞭。

映入眼帘的现实世界,豺狼当道,君主昏庸,政体混乱,纲常不振,党禁森严,正学被黜。此正孔子所谓:“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立身于无道之世,那么自当卷而怀之,转而回归自我的内圣之路,寻求道德与知识的自我双重完善。

面对眼前铺开的仕途,朱熹怎么能欣然如有所归地踏上这条路呢?事实是,他从上任之初便想到了任满后辞职回家。

官场如歌厅,作为一个成年人,带着新奇的目光偶尔走进去,体会一下其中的另类生活状态就够了,焉能将余生全部浸泡在那里!

这种比喻很蹩脚。因为朱熹没有将涉足官场当作人生的一次猎奇经历。他在无力拯救与抗拒现实之余,本着儒家推己及人的善念,从自己力所能及处着力,力图植一片绿,营造一方春天。

于是,他以学化顽,以智启愚,“选邑秀民充弟子员,日与讲说圣贤修己治人之道,禁女妇之为僧道者”。走到哪里,就将学堂办在哪里。只要有耳朵的地方,我的嘴巴便在那里宣讲知识与真理,这成了他此后一生的行为准则。

此时,朱熹更没忘继续丰富自己,充实自己,涵养自己。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无所不学,禅、道、文章、《楚辞》、《诗》、兵法,事事要学”,因为进士及第之后还如此如饥似渴地探求知识,他甚至让周围的人很困惑,以为遇到了“学习控”。他是这样解释的:“学者难得,都不肯自去著力读书。某登科后要读书,被人横截直截,某只是不管,一面自读。”

某只是不管,一面自读。

这就是一个学人的生命宣言。只要一息尚存,我便学习不已。于是,进士及第且为官后的二十四岁朱熹,于公元一一五三年夏天徒步数百里前往延平,求学于父亲朱松昔日的同窗好友,著名理学家李侗。

先说李侗的老师罗从彦。

罗从彦,字仲素,为二程的再传弟子,是杨时的高徒。当年,他为萧山令时,闻听同郡杨时得二程洛学真传,慨然慕之,于是徒步前往拜师求学。杨时对他熟察之后,喜道:“惟从彦可与言道。”于是日益以亲。杨时弟子千余人,罗从彦名列第一。

罗从彦拜见杨时三天之后,深为老师的学问折服,乃至“惊汗浃背”地说:“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他曾经与杨时探讨《周易》,到乾卦九四爻时,杨时说:“伊川说甚善。”罗从彦马上变卖田产换作路费,前往洛阳龙门山拜见程颐。其为学,以主静为宗,教人“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作何气象,不惟进学有力,亦是养心之要”。

再来说李侗。李侗,字愿中。二十四岁时听说罗从彦身负二程河洛之学,于是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求见罗师。其后,跟随罗师多年,深得上自二程发微,中经杨时阐述,最后至罗师总结的《春秋》、《中庸》、《论语》、《孟子》的学说精髓。

李侗之学也主静,动辄教人静坐,以体认大本末发之前之气象,以达洒然之境。对于二程的“理一分殊”学说,李侗认为这是区分儒与释、道的根本标志。“吾儒之学,所以异于异端者,理一而分殊也。理不患其不一,所难者分殊耳。”

李侗学成之后退居山田,谢绝世故四十余年。他时常食不果腹,却始终怡然自适,大有颜回之风。对待学生,答问不倦,虽根据各人才具浅深而因材施教,但必使每个学生返身于自家内心,求得对所学知识的内在存养。他的口头禅是:“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

他曾这样评价《中庸》:“圣门之传是书,其所以开悟后学无遗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若有所见,而不违乎心目之间,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这对朱熹日后将《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拽将出来,单册列书,标明为《四书》之重要内容,有着直接的学术先导影响。

朱熹称颂李侗:“姿禀劲特,气节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默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日恂恂,于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酢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

李侗也这样赞扬弟子朱熹:“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所诧难,体人切至,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亦深矣。”并说朱熹“进学甚力,乐善畏义,吾党罕有”。

从二十四岁赴同安任主簿到二十八岁任满离开,朱熹在五年时间里得暇便赴延平,平日里则用往来书信讨教问题。后来,朱熹将李侗回答儒家经义的信札辑而录之为《延平答问》。正是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朱熹深知自己昔日泛滥佛老之非,遂专心于圣贤之学,逐渐廓清并奠定了以承继二程学术为基础的硕大理学体系。

涓涓细流终于汇聚成河。

十四岁之时,朱熹师从“武夷三先生”,其学术承继图是:朱熹——刘勉之、胡宪——杨时——二程;二十四岁之时,朱熹师从李侗,其学术承继图是:朱熹——李侗——罗从彦——杨时——二程。

可以清晰看出,他虽然自幼师从多人,综涉众多学派,但其学术承继路线都归结于杨时,并最终指向程颢、程颐。

佛家说万法归源,用在朱熹学说的养成真是再恰切不过。他出入佛老、游身众学,集北宋理学大成,主要吸吮二程之学,加以探微发幽,独有悟解,最终形成了自己博大而系统的学说体系。

虽与二程无觌面之缘,但朱熹始终是以二程私淑弟子自认的。在《大学章句序》中,他这样自命:“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传……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

不知李侗及“武夷三先生”听到后心里吃醋否。

三。

他的学术之路走得是如此硬朗,脚步铿锵。

其为学,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全体大用,兼综条贯;表里精粗,交底于极。朱熹曾说,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于是他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其于百家之旁支左流,佛老之怪诞异说,不惮深辩而力辟之。

相形之下,他迈在仕途上的脚步又显得踉跄而蹒跚,很不成样子。

从二十四岁开始做官,到七十一岁去世,他一生共被授官二十余次,多所拒绝。察其为官履历,真正在地方官任上的时间合计起来不足十年,而在朝做官则只有四十天。

是他不懂为政之道,或无心官场,因学而废政吗?

不是。请看他在有限的地方职官任上留下的政绩:

公元一一五一年初涉官场,在泉州同安县主簿任上,他就因治绩卓著,任满罢归后,同安士子怀其惠德,集体立朱熹生祠于学宫。

公元一一六七年秋,福建崇安发生水涝灾害,朝廷派朱熹视察灾情时,他针对“肉食者漠然无意于民,直难与图事”愤然而起,发动地方豪富赈救饥民,并成功平息了饥民暴动。

公元一一七八年,朱熹出知南康军(今江西星子县),当年南康发生灾荒,朱熹发布了《劝谕救荒文》,倡导富裕之家开仓放粮,务令民食,不使流移有饥饿之患。“兴利除害,值岁不雨,讲求荒政,多所全活。”朱熹在此地创举的社仓之法被很多地方效仿。

公元一一八一年,朱熹任江南西路茶盐常平提举,此时浙东发生饥荒,“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则客舟之米已辐凑。熹日钩访民隐,按行境内,单车屏徒从,所至人不及知。郡县官吏惮其风采,至自引去,所部肃然。凡丁钱、和买、役法、榷酤之政,有不便于民者,悉厘而革之。从救荒之余,随事处画,必为经久之计。有短熹者,谓其疏于为政,上谓王淮曰:‘朱熹政事却有可观。’”

在此任上,当朱熹发现台州太守唐仲友违法扰民、贪污淫虐、蓄养亡命、偷盗钱粮、伪造官会等罪行后,慨然无视唐仲友与宰相王淮的亲家关系,也无视他与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的特殊亲密关系,连续六次上疏弹劾唐仲友,最终迫使王淮忍痛将唐仲友撤职。

公元一一九〇年,朱熹出知福建漳州。到任以后,“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轻总制钱四百万,以习俗未知礼,采古丧葬嫁娶之仪,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释氏,男女聚僧庐为传经会,女不嫁者为庵舍以居,熹悉禁之”,使得民丰物阜,百姓安居乐业。

明事通理,爱民为怀,体恤百姓,疾恶如仇,政绩显著,这是朱熹为官的客观评价。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明于政也善于政的年轻有为的官员,既然不是出于个人性格孤傲狷介,厌烦仕途,一心追求闲云野鹤的无羁悠闲生活,那为什么自二十四岁走上官场之后,他就时时有偃旗之意呢?而且每次被举荐任职,总是主动推辞,实在推托不了,任满后又坚决离。

很多时候,人憋着而不愿上厕所,不是他没有如厕的内需,而是因为那个厕所太脏。

宋高宗懦弱昏庸,一心以投降政策取媚金人,以求偏安江左;秦桧执掌下的朝政邪恶横行,政治腐败,以岳飞为代表的主战义士、以二程为代表的正统学人均遭受严厉打击。

宋孝宗即位后,虽然通过整饬吏治、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等举措,出现了暂时性的“乾淳之治”,而且有过张浚北伐的壮举,使此一阶段成为南宋历史上政治最清明、经济与文化最繁荣兴盛的时期,但宋孝宗却以“孝”名世,对坚持投降政策的宋高宗恭顺有加,乃致缩首求和的国策没有在他这里得到丝毫改变。最终,在符离之败后,国家又全面回归到宋高宗时期的懦弱自保政策。

不会理政的宋光宗上台后,沉湎于酒色之中。内宫由史上著名的心狠手辣的妒妇李凤娘把持,朝政被主和派掌握,朝中正直之士如陈亮等人均遭受严厉打击。将一腔豪情与热血悉数投注于抗金事业中的辛弃疾,当年以惊人的勇毅与果敢投身金兵百万人大营,生擒叛徒张安国自北归南,曾“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而三叹息”,但面对无力挽救的时局,此时他也只能在“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可怜白发生”中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抑郁与愤懑了。

这样纷乱的时代,如此嚣杂的官场,都不能成为朱熹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背景。空有舞台,又有何用呢?

四。

但这阻止不住他一腔拳拳爱国之心和致君尧舜的不懈追求。

他通过上书或面奏,启沃君德,为失范的君主进行医治,从而使其正心诚意,而这正是秉承二程而来的政治思想。

“熙宁变法”后,程颢就提出:“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仁不仁耳。”强调治道之本在于“君志先定”,明确提出治道之本是“格君心之非”。

可惜,南宋的这些皇帝更昏聩,他们的耳朵更趋向于牛耳,弹琴者只能自感无趣。

公元一一六二年,孝宗即位,诏求直言。朱熹上封事批评道:“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不过风诵文辞,吟咏情性,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夫记诵词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义理所存,纤悉毕照,则自然意诚心正,而可以应天下之务。”

而且,他笔锋犀利地进一步指出:“四海利病,系欺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贤否。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今之监司,奸赃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其已失势者,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在宋孝宗那里的结果是四个字:充耳不闻。

公元一一八〇年,淳熙七年,朱熹再次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态度上书:“天下之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盖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今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最后,他忧心忡忡地指出:“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而陛下独未之知。”

这次,宋孝宗看完后大怒:“是以我为亡也!”亏得宰相赵雄劝导:“士之好名,陛下疾之愈甚,则人之誉之愈众,无乃适所以高之。”宋孝宗才没有将朱熹治罪。

公元一一八八年,淳熙十五年,朱熹再次面奏孝宗,更加不客气地指出:“陛下即位二十七年,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他进一步指明原因:“无乃燕闲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天理有所未纯,人欲有所未尽,是以为善不能充其量,除恶不能去其根。”强烈建议孝宗正心诚意,存天理,去人欲,那么,“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澈,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欲为,无不如志矣。”

然而,这些话通通没有用。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乏清澈的眼睛、伉直的嘴巴,缺乏的只是一双识忠知理、善于纳谏的耳朵。

《论语·;里仁》教导过我们:“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将《论语》咀嚼得烂熟的朱熹自然比吾侪更清楚其间的道理。

他知道该关闭自己的扬声系统了。公元一一九〇年,绍熙元年,宋光宗即位,正直之士纷纷被驱除出朝,朱熹留下了自己写好的奏折,但最终没有投递出去。这就是今天仍躺在《朱子全集》里的《己酉拟上封事》。

此年五月,陆九渊受诏知荆门军,他在给朱熹的信中写道:“新天子即位,海内属目,然罢行升黜,率多人情之所未喻者,群小骈肩而骋,气息怫然,谅不能不重勤长者忧国之怀。”朱熹回信道:“荆门之命,少慰人意。今日之际,惟避且远,犹或可以行志,想不以是为厌。”

这里,朱熹已想到为“可以行志”而必须“惟避且远”。

此后,他便是在一路推辞却又推辞不得之中,继续着自己的官场生涯。

宋光宗即位后,朱熹直宝文阁,居数月,除江东转运副使,以疾辞;改知漳州;拜为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辞;除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辞;他主张的划定漳州经界不被批准后,以言不用上书自劾,除知静江府,辞;主管南京鸿庆宫,嘉王府召为幕僚,辞;未几,授潭州知州,辞。

公元一一九五年,宋宁宗即位,右相赵汝愚力荐朱熹,有旨赴行在奏事,又辞。同年除焕章阁待制、侍讲,再辞。一路被授官,一路拒绝的朱熹,再次力辞,但这次没有被获准。于是,朱熹成为帝师,重演程颐在元祐时期的一幕。

此年十月,朱熹赴经筵向宋宁宗进讲《大学》。他告诫宁宗《大学》为“修身为本”,要“深加省察,实用功夫”,“如其不然,则今日区区之讲读,亦徒为观听之美而已,何益于治道有无之实,以窒夫祸乱之原哉?”

此间,他上《经筵留身面陈四事札子》,言辞恳切地劝导宋宁宗诚心正意,勿为“左右近习倡为此说以误陛下”,要求宁宗“下诏自责,减省舆卫”,告诫他“近习不得干预朝权,大臣不得专任己私”,针对韩侂胄专政擅权,“斥言左右窃柄之失”。这些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让宋宁宗深感逆耳。于是,在经筵位职上只待了四十六天的朱熹,被宋宁宗以“悯卿耆艾,方此隆冬,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为托词,一道御旨解除了侍讲职务。

来时本非所愿,去时又有何怨?

朱熹上书请求辞职名,并乞致仕,仍然没被应允。他不知道,像程颐为帝师的下场一样,同样有一场政治迫害向他隐隐袭来。

五。

文人无心政治,但却总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绍熙末年,宋宁宗赵扩由赵汝愚和韩侂胄拥立为帝。赵汝愚出身皇族,收揽天下名士,意欲有番作为。韩侂胄是外戚,纠集京镗﹑何澹﹑刘德秀﹑胡纮等人,屡屡向赵氏阵营进行攻击,而宋宁宗力挺韩侂胄。

很不幸,朱熹先前就是经赵汝愚荐举而当上的侍讲,更不幸的是,他还屡屡向宁宗进言韩侂胄专政擅权,“斥言左右窃柄之失”。

公元一一九五年,庆元元年,韩侂胄当政,赵汝愚被罢相。由于赵被罢相之时,以朱熹为首的知识分子多次上书申救,韩侂胄为排除异己,树立权威,开始全面清洗知识阶层,太学生杨宏中等六人被编管于五百里外,朱熹被免职侍讲。

公元一一九六年,朝廷宣布禁止道学。此诏一出,犹如“文革”的南宋版,一批急于邀宠请功之人纷纷跳将出来。监察御史沈继祖诬告朱熹犯有“不孝其亲、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玩侮朝廷、哭吊汝愚、为害风教”等六大罪,在第六条罪状中还生生造出“诱引尼姑以为宠妾,家妇不夫而孕”的荒唐故事。

上帝已无言,百鬼且狰狞。

面对强大的政治压力,朱熹此时已有口难辩,他上书道:“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表示“深省昨非,细寻今是”。皇帝下诏将朱熹落职罢祠,朱熹的学生蔡元定则被送道州进行看管。右谏议大夫姚愈再次上书,诬陷道学权臣结为死党,窥伺神器。还有个叫余囍的人义愤填膺地上书,要求朝廷斩朱熹。

空气肃杀而酷冷。公元一一九七年,官方将道学认定是伪学,列“六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为禁书。同时下令,禁毁理学家的著述,又将赵汝愚﹑朱熹等人定为“逆党”,列五十九人为“伪学逆党”党籍。名列党籍者受到处罚,凡与党人有关系的,均不得任官职,不准应科举。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庆元党禁”。“于是,攻伪学日急……方是时,士之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

然而,朱熹却等闲视之,他俨然一个事外之人,每天还是与仍坚持留在他身边的学生们讲学不休。有人劝其遣散生徒,朱熹笑而不答。

这一笑风姿萧然。

五年后,到公元一二〇二年始弛党禁。公元一二〇七年,深知朱熹被诬陷的宋宁宗,亲自为已逝去的朱熹平凡昭雪,诏赐遗表恩泽,谥曰文,特赠宝谟阁直学士。而此时大师早已墓木拱矣!宋理宗宝庆三年,公元一二二七年,又追赠朱熹为太师、信国公,改徽国公。

然而直到今天,仍有众多无聊兼无知之徒,还拿着沈继祖生编硬造、信口雌黄的诬蔑之词来污蔑朱熹,进而攻击儒学。甚至,还有人在津津乐道于另一件“涉朱丑闻”——朱熹与严蕊的故事。这个故事最早出现在洪迈的虚构性小说《夷坚志·;庚》里,原文如下:

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唐与正为守,颇属目。朱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以为伍佰行杖轻,复押至会稽,再论决。蕊堕酷刑,而系乐籍如故。岳商鲫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陈状乞自便。岳令作词,应声口占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在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即判从良。

在洪迈笔下,朱熹成了冷酷无情的打手,而严蕊则是侠骨凛凛的一代才女。

事实是,严蕊当时为台州都行首,即台州头牌营妓,长期受到台州太守唐仲友宠爱并包养,朱熹弹劾唐的不法之事中有“滥用职权,私放官妓”之语正缘于此。岳飞之子岳霖也从未作过浙东提刑,因而更谈不上有提审严蕊之事。

那么,难道是与朱熹同时代的洪迈记忆出了偏差吗?也不是。翻开《宋史·;洪迈列传》,里面有这样一句:“(洪迈)所修《钦宗纪》多本之孙觌,附耿南仲,恶李纲,所纪多失实,故朱熹举王允之论,言佞臣不可使执笔。”

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朱熹非议过洪迈是“佞臣”,而且向皇帝说不可让他执史笔,有着“所纪多失实”写作传统的洪迈,显然在此处故意抖一下手腕,向朱熹泼泼脏水,趁机泄泄私愤。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也已指明,挂在严蕊名下的这首《卜算子》,实则是高宣教所作,而高宣教正是唐仲友的亲戚。

将一个不知羞耻的妓女标榜为文采斐然的侠女,将一位端直方正的大师丑化为不近情理的冷血动物,世间的黑白就是这样常常被颠倒的。

而朱熹本人对之的态度则是置之不理。谣言自会不攻而破,真相自会水落石出,一句“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已经亮出其铮铮铁骨:本人只知学问,不识时务,诸位敬请随便下嘴。

“已分江湖寄此生。长蓑短笠任阴晴。鸣桡细雨沧洲远,系舸斜阳画阁明。奇绝处,未忘情。几时还得去寻盟。江妃定许捐双佩,渔父何劳笑独醒。”他走向书斋,留在帘外的是这样有心无心的闲吟。

六。

还是跟着朱熹,回到他的学术里吧。因为那里才是他的真正牧场,也是我们心驰神往的所在。

所幸,朱熹的一生除了短暂的几次地方任职以及四十六天的在朝经历,其余的时间他都在潜心学问,探研经典,聚众授徒,伏案撰著。

朱熹一生著述甚丰,令人惊讶到不敢相信的地步。据《四库全书》著录统计,朱熹遗留著作共二十五种,六百余卷,总字数在两千万字左右!

就这,还是一个十分不完全的统计。

《宋史·;朱熹列传》中概括其学:“其为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尝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列其所著书目为:《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传通书》、《西铭解》、《楚辞》集注、辨证,《韩文考异》;列其所编书目:《论孟集议》,《孟子指要》,《中庸辑略》,《孝经刊误》,《小学书》,《资治通鉴纲目》,《宋名臣言行录》,《家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

认真看了下,在这琳琅满目的著作名录中仍有不少遗漏。比如他的《论语要义》、《论语训蒙口义》、《南岳唱酬集》、《仪礼经传通解》就没被刊入。难怪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十分感慨,称朱熹是一位“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的百科全书式大学者。

借助对儒家经典的注解和诠释来阐发自己的学术思想,朱子这一方法正是承继的两汉学者的研经方式。但他却不拘泥章句,而是从义理入手,用宋代理学的探研之法来创建自己的学术大厦。

撰述讲学之余,他积极在游学辩论中体察仁道,辨别理学,与同时代的几位重量级学者有过纯粹学理上的精彩论争。

公元一一六七年,朱熹前往湖湘学派的学术中心岳麓山,在岳麓书院、城南书院中盘桓数月,与大学问家张栻讨论《中庸》,察识持养之序、乾坤太极等理学问题。双方讨论非常热烈,据跟随朱熹此行的学生范伯崇说,仅论《中庸》即“三日夜而不能合”。此举首开不同学派的自由交流之风,自此之后,会讲成为中国书院重要的学术活动。朱熹后来也对这种学术交流带来的思想碰撞深感有益,他在诗中写道:“始知太极蕴,要妙难名论。”

公元一一七五年应吕祖谦之约,朱熹与陆九渊、陆九龄兄弟相会于鹅湖,讲论治学之方。二陆说朱熹为学失之支离破碎,他以传注为基本特色的学术事业必然“陆沉”;朱熹则指责陆学不求格物、只求心解的为学方式失之太简,没有根基。源自二程各自注重的心、理分歧,在朱陆这里形成了学术对峙,从而“鹅湖之会”成为中国学术史上一个重大的学术事件。

公元一一七九年,时年四十九岁的朱熹知南康军时,发现了被毁于北宋皇祐末年的白鹿洞书院遗址。

白鹿洞书院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位于庐山五老峰南麓后屏山下,唐李渤曾读书其中,养一白鹿自娱,人称白鹿先生。因此地四山环合,俯视似洞,由此得名。南唐升元年间,白鹿洞正式辟为学馆,后扩为书院,与湖南的岳麓书院、河南的嵩阳书院和应天书院并称为“四大书院”。

朱熹筹措田产,聘请教师,招收学生,扩充学舍,使白鹿洞书院得以复兴。其间,朱熹还打破门户,要求陆九渊到洞中讲课,成为学术史上的一则佳话。

朱熹亲自制定撰写的学规《白鹿洞书院揭示》,也自此成为天下书院、官学所共同遵守的教育方针。公元一一九四年,朱熹任湖南安抚使,再度振兴岳麓书院,将《白鹿洞书院揭示》颁于该书院。宋理宗时,诏颁《白鹿洞学规》于各州府县,立石其中。其中的“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更成为读书人共同恪守的座右铭,流风所布,影响万世。

公元一一八二年,朱熹又与事功学派学者陈亮见面,此后五年他们通过书信展开为学处世之辩。

在这些围绕义理而进行的学术论争之中,其实已经完全展现了朱熹的学术框架与基本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朱熹以其庞大的思想体系而著称。其中包罗万象,体大势沉,无所不容,但其理论支点却很明晰:

理气与太极所构成的天理论是朱熹学术思想的核心,其承袭的是程颐的理气说,同时汲取周敦颐的太极说、张载的太虚之气说与邵雍的先天说。朱熹认为理或天理是宇宙本原,万物皆因天理而存在。而太极,只是一个理字。理为根本,气则依附于理。天下没有无理之气,也没有无气之理。所谓“无是气,则是理亦无挂搭处”。同时他强调二程的“理一分殊”思想,以为万物各具一理,万理同出一源,就像月映万川,但月亮只是一个。

在心性问题上,他继承张载与程颐的天命之性、气质之性说,进而强调“须知气禀之害,要为去用功克治,裁其胜而归于中乃可”。人的根本使命就是要认识自身,在气质之性的改变上多下功夫。进而,他告诉人提升自己修养的途径——持敬,诚心正意,然后格物致知。“敬字功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居敬的目的是为了穷理,也即以“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道世故”为内容的“格物”。

在朱熹看来,天理与人欲存在着此长彼消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故而只有去人欲,才能存天理;只有天理胜,才能实现人欲退。但他同时认识到,“虽圣人不能无人心,若饥食渴饮之类”,所以他没有完全遏制人欲,而是将人欲控制在合理的限度之内,“须是食其所当食,欲其所当欲,乃不失所谓道心”,不使泛滥的人欲影响到天理的发挥。

公元一二〇〇年三月九日,七十一岁的朱熹在头天写下遗书,对学生及子女“拳拳以勉学及修正”,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

噩耗传来,挚友陆游以沉痛的心情遥寄祭文:“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殁不亡,尚其来飨!”

在公元一一九八年朱熹罢职回武夷山时,辛弃疾即为之大鸣不平,赋诗慰勉老友:“山中有客帝王师,日日吟诗坐钓矶。费尽烟霞供不足,几时西伯载将归?”此时听到朱熹撒手人寰后,辛弃疾大恸,亲往哭之,为文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此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朱熹下葬仪式在建阳举行。即便是在苛严的党禁之中,江、浙各地学者仍然纷纷前往建阳为大师送行,络绎不绝。韩侘胄党徒听到后欲极力拦阻,施康年上奏说:“四方伪徒,聚于信上(今江西上饶),欲送伪师之葬。会聚之间,非妄谈时人长短,则谬议时政得失,乞下守臣约束。”但,这没有挡住人们前往凭吊大师的脚步。四方辐辏,人尽弃哀,士林垂首,举国缅怀。

多年之后,宋理宗在阅读过朱熹的著作之后下诏:“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朕方励志讲学,缅怀典型,深用叹慕。可特赠太师,追封信国公。”并追封二程,从此二程与朱熹携手,并称为程朱理学。自元朝开始,朱熹关于经学的注释著作成为科举考试的唯一依据而通行于世。

朱熹走了。

他用自己一生的行为涵养,乃至谢世时的独有方式,诠释了他的那首《观书有感》诗作:“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人要心体澄澈,在洁净的灵魂层面映照出蓝天云影,那就只有不断求知获新,持续为自己的知性与德性生命提供营养。

如此,他就能活出一派净雅,活出一派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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