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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陆九渊:六经皆是我注脚

“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这是首睥睨天下、顾盼自雄的傲世尊己之作,弥漫着一股子沛然于胸的豪气,同时也流泻着目空千古、傲视万物、独立遗世的恣意与放纵。

即便狂放如东坡,不羁如太白,向来以豪迈无束著称的文词豪客,他们淋漓泼洒的墨汁里也不会如此奋发蹈厉,断没有这样的放肆与张扬。

令人十分意外的是,作者恰恰是一位端坐于书院,以传道授业为毕生要务的儒学宗师陆九渊。

这也太突兀了!

印象中的儒家宗师,应该蔼然冲穆,雍容自适,和气粹然,谦恭自牧,怎么忽然一洗端重不伐的文质彬彬之态,换成了一副沛然莫御、揽辔自雄的狂者胸次?

而这种充溢着吾道自足狂气、高扬着生命主体意识的豪放之语,从陆九渊之口而发的又绝不是这偶然的一首诗,他下笔之处,俯拾即是:“朝饮渤澥水,暮宿昆仑巅,连山以为琴,长河为之弦,万古不传音,吾当为君宣”;“我无事时,只似一个全无知无能底人。及事至方出来,又却似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之人”;“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万物皆备于我,有何欠缺?”

最让人吃惊的是,作为儒家经师,陆九渊竟然没有撰写出一部注疏“六经”的著作。他为此解释道:“或问:‘先生何不著书?’对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韩退之是倒做,盖欲因学文而学道。欧公极似韩,其聪明皆过人,然不合初头俗了。’或问:‘如何俗了?’曰:‘《符读书城南》、《三上宰相书》是已。至二程方不俗,然聪明却有所不及。’”

在他看来,韩愈、欧阳修以及二程都是在“我注六经”。韩欧只是聪明,但落于流俗;二程不俗,但欠聪明。言下之意,只有我陆九渊能“六经注我”,不但聪明,而且不俗。

真是好生自负,也真是狂得可以。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在中国学术史上,只有两个人配享用这八个字。其一是孔子,另一位就是陆九渊。

现今存世的《陆九渊集》,只是陆九渊平生所写的书信、诗文、奏表、序文、谈话以及课堂讲授等的集编,是他死后由其子及门人加以编纂整理而成的。而他精深博大的学术思想,异于时学的独到论断,就散掷在他的日常咳唾之间,就堆放在他的书信或散章之中。

随手从中捡拾一下,都可在他极为随意的只言片语、断章简说之中,领略到他独有新见的深邃义理,意蕴深厚的精辟思想,以及妙语连珠的警醒话语。

陆象山不傍门户,蹊径独走,以创立象山学派而成为中国主观唯心主义“心学”的开山鼻祖,与当时广受尊重的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并驾齐驱,不分轩轾,合称“朱陆”。

到明代之后,经大儒王阳明继承发扬光大,其学说更为宏大卓著,备受追捧。由此而诞生的陆王学派,对近代中国理学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陆九渊,字子静,江西抚州金溪人,生于宋高宗绍兴九年,公元一一三九年,卒于宋光宗绍熙四年,公元一一九三年。因书斋单名“存”,自称存斋先生。因曾在贵溪龙虎山聚徒讲学,其山形如象,因而他自号象山翁,学者称其象山先生。

陆象山生于一个世传郎中之家。其父亲陆贺,以经营先世遗留药肆为业,业余他还究心典籍,见于躬行,持道守正,算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而就是这个药铺掌柜兼郎中,养育了精通典籍、深谙学问的陆九渊弟兄六人。

兄弟六人之中,以最年幼的陆九渊,与其四兄陆九韶(学者称梭山先生)、五兄陆九龄(学者称其复斋先生)最具学名。他们哥仨儿学术渊博,问道精深,行德俱佳,以“三陆子学”闻名天下。《宋元学案》说:“三陆子之学,梭山启之,复斋昌之,象山成之。”

一个人身上先天植入的某些因子,会在其生命初期就表现出完全异于常人的某种禀赋,而这些其实已经决定了他将来会走向哪里,而且能够走多远。

据《宋史·;儒林列传》记载,他三四岁时,就扑闪着睫毛问其父陆贺:“天地何所穷际?”这和年长陆九渊九岁的朱熹简直如出一辙。

小朱当时躺在爸爸臂弯问的是:“天之上,何物?”理学家老朱回答不上来,只能对孩子的问题“奇之”。面对小陆的问题,药店先生老陆当然更是张口结舌,也只是憨憨地“笑而不答”。

幼而颖悟的朱熹刚刚接受教育时,当老师授以《孝经》后,他翻开浏览了一下,即在书上题写:“不若是,非人也。”幼小的他所表现出的是:心尊经典,志于恪守,执意践行。

颖悟早发的陆九渊,当第一次闻听别人吟诵程颐语录,却觉得伊川之言仿佛于己有伤,“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觉得其间有相矛盾之处。刚读《论语·;学而》,就怀疑有子的话语支离破碎。幼小的他所表现出的是:不信成说,善于质疑,不膜拜权威。

十三岁时,陆九渊读古书时看到“宇宙”二字,书中说:“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他因之猛然醒悟:“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时空无涯,但贯穿古今的真理却只有一个,万物之理同一。我心参天透地,那么真理就可以跨越时空隧道的隔阂,立刻呈现于我心之间。

《陆九渊年谱》中说他“因宇宙字义,笃志圣学”,“宇宙”二字,悟得了人生之道,那就是一切尽在方寸之间。由之明了,儒者的为圣之道不用别寻他索,其实就在自己心中。

为此,他慷慨激昂地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

进而他想到,只要“放心”就可以进入人生的浩阔之境,“人须是闲时大纲思量:宇宙之间,如此广阔,吾立身其中,须大作一个人。……天之所以命我者,不殊乎天,须是放教规模广大”。如此,就可以真理在握,在世间顶天立地,做一个大写的人。

因而,他开始讨厌为走向仕途而必须要学的举业,而对提升自己德性生命、完善自我心灵的求心践履之学兴趣渐浓。

这中间,在读到五代十六国历史时,有感于当时中原无人而造成夷狄乱华,心中气愤难当。后来又听长辈讲到靖康之耻,更为气愤难遏,为此他一度剪断指甲,离开课桌,决心学习弓马格斗之术,以为国纾难,报仇雪恨。

举子之业于他来说,就更是抱着一种可有可不有的随意心态,甚或说是以一种娱乐心态来为之的,很像明朝的唐寅。唐寅在好友撺掇之下才进入科场,但却因一场作弊案被牵累终身。陆九渊尽管也对科举持消极态度,但却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中,比唐寅幸运得实在太多。他后来这样回忆自己青少年时期的读书生涯:

某七岁读书,十三志古人之学,亦时习举子之文,不好也。二十四以书见先达李公,今经略广西者。书辞才百余言,而李公嘉之。是岁,实今天子新即位,颁科诏,而某独殊无应书之意,李公以为不可。乃以向为举子业示李公,亦谓为能,其秋竟就试中选。

时在乾道八年,公元一一七二年,不管三十四岁的陆九渊如何不情愿,但仍然帏场告捷,进士及第。

一个属于那个时代士人成长的传统范式向他打开了一扇门。

踅身而进的他,会沿着里面既定的廊道亭阁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地走下去吗?

当然不会。

这是他掷地有声的回答:“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闲,须是做得人,方不枉。要当轩昂奋发,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处。”做人卑陋庸俗,全在学习目的不明,不知道义之所在,“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辨。今所学果为何事?人生天地间,为人自当尽人道”。

这个“道”,却非常人所理解的表层意义上的积极进取,更非追寻荣华富贵,陆九渊给定的答案非常另类:“此道非争竞务进者能知,惟静退者可入。”

如果你还记得拒绝仕进的大儒胡宏,你就会为陆九渊找到同时代知音。胡宏说过:“稽请数千年间,士大夫颠名于富贵,醉生而梦死者无世无之,何啻百亿?虽当时足以快胸臆,耀妻子,曾不旋踵而身名俱灭。某志学以来,所不愿也。至于杰然自立志气,充塞乎天地,临大事而不可夺,有道德足以替时,有事业足以拨乱,进退自得,风不能靡,波不能流,身虽死矣,而凛凛然长有生气如在人间者,是真可谓大丈夫!”

心同胡宏的陆九渊,自然肯定不会汲汲于官场,更不会游刃有余于官场。

就在陆九渊进士及第的公元一一七二年,四十三岁的朱熹此时正埋头在尤溪老家,伏案撰《论孟精义》、《八朝名臣言行录》、《西铭解义》,编《资治通鉴纲目》、《伊洛渊源录》、《程氏外书》,解《太极图传通书》,于尤溪学宫聚众授徒。或许是一种感召,三十四岁的陆九渊没有像他人那样在候职期间翘首以盼,望穿秋水地苦苦等待朝廷的一纸任命,而是像朱熹一样,开辟槐堂开始讲学。一时间,四面八方学子慕名前来,从此生徒环侍,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绕着学生。

乃至他来到京师,亦不大像个诚惶诚恐前来吏部接受任命的候补官员,而更像是位来帝都举办讲座的大牌学术明星,从游者甚众。

面对京师的众多陌生面孔,陆九渊再次展现了他的个人魅力。与一个陌生人见面,陆九渊只是简单望其行迹,即知道此人怎样,与之交谈,三言两语间即能识其大概,而且因下判十分精准,与其人操行非常吻合,每每令对方为之大汗自背发:“先生能知其心术之微,言中其情,多至汗下。亦有相去千里,素无雅故,闻其概而尽得其为人。”

这种犀利而精准的识人之判,是建立在宏富学养与阅人无数之上的一种敏锐观察与审视。但陆九渊却并不赞成盛行于魏晋时的名相之术,更不以自己有此技能洋洋自得,自诩为高明,他及时提醒学生:“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有可以形迹观者,有不可形迹观者。必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教人。”

教人独立思考,不盲从师说,不拘泥成见,是他一生的教学思想。“大凡为学,须要有所立。《论语》云:己欲立而立人。卓然有不为流俗所移,乃为有立。”

官场需要的是听命与服从,遵循的是应循与执行,一个思想上卓有所立、行为上特立独行的人,必然与官场人格构成深深的抵牾。那么结果就只是,不是他排斥官场,就是他被官场排斥。

陆九渊的官场步履便在我们想象之中了。

而他实际所走的步伐,比我们想象得更简单,履历十分苍白,甚至还不如朱熹。

公元一一七四年,被授隆兴府靖安县主簿。任内,与朱熹相会鹅湖,展开争辩。

公元一一七九年,改授建宁府崇安县主簿。任内,与朱熹会于南康,应邀讲学于白鹿洞书院。

公元一一八二年,任国子正,专业从事教书育人工作。

公元一一八三年,迁敕令所删定官,任内读研兵书武略,四方访求智勇之士,积极谋求抗金复宋大计。

公元一一八六年,除将作监丞,在朝中提出:任贤、使能、赏功、罚罪是医国“四君子汤”,得到宋孝宗嘉许,后为给事中王信所驳,落职还乡授徒,四方学者辐辏于槐堂。

公元一一八七年,在贵溪应天山,也即象山结庐构屋,开办象山书院。每开讲席,学者群集,“户外履满,耆老扶杖观听”。仅案籍有名可考的前来求学、拜访者达数千人之巨,象山一时成为人文渊薮。

公元一一九一年,出知荆门军,因政绩显著,社会风气大变,丞相周必大赞曰:“荆门之政,可以验躬行之效。”两年后,卒于荆门任上。

世界很复杂,官场很玄妙,但于一个思想大师来说,那既不是兴奋点,也构不成关注点。所以无视外界这一切的他,才将之尽量简约化。他不会为低微的职衔忧心,更不会为困顿的遭际抱怨,让他心牵魂萦的只是如何为人,如何为学,如何立身,如何安命,如何掌握真知,如何通向人性与道德的双重圆满。

他只想,以一己之努力,来为众生厘清这些鸿蒙未解的人生命题。

陆九渊的学术思想核心是:真知就在人心之中,欲求学问应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广知,最终以成圣道。

因而,他反复向学生灌输:“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他求,在自立而已。”

这种“心学”思想也可以在程颢的学术湖面找到约绰的倒影。所以,全祖望在《宋元学案·象山学案》中认为:“程门自谢上蔡以后,王信伯、林竹轩、张无垢至于林艾轩,皆其前茅,及象山而大成,而其宗传亦最广。”这是在说,陆九渊思想乃继程门谢良佐之后,经由王苹、张九成、林季仲发展而来。

陆九渊自己也说过:“二程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后来明道此意却存,伊川已失此意。”“元晦似伊川,钦夫似明道。伊川蔽锢深,明道却通疏。”这说明,陆九渊的学术思想与程颢更为接近。

但不能据此就说陆学完全为承继程颢而来。

宋代理学自二程之后,程颐之学由杨时、罗从彦、李侗而传至朱熹,这条学术传承路线十分清晰。程颢之学则由谢良佐、王苹、张九成、林季仲一路传继下来。但到陆九渊这里,他却没有与后条学术链条相连的纽带,因而不能武断地认为陆九渊为程颢一脉的传人。

陆氏之学与二程洛学并无师承关系,这从陆九渊论学或闲谈之中从未引用过一句程颢之语便可晓得。而且,他对二程之学虽然有很多称赞,但也颇有指责:“至于近时,伊洛诸贤研道益深,讲道益详,志行之专,践行之笃,乃汉唐所未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谓盛矣,然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未见其如曾子之能信其皜皜,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未见其如子思之能达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未见其如孟子之长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

在他眼里,孔学自曾子、子思、孟子之后,还没有真正的承继者。这就说明二程在其眼中,并不像程朱学派中人所认可的那样,有绍上接下之功。

他更为清楚地说:“至伊洛诸公,得千载不传之学,但草创未为光明。今日若不大段光明,更干当甚事?”在他看来,二程之学仍然属于“草创未为光明”,言下之意是自己要直承孔孟,以圣道自任,务求圣人之学,以使道学实现“大段光明”。

其实,他的学术思想直接师承于孟子。陆九渊曾自称“因读《孟子》而自得之”,而且明白无误地表达自己的学问“自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乃得其传者”。

他受孟子思想的启发,用孟子“先立乎其大”、“心之官则思”以及“求放心”等理论主干,来阐发理学中的心性层面,使理学的本体论更偏于主观,而与道德践履思想趋于逻辑上的统一。

《孟子·告子上》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他认为人如果不能向善,人格偏离正道,那就不应外求于礼,而要反求诸己,进行内心的自我反省。

孟子突出人心的主导作用,忽略外在的礼法作用,强调人的主体自觉性,推崇天性纯一无伪。认为人有了赤子之心,就会抵达圣贤人格,从而“人皆可以为尧舜”。同时,孟子要人努力成就一种具有狂者气度的大丈夫人格:“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

只有在大丈夫人格的作用之下,人才会傲然独立,鄙视功名,防止躁进,胸怀正气,从而有了极度的自信与自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进而,“万物皆备于我”,“上下与天地同流”(《孟子·尽心上》),天地万物都可罗于自己一心。

要培养这种浩荡浑厚、无往而不在的道德气质,就需要“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在内心培育一种至大至刚至柔至强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也”(《孟子·公孙丑上》)。

陆九渊的思想正是孟子思想的延伸与放大。

他同样认为“学问求放心”,认为人生的第一要务是完善品德,所以践行“六经”思想,成就完美人格,使经典成为人生注脚,这是第一等的学问,解经注疏就显得等而次之了。

“仁,人心也,心之在人,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与禽兽草木异焉者也,可放而不求哉?古人之求放心,不啻如饥之于食,渴之于饮,焦之待救,溺之待援,故其宜也。学问之道,盖于是乎在。下愚之人忽视玩听,不为动心。而其所谓学问者,乃转为浮文缘饰之具,甚至于假之以快其遂私纵欲之心,扇之以炽其伤善败类之焰,岂不甚可叹哉!”

陆九渊强调经典的价值作用是在让人崇德好善,用行动践行经典比埋头书案研习经典文本更重要,更直接。因而,他主张完善品德,认为这是切身之学,而对醉心于注疏解经、著书立说的“浮论虚说”持有批评态度,他认为那是在主客颠倒,本末倒置,迷失了生命的本质。

他在写给侄孙的信中,将对经典的注疏训诂行为比喻为蠹食蛆:“故道之不明,天下虽有美才厚德,而不能以自成自达,困于闻见之支离,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若其气质之不美,志念之不正,而假窃傅会,蠹食蛆长于经传文字之间者,何可胜道?方今熟烂败坏,如齐威、秦皇之尸,诚有大学之志者,敢不少自强乎?”

陆九渊对科举持有着更为激烈的批评态度,认为此途使人追求功名利禄,背离了完善品德的生命本质之学。“无常产而有常心者,惟士为能。古之时,士无科举之累,朝夕所讲,皆吾身吾心之事而达天下者也。夫是以不丧其常心。后世弊于科举,所向日陋,疾其驱于利欲之途,吾身吾心之事漫不复讲,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弗由,于是有常心者不可以责士。非豪杰特立,虽其质之仅美者,盖往往波荡于流俗,而不知其所归,斯可哀也!”

他认为,学问应该是关乎切身,对人性提升与道德完善有补。舍此,即为虚妄之学,只是工具而已,学问的目的是为明天理,天理则与人心互为一体。所以,功夫全在自家领悟:“大抵为学,不必追寻旧见。此心此理昭然宇宙之间,诚能得其端绪,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非畴昔意见所可比拟。此真吾所固有,非由外铄,正不必以旧见为固有也。”

可以看出,在陆九渊这里,为学的本质又回归到了孔孟时代,复原为一种生命自我完善之学,带有强烈的主体实践性,因而他的教学之法也更接近先秦儒家的主张。“某尝令后生读书时,且精读文义分明、事节易晓者,优游讽咏,使之浃洽,与日用相协,非但空言虚说,则向来疑惑处,自当涣然冰释矣。纵有未解,固当候之,不可强探力索,久当自通。所通必真,与私意揣度者天渊不足以喻其远也。”“学者不可用心太紧。深山有宝,无心于宝者得之。”“大抵为学,但当孜孜进德修业,使此心于日用间戕贼日少,光润日著,则圣贤垂训,向以为盘根错节未可遽解者,将涣然冰释,怡然理顺,有不加思而得之者矣。”

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本心是天所与我者,故心所发之志,自然与天地不限隔,但常人溺于利欲意见而把本心遮罩,只在利欲意见中打滚,这便如在逆旅,必须冲破利欲意见关卡,直透到念虑之萌处,才会复其本心,义利自辨。

本心既复,则应事接物之理皆从本心流出,一切就变得本真而自然。

要人复其本心,便须先有“存养工夫”,这也是孟子所说的“养其大体”,“先立其大”。陆九渊说:“必深思痛省,抉去世俗之习,如弃秽恶,如避寇仇,则此心之灵,自有其仁,自有其智,自有其勇。私意俗习,如见晲之雪,虽欲存之而不可得。此之谓先立其大。”

人开端一念便弃去私意俗习,恢复本心之智仁勇,这便是先立其大。立此心,或者说复本心之后,天理昭昭。从而,“苟此心之存,则此理自明:当恻隐自恻隐,当羞恶、当辞让,是非在前,自能辨之……所谓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本乎此源,世间万德也就自然流淌,一切本乎吾心,沛然而外界莫之能御。

从上述这些论述中已经看到,讲究心灵体认,以“尊德性”为主旨的陆学,与钟情经典传注为基本特色,以“道问学”为基调的朱学,二者之间划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两位大师迟早要站在这道沟壑前,进行面对面的学术争鸣。

华山很忙,金庸笔下的武林高手们一直选择在那里论剑。

鹅湖却很悠闲,风光旖旎,碧波荡漾,正好可以让喜欢安静的两位大师,面对面坐下来品茗论道。

一位学术大师级人物决定由自己出面,在这里组织一次高级别的学术研讨。

吕祖谦,字伯恭,学者称其东莱先生。吕祖谦、朱熹二人私交甚笃。朱熹辞职居家之时,吕祖谦多次与朱熹共同讲学于武夷山和毗邻的建阳寒泉精舍。淳熙二年,公元一一七五年五月,吕祖谦翩然来访,留止旬日。期间,朱吕两人在建阳寒泉精舍讲学之余,相互切磋学问,而且共同编著了儒学巨著《近思录》。

朱熹在《书〈近思录〉后》里记录了这段经历:“淳熙乙末之夏,东莱吕伯恭来自东阳,过予寒泉精舍,留止旬日,相与读周子、程子、张子之书,叹其广大闳博,若无津涯,而惧夫初学者不知所入也。因共掇取其关于大体而切于日用者以为此编,总六百二十二条,分十四卷。益凡学者所以求诸用力,处己治人之要,与夫辨异端,观圣贤之大略,皆初见其梗概。”吕祖谦也在此书的跋中写道:“所载讲学之方,日用躬行之实,具有科级。循是而进,自卑升高,自近及远,庶几不失纂集之旨。”

吕祖谦结束福建之行归浙,朱熹亲自送行,五月底抵信州铅山(今江西上饶县)鹅湖寺。

显然,吕祖谦有意安排朱、陆在此处见面,目的是调停朱、陆之学之间的学术分歧,使他们的学术冲突“会归与一”。

所以,在“骗”朱熹到鹅湖的同时,吕祖谦也发出请柬,邀请陆九龄(字子寿)、陆九渊兄弟前来这里雅集。鹅湖寺地处闽、浙、赣交界,位于朱、陆二人各自所在的中间地带,于双方交通均最为方便。六月初,陆氏兄弟迤逦而来。

在中国思想史中有着巨大影响的一场学术研讨会就此拉开帷幕。

辩论主题是“教人之法”。围绕这个话题,双方很快剑拔弩张,各不相让,迅速进入到激烈的争辩之中。用朱熹后来的回忆文字说就是:“始听莹于胸次,卒纷缴于谈端。”

惹恼朱熹的是陆九渊的一首诗。

前来的路上,心知此行之意,而且也深知不可能达到学术调和目的的陆九龄对弟弟陆九渊说:“伯恭约元晦为此集,正为学术异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鹅湖之同?”于是写了一首诗,其诗云:“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勤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可以看出,陆九龄想用此诗既表明自己的学术立场,又示好于对手及主办人,求得一种“珍重友朋勤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的会晤氛围,不伤和气,应付一下了事。

但事情进展并非如陆九龄所料。朱熹为人谨严峻厉,陆九渊则狂放无羁,这其实已经注定了此次相会的必然结果。

据陆象山《语录》记载:“及至鹅湖,伯恭先问先兄别后新诗,先兄举诗才四句,元晦顾伯恭曰:‘子寿早已上子静舡了也。举诗罢,遂致辩于先兄。某云,途中某和得家兄此诗云:‘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举诗至此,元晦失色。至‘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元晦大不怿,于是各休息。翌日,二公商量数十折议论来,莫不悉破其说。继日,兄致辩,其说遂屈。伯恭甚有虚心相应之意,竟为元晦所尼。”

首先让朱熹面容失色的是陆九渊诗中的这句“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继而让朱熹深感不快的是另一句“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陆象山攻击朱熹以博览典籍、格物致知为特点的为学之法是“支离事业”,而且口无遮拦地傲然说自家“易简工夫”终久远大,朱学必然“陆沉”,对此,朱熹当然极为反感。

修养使然,朱熹没有在当下发作,三年之后他和陆九渊诗云:“德业流风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与陆象山诗中所透出的简傲狂放、不留情面不同,朱熹之诗雍容和穆、庄严自持,在高标自己为学方向的同时,对陆学也颇有讥讽之意。诗之末句,朱熹显然是在指二陆之学为无言之教,指责二陆脱略人间古今之事,而落入空疏。

有关“心”与“理”的一场学术大辩论就此不欢而散。人走座空,只剩落寞的吕祖谦无语沉吟。

朱熹持着他的通过博览群书和对外物观察来启发内心的观点回家,陆九渊带着他的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无须在读书穷理方面过多枉费功夫的主张返乡。但双方的论辩却没有停止,他们在书信之中继续这种心、理之辩,陆继续指责朱“支离”,朱接着讥讽陆“禅学”。

由此引发了朱陆门人之间更为广泛的激烈对抗与相互批驳。同时,因为朱熹屡屡指责陆九渊之学不纯:“陆子静之学,自是胸中无奈许多禅何!”“子静说话常是两头明,中间暗。或问暗是如何?曰:只是那不说破处。他所以不说破,便是禅。”陆九渊从而被朱门弟子认为其通禅。

明朝的王阳明就此说得最为透彻,他在《象山先生全集叙》中道:“吾尝断以陆氏之学,孟氏之学也。而世之议者,以其尝与晦翁之有同异,而遂诋以为禅。夫禅之说,弃人伦,遗物理,而要其归极,不可以为天下国家。苟陆氏之学而果若是也?乃所以为禅也?今禅之说与陆氏之说、孟氏之说其书俱存,学者苟取而观之,其是非同异,当有不待辩说者。而顾一唱群和,剿说雷同,如矮人之观场矣,莫知悲笑之所自,岂非贵耳贱目,不得于言,而勿求诸心者之过与?”

讲得很明白,朱熹先生认知错误了。因为陆学只通孟子不通禅。

磊落无私,光风霁月,不怀纤芥,这是大师所独有的品德。

我非常不赞成你的主张,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你学识的认可,还有对你人品的尊敬,这就是一流学者的风度。

公元一一八一年,陆象山前来南康造访朱熹,为其亡兄梭山先生求撰墓志铭。朱熹请陆象山在白鹿洞书院为学生专题讲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场讲座很精彩,也很感人,讲出了许多人皆肚知而未能言明的道理。陆九渊讲道:“科举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之得失,顾其技与有司好恶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没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矣。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

深刻而精辟的讲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学生,“至有流涕者”,旁边的朱熹也当即离座向众人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并再三表示,“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当时天气虽然微冷,朱熹却因此而“汗出挥扇”。讲座完毕,朱熹请陆九渊书写讲义,然后刻石永垂。

尽管学有所执,意见不合,但不妨碍我敬佩你。陆九渊带着盈盈漾漾的敬意,从远方赶来,请朱熹为亡兄撰写墓志铭,这是陆九渊的心胸豁达与开朗之处,同时也是对朱熹人品与学识的高度认可。

虽然学有所执,意见不合,但也不影响我敬佩你。朱熹大大方方地在自己主持的书院为高唱异调的陆九渊开设讲坛,甚至当众为之负愧,这是朱熹的心无尘埃与不树学术藩篱,同时也是对陆九渊学养的由衷认可与赞许。

二人衣袖间挥洒出的徐徐清风,飒利而清爽。

当然,这中间仍得感谢吕祖谦的不懈努力。“鹅湖之会”后,因存在的学术分歧,一度影响到了朱陆之间的私人关系。为此,“远识宏量”、“不见涯涘”的吕祖谦,怀着对双方的尊重,积极斡旋,调和关系。

吕祖谦后来回忆“鹅湖之会”时说:“同朱元晦至鹅湖,与二陆及刘子澄诸公相聚切磋,甚觉有益。元晦英迈刚明,而工夫就实入细,殊未可量;子静亦坚实有力,但欠开阔耳。”一个“就实入细”,一个“欠开阔耳”,其实已经表明了吕氏的学术立场。但陆九渊也并没有因此而对吕祖谦产生龃龉心理,而是在坚持自己为学立场的同时,积极反思自己的表现。

首先是陆九龄,吕祖谦在给朱熹的信中就说道:“陆子寿前日经过,留此二十余日。幡然以鹅湖所见为非,甚欲著实看书讲论,心平气下,识中甚难得也。”

之后是陆九渊,他在为吕祖谦所写的祭文中开诚布公地说:“亦自悔鹅湖之集,粗心浮气。然则先生忠厚之至,一时调娱其间,有功于斯道何如邪!”

朱熹也为之深深反思自己。他在《与周叔谨书》中写道:“某近日亦觉向来说话有太支离处,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减去文字功夫,觉得闲中气象甚适。每劝学者,亦且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两章,着实体察,收拾此心为要。”在《复包显道书》中朱熹又写道:“南渡以来,八字著脚理会实工夫者,惟某与陆子静二人而已。某实敬其为人,老兄未可以轻议之也。”

可以说,正是陆九渊的撙节退让、虚怀若谷,也才有了朱熹的反躬自明,虚心剖白,进而有了二人联袂讲学白鹿洞书院的佳话。

其实他们之间的矛盾并非矛盾。

朱熹教人以穷理为始事,认为积集义理,博览经典,久当自然有得,然后有所简约,“所闻所知,必能见诸施行,乃不为玩物丧志”,这正深合了陆九渊的践履之说。

陆九渊教人以发明本心为始事,本于《孟子》经义,认为此心有主,然后可以应天地万物之变,“束书不观,游谈无根”,这恰好也正是朱熹的讲明之说。

陆九渊主尊德性,观点是“先生乎其大,则反身自得,百川会归矣”。朱熹主道问学,观点是“物理既穷,则吾知自致,滃雾消融矣”。仔细看,他们之间只是为学递进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本质上却是本于一源,殊途同归。

大师之间早已握手,彼此眉目传情,心怀钦敬。但他们的弟子却不深体究,各自攻讦不休,论辩纷纷,一路吵吵闹闹。这大概是两位相互辩论的大师所不曾想到,也最不愿看到的了。

“天入湖光随广狭,山藏云气互高低。谁怜极目茭蒭里,隐隐苍龙卧古堤。”陆九渊在诗中如此自况。

是的,天入湖光,山藏云气,一派苍苍茫茫。

飞龙在天,时而露首又时而现尾的他,又有谁能真正看得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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