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莲带着雁南,从回廊的侧门进去逸园,正好撞见太太的丫环安夏。
安夏见她们进来,上前行了礼,笑道:“太太正念叨呢,你就来了,快随我进来。”
沐莲知道安夏是近几年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里面的一应事物,太太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主导照顾,身份不比她们这些庶出的小姐低,今天这番光景,不像是撞见,倒像是专程迎她们来的。又想起沐芳的话,不由得起疑。面上不露痕迹,只跟着安夏穿过长廊,才到屋下,便听见里面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安夏一边为她打帘子,一边笑道:“六小姐来了。”
沐莲迈步进去,早有人拉了她往太太跟前走,沐莲抬头,见是三姨娘,赶紧行了礼,三姨娘笑道:“太太正说起你呢。”
沐莲又给太太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一向可好?”
太太笑道:“好,好,快过来,让我瞧瞧。”
沐莲依言来到太太坐的罗汉床前,太太抓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阵,笑道:“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哪里还是当年的野丫头。”
一句话说得满屋的小姐丫环,婆子老妈都笑了。沐莲害羞地低了头,心下纳闷,抬眼间,正看见二小姐沐萱,坐在右边的圈椅上,面带微笑,宛若降临凡尘的仙女一般,见沐莲看她,也对她嫣然一笑,看得沐莲心里一惊。
二小姐沐萱是太太生的,也是这府里唯一嫡出的女儿,平日里虽也和气,可骨子里透着高贵不凡,让人无法亲近,天生的冷艳气质,更是逼得人在她面前自惭形愧。此刻看着她的笑容,想起多年前那句“没的失了身份”,心中更是忐忑。
这一边,太太早拉了她在身旁坐下。
从一出与水居,沐莲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到底有何不妥。只觉得太太平日里虽也是客气周到,到底不像今日如此的热络。拉她手,让她坐在身边,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眼见太太和众人说话,手还拉着她。她也乘机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只见大小姐沐萍身穿白色暗花对襟褙子,头上只插一只玉钗,坐在一旁的圆桌前绣花,面容憔悴,不时冲这边,露出孱弱的微笑。
沐莲知道一年前她还未成亲的丈夫,江南望族李家的三少爷病逝。三少爷和她同为庶出,按说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亲事,没想到三少爷英年早逝,沐莲虽未出嫁,却自愿为他守节三年。
那时她刚满十七,要是守节三年,就是二十了,再加上已为夫家守过节,名义上便是已婚女子,那时候再要婚配,更是难上加难,以此太太极力反对,但老爷同意,沐萍又意志坚决,太太也只好作罢。
沐莲见她今天亦是素装打扮,精神虚弱,心里也不由得为她可怜,再一转眼,看见沐萍的母亲沈姨娘姨娘坐在太太左边的圈椅上。按理姨娘在太太面前是没资格坐的,可沈姨娘原是老太太派给老爷的丫环,从小伺候老爷,年纪较老爷还长,太太仁慈,便赏了她同吃同坐。
正转眼去瞧站在一边的大少奶奶,大公子沐棕的妻子贾氏,忽听得一阵笑声,抬眼便看见沐芳和沐芸手捧着鲜花走了进来。
沐芳紧走两步来到太太跟前行礼道:“谨遵太太吩咐,小的和芸妹妹采了牡丹来孝敬,太太看看,还满意否?可否赏口茶吃?”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太太笑得拿手指她道:“你们瞧瞧她这张嘴,读了几年书,竟排揎起我来。你再否来否去,我就真给你否了。”
沐芳早把花交到丫头手里,自己到太太面前,拉了太太的手,撒娇道:“太太欺负我,我不依。”
太太笑着拉了她坐下,又对丫环道:“你们这些没眼力价儿的奴才,还不快给三小姐上茶。”众人又笑了,一时间丫环上了茶来。大家又说笑一回,沐芳也红了脸,低头喝茶不语。
沐莲注意到,沐芸早见了礼在沐萱身旁的椅子坐下,低着头并不说话。沐萱却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沐芳做戏。沐莲倒为沐芳可怜,亲生女儿还在这,她也太积极了些。
太太又拉着她笑道:“快去拿了花来让我瞧瞧是正经。”
早有下人将她们采的花拿花瓶插了捧上来。众人都赞今年的牡丹开得漂亮,太太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赞这花,可知它的来历品种?”
众人都说不知。沐芳也说只看见生得漂亮,便采了来,并不知道是何品种。又道:“太太知道,说与我们听罢,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太太笑了笑,吃了口茶,方才说道:“芳儿今儿个采的,是牡丹四大名品之一的魏紫,又名洛阳魏紫,是花中极品。”
一旁的贾氏点头道:“原是名品,难怪生得如此娇艳富贵。”
太太笑着道:“这你又说错了,这满园的花草树木,有些长得茂盛,有些却渐渐枯萎,不单是品种优劣的缘故,还要种对地方、顺天应时,方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沐莲闻听此言,心里大惊!好一句花草树木!沐家这一辈的公子、小姐,因姓里带水的缘故,男子从木,女子从草,花草树木四个字,所指已是非常明显。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太太说道:“就说这魏紫吧,原是后院杜梨树下的开得最好,可惜到子时便谢了。”
众人道:“还是太太见多识广,单单一个牡丹,就有这么多说道,我们可是听都没听过呢。”
太太摆摆手,道:“要说对牡丹知道最多的,当属殷姨娘。”
此话一出,沐莲不禁捏紧了拳头,若说刚才是吃惊,此时,便更添了几分恐惧。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愣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连平日里最能说会道的沐芳,面对此情景,也不敢多言。
太太并不理会,只转身对沐莲道:“这洛阳魏紫,便是你姨娘最爱的。安夏,派人送了这些去给殷姨娘。”语气态度,像是话家常一般。
沐莲赶紧起身谢过。太太笑着拉她起来道:“我看莲儿的行动举止,倒不像她的养女,倒像是亲生女儿一样。”
正说着,有人回枫哥儿来了,话音刚落,只见二公子沐枫已进来请安。
沐莲、沐芳赶紧起身,太太拉沐莲坐下,又对沐枫说:“我的儿,怎么才过来,又去哪里淘气。”
沐枫笑着坐到太太身边,道:“母亲冤死儿子了,儿子知道母亲近日里晚上总是睡不安稳,特意去北寺塔为母亲请了平安符来。”
太太接过平安符,笑得合不拢嘴,其他人也夸枫哥儿孝顺。
沐莲看沐枫,已是长身玉立、双目如星,珠唇上似带笑意,眉宇间尽显**,真真好一个美男子。又转眼看看他的同胞姐姐沐芸,两人同是四姨娘所生,又同样生得如此美貌,一时间,沐莲竟有些恍惚。又听太太问道:“最近可有去瞧瞧你姨娘?”
太太所说的姨娘,指的便是沐枫和沐芸的亲生母亲四姨娘。因四姨娘身体不好,所以两人很早以前就一直由太太养着。两人都深得太太喜爱,尤其是沐枫,更是太太的心头肉。
沐枫答说昨日才去看了,太太又嘱咐他俩,要多去看看姨娘。
正说话,贾氏来回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太太入席。
按卫国府的规矩,少奶奶和姨太太是不得入席的,所以桌上只有枫哥和她们姐妹几个陪着,另有沈姨娘同席。
饭后,太太方才提起下个月给老太太做寿的事,又说老太太愿不想做寿,老爷的意思,让府里的公子小姐写了祝寿词给老太太送去,若老太太高兴,便在院子里搭上戏台,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好好乐两天。
说话间,太太也乏了,众人都知太太有饭后午睡的习惯,便一一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