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又隔了半个年头了,我怕我见了他会尴尬。”她接着说,“误会的那些什么还是不提起好吧?”
“我想也是,到时放松点像朋友一样说话就好,待有能提起的机会再适当地提起。”
他们正站在比从前更老的小别墅门前。门没关,从门缝望去里边还是一如从前般祥和:前院草不盛不疏,停车棚里停着架不旧不新的丰田跑车,屋里正放着首不潮不“out”的流行曲。
他照礼貌按了按门铃,从屋里跑出个穿着长裙子的女人。她和半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感觉有点年轻了。
“来了?”
“嗯,伯母你好。”米苛跟在离骚的身后,进了大门。
“我还没跟小直提起过你们会来,他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他不会对我们没有了好感吧?”她问。
“怎么会呢,都老朋友了。”
“呵呵,老朋友。”说罢,他们随着吴丽幸进了屋内。
他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游荡着,忽然遇到只有人个头大的兔子。它有绒白的毛,两只长长竖起的耳朵——其实跟一般的兔子没啥两样——它在青青绿绿的小草上使着腿,两只耳朵也跟着也一蹦一跳。待跳到他跟前时,它忽然大了好几倍,足足高有他十几个跟头。它正嘻起嘴,两颗巨大的门牙更可见,“要上来吗?”它用弯曲的小爪拉开了肚皮的袋子。他连连答应便翻了上去,跟着它逛这浩瀚的草原,一路上温顺的清风和明媚的天空使他舒服得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其实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兔子肚子会有个袋子?这分明是逗着他玩。正当他想要抬头分清这头怪物究竟是不是兔子时,耳膜就被噪音刺得怪疼,肩膀一直被人使劲摇晃,他仔细留意刺耳的噪音倒发现是把熟悉的声音,“小直!小直……”。
“小直,快睁开眼睛!”她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拍打着他仰起的额头。在他视线的余角里,她的周围都是一些穿着空姐制服的女人,她们都在慌慌忙忙不知道能干什么,他便移回视线到眼前的女人身上,她的衣服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顿时他开始神情紧张,“芸傲,你怎么浑身是血啊?出什么事了?”他抓紧了她的手腕处。
她微微用手指戳了下眼皮上的泪,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他霎时惊悚着,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睡着。待他反应过来,他捂了捂鼻子,看到手上鲜活的血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事,上火而已。”
“真的吗?”她用温柔的手抚着他的脸,嘴里念念道:“你刚才好吓人,本来躺在我腿上睡得正熟的,无端端就使劲流鼻血。我是感到裤子湿了才发现的,然后一直喊你喊你,你都不肯醒来。”
“现在没事的了,别哭了。”他搂住她,“相信我,我不会就这样扔下你的。”
他的话少有那般不尽然,因为他不敢承诺些什么,现在的他只能用文字游戏来欺骗她和自己,或许他以为在他死后,他就能真真切切而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并未对她毁掉过任何承诺。
他向空姐们道了道歉就拉着她离开了客机。
“现在去哪?”
“我们都先换套衣服先吧,免得回去会让人担心。”
“噢。”
他进了洗手间后连忙脱下和她前不久一起买的情侣短袖,本来一人一半的红色爱心也被血渗杂了进去,像是新鲜的心在流着新鲜的血那般,穿出去会惹到不少麻烦,至少会被人误以为是拍鬼片的。而瞧那血量,他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又流了多少血,更不敢相信他竟然不会因为这个而脑部缺氧休克,幸好他现在还能走能爬、还未殂落。他觉得有些寒意就换上了长衬衫,就这个大热天,他也奇怪自己会寒。
他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狼狈相:血迹从鼻子游走到了眉梢,接而在脸颊中游行,有些分叉走入了耳朵,有些濯入了眼角,像足个从地震后废墟里跑出来的人,除了没有灰尘。
他用手掌盛水,动作迅速而干脆地把水灌到了脸上,揉搓不久血迹就褪了,可眼前还是清洁后干净的憔悴。他想,他不该再隐瞒了。
“走吧,去逛下上海。现在还早。”
他伴她游了上海不少地方,因为他从未与她逛过这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至少当他走后也那能留给她这城市的一点价值。他们错过的家里的午饭,到了间有午场的酒吧坐了下来。酒吧没有多少人,只剩两个调酒师和几个躲在角落打扑克牌的服务员,看着十分冷清,音乐也没多少激情。
他要了两杯拔兰地,自己一杯,递给芸傲一杯。对了,你能一个人照顾孩子吗?”
“我不会照顾孩子……”她把酒杯拿到了嘴边细尝了口,顿了顿后十分担心地放下了杯子,“孕妇能喝酒吗?”
“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就这么点好。”她把酒杯推到桌子上靠近他的那一角。
“记得多请教她,她虽然没有过经验,但应该能给你些帮助。”
“你要去哪?”
“没有,我怕我可能会忙,不能时刻照顾你们。”他笑了笑,伸手去抚她的长发,“但如果你要下了他,我也不介意。”
“你怎么了?”
“没有,我怕你生时会疼。”他喝了喝口酒继续道:“如果有哪天我死了的话,你若有机会了,就去跟第二个男人,别借介意什么情份不情份的,那种东西只会让人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我喝醉而已。”
“喝醉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醉。”
“走吧,这种地方待多了小孩到时长大也汹酒就麻烦了。”
“噢。”她见他不愿多说,也不会烦着问下去,因为他从来都很尊重她,她也必须一样。
她跟着他身后,不知为何,他从不单薄的背影开始勾画出苍凉。
“我回来了。”他推开了谙熟的屋门。屋里大厅的人都把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在那阵眼波中他感觉到了愉悦、兴奋、尴尬,还有一丝隐匿的忧伤。他无多加思索,就牵出了身后的女人。
“小直,我太想你了!”吴丽幸奔着步子过去,那未被岁月洗刷的笑容依旧那般灿烂,“这女孩是你女朋友吗?长得好可爱。”
“不,我和她结婚了。”
在场除了牵着手的两个人以外几乎都傻了眼,谁都不会想到他会结婚,谁都不知道他的变化竟有如此之大,于是屋子只剩寂然,有死的,也有活着愣的。
“先坐下来再说吧。”
“你们都吃过午饭了吗?”
“吃完才回来的。”他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拉着走到了沙发旁坐下,然后对对面的两人浅浅一笑,“好久不见了。”
“是啊,又有好久不见了。”离骚回应他的浅笑。
“我料到你们会来的。”
“我们也等你好久了,能单独谈谈?”
“成。”他又起身跟着离骚出到了庭院。
他仔细端详了他的脸,除了发型变了皮毛以外其他的一如既往,他依旧长得那般冷酷,总是能看得人佩服得心寒。他点燃了支香烟。
“还有打网球吗?”
“没有了。”
“有没有兴趣来一场?”
“不了,今晚我得比赛……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打回网球了?”他好不容易在记忆中搜寻到片断。
“最近手闷得无聊,想找你切磋。”
“有机会再谈吧。”
“那好。”
他们在这时空了话有好一会,直至离骚又开口说道:“我们俩好像也好久没这样单独说过话了吧?”
“嗯。”
“她是从前学校里的那个大小姐吗?”
“她现在不是了,我在日本遇上她就结了婚。”
“你说得倒简单。”他有些恼怒。
“那我得怎么说才会麻烦?”
“实话告诉你,我也和你一样,都结了婚,是在上次在观光台遇见之前,她是法国的一个女孩。”
“那祝贺你,虽然迟了。”
“你不懂我意思。”
“懂。”他深深地吸了口烟。
“你知道米苛一直在等你吗?谁知道你今天带了个女的回家,你猜她现在心里有多难受?!”他用拳头大力捶了下墙,灰屑都被震得在阳光中飘散,不灿烂,却都格外显眼,在弥漫漂浮的闪光中,还能隐约看见他那犀利的眼神。
“你从不这样和我说话。”
“那时你误会了是不?”
他心里一撼动,情绪的起伏让他不怎么好受,“那都不要紧了……现在她能幸福我替她高兴,不幸福我也拿不着什么办法。”
“你恨她吗?”
“恨,我恨她那时拿走了我的全部。”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你背着她和别的女孩上床。”
他一愣,往屋子看去,寻到了那两个玩弄了他一生女人。
他几乎没有想过,也不愿意让自己再去想,他害怕这会是个事实,更害怕他一直信奉的爱情会是如此狼藉。在这忽然崩溃的世界里,每一处的楼房都在摇摇欲坠,他仅用一把伞架撑着,时刻祈祷着自己不让石头砸中。
“我姓赵,喊芸傲。”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妈,你长得很漂亮。”
她的称乎让吴丽幸免不了有些尴尬,旁边就坐着个抱怨的女人,她很清楚这种感受,那简直多待一秒就多一份煎熬,“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不久,一个礼拜多前。”她用手轻抚着腹部,“有孩子了。”
“真的?多大了?”
“三个多月。”
“让我摸摸。”她被这话刺激得兴奋了起来,连刚才的感受以及旁边的女人都抛之脑后。
“起了名没有?”
“还没呢。”
“怪不得小直愿意回来了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正巧我又没事干,能帮忙照顾照顾你。”她笑得很开心。
她们在那聊了好一些关于孩子的话。米苛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待在那儿看电视,可注意全移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她留意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用词都能让她痛心。直至她问起她是谁,她才答道她是尤小直的朋友。她们也就仅仅就只有那么一句话,她的悲伤与愧疚完全不允许她再与她交谈。
离骚在不久后进了来,嗑了声“得走”以后解释公司有事,连忙着急着离开。米苛跟在身后,在出门那刹她努力地用眼去寻找他,他在车棚旁边,离她不过几米远。
她与他对视了好久,因为那几秒是最漫长的,什么感受都会有,都得细细去品味后才更懂得,于是在这过程中,她感觉像是又过了不知多少沧桑岁月。她从他眼里并看不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眼里全是泪水,模糊了前方,又模糊了记忆,于是他像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不能回头的陌生人。但他从她眼里看到了由思念幻化而成的悲痛欲绝。他害怕她会一直活在那样恐慌、寂寥、没有光的世界,那是一种比死还难过的煎熬。他能懂是因为从前的他就尝试过那般,他尝尽了由痛思以及埋怨世道的惶恐,没有方向、目的地一直走着,好久好久没有尽头。
世界不许他,他连自己的脉搏都把握不了,还谈什么想要抓住什么。
今夜没有星空。他坐在车上的副座上,旁边开车的是一个极其不安的女人,也许是因为他在刚才跟她交待过,告诉了她自己或许没有多少天命和带芸傲回来的原因。她感情抑制得不好,幸好,她并未哭出声音让后座睡着的女人知道。
风在车窗上侵蚀玻璃,“嗖嗖”的让人听着也难受,再加上引擎的暴怒,基本上能让人着不了神去凝望窗外的街灯或楼层,它们在眼际和脑海处逗留不过一秒钟,什么都被扯到了不愿意看向的后方。这是一趟快车,人生的特快车,乘客之中有一个把世界的不平和离开的悲伤发泄到了车速上,有一个安心怀着所有美好进入梦中,还有一个在思索自己人生的价值和最后时爱的取舍、离世前的遗憾。
这车里的人就是人生,悲与喜的结合总能让人去顾及遥遥不可望的未来,而即将永远沉睡的人,悲与喜已经尝透或者被掠夺走,他们没有资格去谈及未来,剩他们的只有现在和过去,于是价值意义就开始油然而生,他们会去思考生命的价值:为社会做了什么,为自己做了什么,为身边的人做了什么。他们总是这么去想,不是祈求****或者金钱再或者权利,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死后都是带不走的,于是他们在死前就得学会放开,不会舍不得。这是从来对每个将死的人来说都是铁定的。谁都不想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谁都不想亲人或朋友或情人就这么离开,可当自己抬入火堆前又会觉得少掉什么都不再重要,就连动一根手指,走一步路都会嫌无意义,所有的原则和自己所认定的结论都在那时消逝。然而在漫无目的状态下总会想找个方向,哪怕是几率微乎其微或者与理论相违背的东西,他们都想去追求,那是留在他即将坏死的记忆储存部最显眼的事物,也是唯一没被透明化的东西。
除了梦想这个东西,还有什么能让人不哭着死去?
令人忍不住动欲的嘻哈音乐在攒射光柱的舞台上响起,喇叭的余震被这里的人所实体化,这些人来自全世界各地,他们期待着,他们聚焦也只为了这一个目的:见证全世界最炫耀的街舞盛宴诞生一位称王的舞者。这是他们对街舞的热情,而这一年,当上Bboy king的,注定要接受他们天轰地裂的欢呼声。那是无数舞者的梦想,是他们奋斗以及承受伤痛的动力源泉,更是他们一生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