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青涩
八月脆弱得像一张纸,离收获仅毫厘之差,而生长却早已戛然而止。八月,就只是那只害怕惊扰的夏蝉,刚刚丢弃雨季淋湿了的蝉蜕,却远没长出能抵御秋冬寒凉的新皮。
八月的我,就只适合静静地蛰伏。
而浅浅,只有你知道,我是那样的脆弱,根本无法抵御你的诱惑。所以,你就站在那儿。
你不停地诉说,让我的想象变得生动而丰满。
想象你坐在小小的石拱桥下,那低垂下来的藤蔓,随风摆动拂过脸庞,就像某种若有似无牵扯不止的爱恋。想象那条清清浅浅的溪流,水花在阳光下翻腾着,石头上挂满绿色的水苔,丝丝缕缕;咚咚的捶衣声空空的响,村妇埋头清洗自己和家人的冬衣。栖息在水草上的蜻蜓,红的、蓝的,起起落落;间或飞来黑的蝴蝶,飘忽就如同落叶般轻巧敏捷。
我甚至看到溪边稻田里的稻子停止了拔节,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收获扬花灌浆。
我看到了八月里山村小孩的欢乐。他们放了假,只要将牛赶到山上,就可以成天野野的在溪边玩泥巴。他们上帝般塑造许多小人,并按照自己的意志,随意处置那些小人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他们还开挖手掌大小的鱼塘,饲养他们光着身子从溪流石缝间辛苦抓来的小鱼小虾。
有淡黄色的蚂蚁爬上手中的野花。
那是一个山中小孩的馈赠,紫色,五瓣,黄的花蕊,香味极淡。
远处山村里忽然传来骇人的爆竹声响,升起一股淡蓝色的烟尘。
可能是有人出生,有人去世,有人出嫁了吧。
我知道我终将无法坚守,就放任自己去喜欢……
浅浅,在这个青涩八月
你以梦幻般的脚步
向我走来
凝视我的眼神
坚定、热烈而大胆
我屏住呼吸
紧闭双眼去感受你的存在
它痒痒地聚集于我的眉心
燃烧的渴望
融合的快乐
让我指尖发冷心脏收缩
你要我看的那个女人
正独自在广场上散步
看到有人在燃放孔明灯
欢喜就堆满笑靥
她是个极善感的女人呵
那明灭远去的光亮
高悬于幽暗的天幕
像那个叫浅浅的女子
执意地去赴一场
油尽灯枯的宿命之约
你要我看的那个女人
今天就安静地坐在溪流边
堂妹在埋头敲打自己的冬衣
山谷里溢满空空的响
蜻蜓起起落落
红的,蓝的
像她有口无心的应答
小小石拱桥
垂下久远生长的藤蔓
轻轻拂过脸庞
让人总是若有所思
她丢弃了手中的野花
那是谁从山上采来的
紫色,五瓣
浅浅,在这青涩的八月
稻子在阳光下抽穗扬花
秋天就要到来
黑色的蝴蝶飞乱了心情
行走在太阳底下的我
皮肤黝黑
精神恍惚
竟然不知道
要用怎样的一种情怀
才能将你整个装下
……
浅浅只是个梦幻。
浅浅就是那条让我流连的山边溪流。
每次走过那,我都想不着衣衫,跳入其中裸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托付,亲密无间的和那凌凌的水波融合。
在这八月的下午,我小楼高卧,不觉黄昏。起床时感到头微疼,就赤条条地站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当看到窗外远山夕照,暮霭迷离,就特别强烈地想念起那条明媚澄澈的溪流来。
那条生生不息叫浅浅的溪流,她是真正地让我丰富让我生动的女子呵,她是我的母亲、妻子、情人、女儿,是我所有认识的美好女子。我本想只写写她不断流动着的风景,可当手指在笔记本那富有弹性的黑色键盘上跳动,就像触碰到了浅浅,那条溪流的丰厚轻盈,信手敲下的,就变成了这八月的生涩,白日梦般的胡乱呓语。
当我一口气敲下这些文字,再次抬起头,发现蜘蛛竟然将时间悬停在窗口,空气中游动着的微尘都突然停止了跳动。只有那枝爬过窗前的常春藤,仍在艰难的一寸一寸地往石缝里扎它的触须。它的叶柄和叶片都已经吸足了阳光的颜色,在石头之上呈透出一种鲜艳欲滴的血红色,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在第一缕秋风里凋落……
2009-8-10 15:31
冰凌花
冰凌花,盛开在冬日的玻璃窗前。那个你曾经微笑站立过的窗口,自你走后,我就没在那儿停留。窗外那些曾经葱翠的坡草,就如同我梳理不顺的乱发,暴露在瑟瑟寒风中。
我记得你曾一再追问,那些穿过旷野的弯曲小路,它们最终将通向何处。为了寻找答案,我们还一起到那座飘着蓝色烟岚的山峰去远足。多少年来,我固执流连的探索,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日,而广阔的天穹底下,除了山还是山的连绵呵!
想象着你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关切,我从没停止过我的脚步。当树叶纷纷飘离了树枝,候鸟挥动着翅翼在远方消失,又到了冰凌花盛开的时节。
我刻意避开那些温暖房屋的诱惑,渐渐习惯了寒冷和孤单。
却欣喜于旅途中的每一个傍晚,在那些短暂的小憩中,那朵带着棱角的冰凌花,总像星子一般,挂满了我梦中的天空和旷野……
2007-1-9 09:35
高岗之上
在这样的夜晚,希望你能看到我高岗之上的屋子。
我将点亮屋子所有的灯光,打开所有的窗户,让它照亮在这个村子最黑暗的前端,并和那些散布在它的后面农家院子大大小小的光点,勾勒出这座山伟岸的轮廓。徜徉在幽幽的天幕下,你可以将那些高高低低的山峰,看成一群打坐的智者,至于他们正思考的命题,你想偷懒就随便扯上一个,比如我们是谁,从何而来又将何往之类,就足以让它们亘古默然。
风很大。
它驱赶着河谷里白天被太阳烤热蒸腾的暖湿气流沿坡面上升,最后在我的头顶上空凝结成涌动翻腾的黑云。在它们变幻万端的聚散碰撞里,催生出隐隐的雷声,并随意滚动,像出自一个乐感极差手法不纯熟的鼓手。
不时,还有沙沙的雨点断续洒下来,树们夸张地摇曳,实在抵挡不住撕扯,就只好不情愿地抖落一地青翠的叶子。
这儿离暴虐很近,根本就没有星光月光的柔曼。
别担心我会孤单。
在我的屋角里,有成群的蛐蛐们不停地聒噪,累了还不时到地板上溜一圈。在遥远的黑暗深处,飞蚁们听到了雷雨的呼唤,从它们石缝中长着鸡纵菌的土堆里蜂拥爬出,在灯光的导航下,振动着翅膀穿过我的屋子,它们毫无头绪的奔忙,只是想在天亮之前寻找到它们新的藏身之所。恼人的飞蛾,扑愣着毛茸茸的身体,绷直了触角拼命往灯泡上撞,纷飞的磷粉飘落一地。还有多得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它们热闹地簇拥在我的床头,有的甚至爬上我的手钻进我的键盘……
我不知道我将在这里停留多久,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能当面对你说起我的屋子,就总在这样的夜晚将所有的灯点亮,让你知道我在这高岗之上。
2008-5-28 00:17
湖
那个传说中的湖,澄静得像一枚寒冷的石子,有着蓝天的颜色,玉的温润质地。它高悬于蒙昧和混沌之上,超越了佛和人间所有智者的眼睛,阅够了日月浮沉、山川沧桑。至于人世如蝼蚁的奔忙,众生的欢乐忧伤、爱恨离愁,根本就无法投射到它的波光里。
形容枯槁的诗人丢弃他的衣衫,四下奔走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湖,直到生命垂危仍未遇到,他匍匐在大地之上的呢喃日渐衰弱:
接纳我!他祈求着说。
我因为供养肉体而宁愿忍受最琐碎最平庸的活着,我信奉最少的付出获取最多的回报。为此,我费尽心力读尽世间贤能者所写的书,自认获得常人所不具的能力和智慧。我常以此自喜,并迫切地希望别人也能看到,它们华丽如同孔雀的尾翎,总让我产生炫耀的冲动。我也曾追求过理想中的爱情,但遇到的是接踵而至的伤心,只得和待我最好的女人结合,之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早出晚归,尽心照料着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慢慢长大,他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不愿再和我分享他的秘密。而我的女人,她可以邀约自己的朋友打麻将、聊家常就可以过得很开心,我们已经很少去揣测对方的心事,却相濡以沫地生活。
我想我应当可以和常人一样活着,直到老死。
但雨季雨水的淅沥不绝,经常淋湿了我的衣衫,彻夜不急不缓的雨声让我心情忧郁。
我怀念起曾有过的最简单和快乐的日子。
它们如同祖母慈祥的目光,如同西沉的太阳,还在远远地注视着我。我清晰地记起儿时躺在母亲胸脯前的温暖和富足,第一次赤脚走在泥地之上的惬意,少年时嗅过那初开蔷薇时的愉悦,青年时躺在麦田里的充实。
它们都在不远处,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我日渐迷茫,不知所求为何。
我曾将我的灵魂皈依宗教,但它只告诉我缥缈的来世。
我翻遍智者的教诲,他们已然说尽了世间所有活着的意义,以我的智慧就无须再去探索。
我懵懂的生来,似乎也该混沌地离去。
那个传说中的湖是梭罗的湖。
那个寻找湖的诗人叫海子。
海子看到梭罗在湖边盖好了他自己的房子。
海子看到梭罗和梭罗自己结婚,生下的孩子就是梭罗自己。
只是海子走得匆忙忘记带走了自己的诗歌。
那诗歌里的湖已经不再是梭罗眼中的湖。
那是柔软的湖,深沉的湖,清澈的湖,长满水草的湖,平静的湖,波光涌动的湖。
那是矛盾着的湖,那是看一眼就丢魂,饮一口即醉人的湖。
那是让我心宁静我心颤动的湖。
那是让我心低到尘埃,让它满怀激情,让它瞬息万变地在忧伤和喜悦间独舞的湖。
那是令我万窍出血心焚成灰的湖。
那只是我眼里的湖。
接纳我!
诗人的生命耗尽,但静默的祈求无处不在。
2012-7-27 11:01
回到勐拉
曾以为一去不回,却又回来了,我的勐拉。
时令为早春,藤条江水清清浅浅,被河道分成了几缕,瘦得露出了半河的白沙滩。两岸大小起伏的山包,密密的胶林开始冒出了新芽,将整个坝子染上了葱翠鲜嫩的绿。道路两侧的芒果树枝头开满了细碎的黄花,浓郁的花香弥漫充塞着整个的夜晚。
无眠。
时急时缓的雨声,有一阵无一阵地撒过屋外的树林。蛐蛐们总趁着那难得的间隙,拾起它们的被雨打断了的吟唱。还有那不绝的蛙声,从遥远的江边的池塘中隐隐传来,让我蜗居在这里的每一个梦,似乎都长上了蝙蝠的翅翼,飘忽围绕着故乡群山中的那些田野。
说实话,我早就不喜欢做梦,就如同早就不喜欢喝酒。
因为梦总让我沉湎于从前,而酒却给我逃避现实的理由。
失眠让我总是早起。先是在院子里扩展几下手臂,大口地吸着因湿润而显得凉爽的空气。然后就沿着村庄中的小径,四处走走停停。苦楝花落了一地,紫色纤细的花朵,还在不停地从空中坠落,姿态轻盈优美。我伸手接了几朵,凑着嗅了嗅,却没一丝香味。
花淡如伊。
那一句话,那一个人,不禁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
我确信早已经忘了你,你像眼前的苦楝花,姿态优美但悄无声息地坠落在那些由梦和酒精反复刺激才得以留存的过去。那时,夕照笼罩着远山,我眼里全是你脸上洋溢着的淡淡微笑。多年来,那微笑一直悄然封存于时空的悠远,蛰伏在厚厚的岁月尘垢后面,却在这一场春雨和这坠落一地的苦楝花中苏醒。
我不是一直在寻找乡村的闲适么?
可真正清静下来,我却懒得梳理那些充斥身心的浮躁,并在夜夜失眠中打发无聊和空虚。我终于明白,你曾对我说过的话语。
你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你对我说。
因为在你驻足的审视中,水已流走,花已落去。
2007-3-20 20:22
节令
睡了一个下午,终于醒了过来。拉开窗帘,脚下的城市,却已是暮色迷离。以背景方式出现的远山,在成片的灰色建筑物身后,依然幽静如梦。吹来了一阵风,拂过我因忙碌而逐渐松弛的皮肤,透出一股凉意。雨季太多的雨,使夏日的热情正一点点地消退,直到向秋,完全交出节令的接力。
好久没走出这个城市,怀想那个田野,抽穗灌浆的水稻,浓郁的绿正被淡淡的黄取代的斑驳;还有顶着白花的玉米,和它正在失去水分慢慢变得焦枯的紫色苞须。忽然间想起那位村中老者的话来:生命的成熟,是以外在繁华的消隐,换来内心的厚实充盈。那时他正从山上采药归来,背着背篓,高挽着裤腿,浑身散发着药草的浓浓气息。我感到他的目光散淡,如天上的云彩,说话的声音就像微风拂过眼前的草丛和树林。
那一年,职场的争斗,情感的纠葛,盘亘于心的失望,使我像喝了蛇蝎的毒汁,时常步履蹒跚,头颅低垂。我的工作使我有缘来到那个村庄,白天,我沉沉大睡,而夜晚,就在蛐蛐声中辗转反侧。老者是我的房东,每有相遇,多以微笑相注。而那时我的心境,却不太想与人交往,所以多不理会。还自撰一联,贴于门上:
屋一人一杯一,闭门莫知乾坤
身累名累利累,非醉我自轻狂
一日高卧,听蝉声隐应,不觉已至黄昏,听有人敲门,心下不悦,就闭目假寐。半晌,但听锁孔转动,待要起身,门已开启。正想发作,却见老者,正含笑把门:我看你早上进门,到现在还没动静,以为你生了病……
无奈只好起身,勉强邀老者入座。
寒暄几句,发现老者目光总不离我的枕畔,就拿起一本放在上面的书问老者:喜欢它,是吧?老者目露欣喜:是《菜根谭》吧?真高兴你能读这样的书,尤其是年轻人……
于是,我们成了忘年交,就常和他一起上山采草药,或者到田野上散步。并滔滔不绝地谈历史,谈生活,谈人生。我发现老者博闻强记,非乡村凡夫俗子所能相比,从旁人打听,方知他早年本在城中做事,在“文革”中不知何故回乡,遂以草医为生,再没回去。后来离开那地方,刻意去与他道别。老者指指眼前的田野:有机会,记得到这里看看……
呵呵,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有风拂过,已有凉意。
2007-7-27 2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