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莲由太太处出来,心里直打鼓。
“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哪里还是当年的野丫头。”,“要说对牡丹知道最多的,当属殷姨娘。”,“我看莲儿的行动举止,倒不像她的养女,倒像是亲生女儿一样。”
这些话不会无缘无故,可又到底为何?正想着,忽听得有人在背后叫她。回头一看,正是安夏。
“六小姐稍站一站。”安夏跑到跟前,用手巾拖住一块玉佩交予沐莲,“这是太太赏六小姐的,刚刚竟忘了。”
沐莲赶紧亲自接过谢礼,不敢多言。又听安夏道:“太太说这是旧人的东西,未见得很好,你若愿意,便带着玩儿吧。”
沐莲只是低头称谢,并不多言。一时安夏走了,沐莲便自己收了玉佩。心中纳罕,面上并不露出来。又见雁南第一次来园子里逛,东瞧瞧西看看,羡慕得很,便笑道:“瞧瞧你,可是老鼠跌进香油罐,起不来了。我歇歇,你自个儿四处逛逛吧。”
雁南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赶紧作礼不已。沐莲又嘱咐她不要乱跑,转会儿便来得闲亭找她,不要先回与水居。雁南答应着,自去园子里逛了。
雁南走后,沐莲慢步来到得闲亭,抬眼又瞧见那几根竹子。
“这你又说错了,这满园的花草树木,有些长得茂盛,有些却渐渐枯萎,不单是品种优劣的缘故,还要种对地方、顺天应时,方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相对那些死去的,眼前这些,便是顺天应时了吧。
太太此言真是字字珠玑,道尽众人命运。只可惜品种优劣早已注定,又怎样是种对地方,何为顺天应时呢?
想到这里,掏出玉佩来。细细看了看,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上面的结,却是沐莲从未见过的。
“太太说这是旧人的东西,未见得很好,你若愿意,便带着玩儿吧。”
这话说得,也不似平常,而安夏是太太身边的人,没有说错话的道理。那这话,应该也是有所指了。
表面上,太太总是慈眉善目、有说有笑,但在沐莲眼中,太太心思缜密、洞察人心、魄力手段绝非常人能及。
当年,沐家的先祖曾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太祖登基后,封沐家先祖卫国公,建卫国府,后新君即位,沐家祖上不属新君一派,被除了爵位,仍许他们世代居住在卫国府。几百年下来,沐家到老太爷这一辈,再次得到皇帝赏识,老太爷沐有德做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官至从三品,妻子宋氏乃当朝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师宋长卿长女。大爷沐世轩也做了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官至正四品。
沐家那时原本风头正劲,却料太子无疾而终,宋长卿连坐下狱,没几日便死在狱中。老太爷、老爷也受了牵连,被免了官。宋长卿是老太爷的恩师,更是他的岳父,宋长卿死后,老太爷焦虑过度,不多日便郁郁而终。
老太太失去父亲,又死了丈夫,一时间心如死灰,便搬去府里的灵泉寺,常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老爷屡遭不幸,不堪重压,一病不起。
一时间,整个卫国府,便压在太太身上。公公死了,婆婆不理世事,丈夫一病不起,留下整个烂摊子,却只有她一人收拾。
卫国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光是吃饭穿衣,便能把她逼死。可她硬是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其能耐本事,就算堂堂男子,也不能及她分毫!
一年过后,皇帝气也消了,太子的死因,终究也没查出什么。皇帝仁慈,不忍宋长卿枉死,赠靖海候,其后人世袭爵位,老爷沐世轩也官复原职。
卫国府的境况,算是好转不少。可老爷或许是历经劫难的缘故,竟有几分看破红尘,无心官场,多年来,不升不降,勉强维持着。
卫国府开支巨大,单单月例一笔,沐莲私下里算了账,也是老爷的薪俸所不能,又何况还有其他许多。
沐莲还记得,自己未进与水居前,身边丫环婆子,大大小小有七八人,现在,虽沐莲只有采雪、雁南两人,但府里其他小姐的丫环婆子,至少也有五六人,比最盛时也少不了多少。府里的一应开支用度,虽不是穷侈极奢,却也是富贵荣华。
府里公子小姐的教育,更是按照老太爷生前的法子,公子们请了先生教了读书,小姐们除了读书识字,还要学习礼法女红、琴棋书画不等。
而这一些,太太是如何做到的,沐莲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太太厉害,不但善经济,更会为人。府中上下,从主子到奴才,提起太太,谁不是赞誉有加。
其他的不提,单就太太对庶出的公子、小姐,也视如同己出这一点,便值得钦佩。
只有一点,为何只四姨娘生得儿子?为何四姨娘生了儿子,又偏偏一病不起?为何大公子沐棕和二公子沐枫同是太太养的,一个温厚有礼、勤勉好学,另一个性格乖张、不学无术?
沐莲正想着,只听有声音远远传来。
“妹妹可别在风头上坐久了,小心着凉。”
沐莲抬头,见来的人是沐萍,身后跟着小丫环彤儿,赶紧起身道:“因久不来园子里逛,见对面的迎春开得漂亮,便看得忘神了。”沐莲原是想说梨花的,转眼看见廊前的迎春,便改了口。
彤儿在亭外便站到一边,沐萍走进来,拉了她的手,在亭内坐下道:“既如此,妹妹陪我略坐坐。”
沐莲也挨着她坐了,笑道:“姐姐心疼我,陪我说话才是。”
沐萍也不推辞,道:“妹妹既要说话,我正有一事要说与妹妹听呢。不知道妹妹愿听不愿听?”
沐莲赶紧道:“姐姐有什么,直说便是,你我姐妹,无需客气。”
沐萍冷笑一声,又道:“我们这些深宅大院的姐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倒不如小户人家的姐妹亲密无间,情意深重。”
沐莲一听此言,倒不敢接话了,良久,又听沐萍道:“要说漂亮,今年开得最好的,便是集庸斋前的梨花,正与得闲亭相对,妹妹可曾看见?可比那迎春漂亮?”
沐莲听她这样说,只道她心情不好,也不与她计较,只说看见了。沐萍见她如此,笑道:“妹妹别多心,我并非有意排揎妹妹。”
沐莲笑道:“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岂敢有多心的念头。”
沐萍也笑了道:“你不多心自然是好的。可有些事,又由不得你不多心。”
沐莲知道她有所指,也不答话。又听她说:“刚刚太太那句花草树木,妹妹可听懂了。”
沐莲笑道:“妹妹愚钝,对种花种树的事懂得不多。”
沐萍冷笑道:“你也别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我只告诉你一句,夏家老太爷寿辰,太太送了沐萱亲手绣的福寿图去。”
正说着,瞧见雁南远远的走过来,只好收住。见雁南走近行礼,又道:“你这不知规矩的小蹄子,竟把小姐丢在一边,只顾自己玩儿去?”
雁南怕得跪了,沐莲笑道:“这丫头像麻雀一样吵得人心烦,我便让她自己去玩儿了,也好清静会儿。”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沐萍又道:“时候不早了,妹妹快些回去吧,省得殷姨娘惦记。”
两人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