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诵继位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唐德宗李适去世,按照惯例,太子会在去世的皇帝灵柩前继承王位。满朝文武对总是喜欢重用奸臣的李适没多少好感,听说太子李诵多次规劝李适不要任用裴延龄和韦渠弁,他们暗暗希望太子早日登基。
可皇太子李诵灾难不断,帝号“顺”宗,诸事不顺。
李诵在建中元年(780年)以长子的身份被立为皇太子,到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李诵当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太子。这二十五年,李诵像多数大唐太子那样,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的父亲。父亲当皇帝,李诵不敢当自己是未来皇帝,平日连话都不多说。父亲写诗送人,书法好的李诵负责写字;父亲任用奸臣,李诵适时规劝;父亲骑着马跑出长安,李诵在后面挡追兵挡刀子。儿子当到这个程度,父亲李适还不满意,总想废了他改立养子舒王李谊。
在李泌的帮助下,李诵好不容易保住了太子之位。李诵不敢在东宫搞出动静,每天只与几个老师、文人来往。这些人中,李诵最信任王叔文和王伾,这两个人经常给李诵讲民间疾苦,让李诵更加坚定了今后做一个好皇帝的决心。
二十五年挺长,能让曾有雄心大志的李适变成一个贪恋钱财的老头,也能让心怀百姓的李诵变成一个瘫在病榻的病夫。李适去世前一年,李诵一病不起,连父亲生病也不能前去服侍。宦官们看到皇上和太子一起病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该由谁继承王位。
从唐代宗李豫被李辅国拉上王位开始,大唐帝王继位和宦官有了牵扯。宦官们的权力越来越大,为了保住地位,他们希望立一个能够被他们控制的皇帝。
在中宫各个派系中,宦官俱文珍权力较大。当年平凉劫盟,尚结赞放回的几个宦官就有俱文珍。大难不死,俱文珍回宫后挺受李适信任,现在皇帝去世,他要赶快找下一个主子。
李诵虽然是皇太子,舒王李谊却也有人支持。李适这家伙治国不在行,对自己的权力倒是时时留意,不论是李诵还是李谊,都没能建立起一个相对有力的政治集团。太子李诵多病,大概挺不了多久,拥立他有点冒险;但舒王李谊不是太子,拥立他会不会引起大臣反弹?
宦官们还在苦恼,满朝文武等得不耐烦了。早听说皇帝去世,怎么迟迟不见太子继位?中宫的那帮阉奴又在搞什么鬼?
大臣频频来问,太监们只好到金銮殿答话,说:“内中还在商量立谁为新皇。”
新旧交接这个时期,大臣们都不敢乱说话,说立A,万一得立的是B,乱说话的人马上就要被贬官。一片沉默中,一个叫卫次公的翰林学士走上前来。
卫次公进士出身,最擅长弹琴。奸臣李齐运想让自己的儿子拜卫次公为师,卫次公以“我已经不弹琴”为由拒绝了李齐运这个“智囊”,可见是个有志气的官员。卫次公对宦官和大臣说:“皇太子虽然生病,但他是大唐储君,就算有不得已,也当立太子的长子广陵王。如果还有异图,恐怕会招致祸患。”
随即就有人附和:“说得没错,当立太子!”
附和卫次公的人叫郑絪,郑絪平日替李适写诏命。他为人谨慎,不爱说话,此时看到国本危急,连忙附和一句,可见不失忠义。
卫次公和郑絪一开口,其他大臣也纷纷表态,认为当立李诵。宦官们的态度本就模棱两可,眼见大臣们都属意太子,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去东宫服侍挣扎起床的太子穿上孝服,到九仙门接受百官拜见。百官看到多日不见的太子出现在王位上,终于安心了。
大唐新旧政权交替平安结束,伤亡人数为零。
太监们在这次政权交替中处于被动,不是他们不想主动,而是没有主动的对象。太子平日为了防止皇帝疑心,从不接触中宫宦官;舒王李谊为了防止皇帝和太子疑心,也不向宦官们示好。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宦官们,也就没机会知道李诵和李谊哪个更适合当新老板。再加上李诵和李谊都没有什么实力,宦官们只好先依照大臣们的意思立了李诵,再观察情况。估计新皇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没有闲心来干涉他们。
宦官们照常生活,带领禁军、接受贿赂、去宫市敲诈百姓……没想到病皇帝竟然开始发威,想要一改德宗一朝的弊病。
宦官们知道自己失算了,皇帝虽然不能动,他在东宫却有几个心腹大臣,这些人靠着新皇的诏命当上高官,正准备进行改革。宦官,正是他们要“革”的对象。
顺宗的新政权
历经二十五年,李诵终于当上大唐皇帝。
李诵亲自体验过战争,经常听王叔文等人谈论百姓疾苦,眼见朝廷上奸佞当道,早就在心里盘算过几千次继位后该做什么。父亲李适越老越糊涂,大唐只能依靠自己来实现中兴!
好不容易熬到继位,没想到,他只能躺在床上。
难道就这么病死?不行!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实现自己的雄心大志!
李诵下定决心,他要依靠他的亲信,在活着的时候让大唐帝国回到正轨上。
李诵首先要对李适留下的奸臣们开刀,偏偏裴延龄、韦渠弁、李齐运等人走了好运,在贞元后期先后病逝,只剩一个李实。
剩一个也要收拾,李诵下诏贬李实为通州长史。长安市民听到李实被贬走,欢天喜地,手里握着大石头、臭鸡蛋等在路上堵李实。李实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没敢走宫苑正门,偷偷从偏门溜走,总算没被砸死。
东宫生活二十五年,李诵没有结交过朝廷大臣,却知道宰相这个位置的重要。
选个好的宰相,事业已经成功一半,可当朝的几位宰相都不能让李诵满意。
不能选裴延龄等人当宰相,李适只好找几个名声不错,却不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大臣。赵憬去世后,宰相还有下面几个人:
贾耽。
贾耽是个学者,最爱学地理,经过实地考察,写了《海内华夷图》、《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等不少地理著作。
贾耽是个名臣,为政有方,他曾在贞元年间出任滑州刺史。滑州紧挨着淄青节度使李纳的地盘,李纳一直想吞并滑州,有一次带着几千人路过滑州,请求休息。
滑州城的将领对贾耽说:“恐怕李纳别有用心,还是让他们在城外扎营吧?”贾耽说:“同为国家士兵,怎么能让他们在城外住?”当下打开城门迎接李纳。如此器量,李纳和淄青的士兵顿时折服。贾耽爱打猎,有时带着百来个人去淄青地区。李纳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朝廷官员不怀疑自己,心下大喜,同时又忌惮贾耽,从此不敢图谋滑州。
这么一个有智有勇的大臣,当了宰相肯定有一番作为吧?
没有。贾耽不爱得罪人,平日从不谈论他人是非,当了宰相后无所事事。
另有高郢、郑珣瑜,这两个人和贾耽一样,能力不错,人品不错,什么都不错,就是不肯得罪人!还有杜佑,杜佑看着朝廷风头不对,干脆一语不发,研究中国古代制度,写起了学术书《通典》。
根据李唐历史我们知道,越是做大事的大臣,得罪的人越多,不得罪人如何办事?郭子仪官运亨通,不也有一伙小人天天在代宗耳边造谣?只想偷安如何成事?
李诵立刻下了一纸诏书,通知陆贽回来当官。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宰相人选!
可惜顺宗李诵的时运再次不顺,诏书还没送到忠州,陆贽已经病逝。
李诵的病也越来越厉害,渐渐连说话都困难。他想说什么,只能通过宠妃牛昭仪转达给宦官李忠言,李忠言再转述给亲信王伾,王伾再转给王叔文。一句话需要三个人转,李诵真不容易。大臣们也不容易,他们想汇报工作,也要通过这几个人,一时间,王叔文和王伾俨然朝廷中枢。
可朝廷大臣们不愿受“二王”的摆布,在他们看来,王叔文和王伾的资历太低,根本没本事主持大局。
王叔文和王伾是做什么的?王叔文读的书不多,以下棋待诏;王伾读的书稍多,以侍书待诏。在长安,朝廷上当官的不是达官望族的后代,就是满腹诗书的进士才子,哪里看得起王叔文和王伾这等人。
王叔文也知道自己没资历,没经验,难以服众,但他也是个有大志的人,好不容易等到李诵继位,怎么能没有一番作为?
想来想去,王叔文决定“立”一个宰相,靠这个宰相控制朝廷,再提拔一些下级官吏听他的号令,一起完成李诵和他的大计划。
现有的几个宰相都不想掺和,王叔文只能另找合作者。李诵的幕僚团团员资历都不高,找谁合适?
突然,他想起有一年李适过生日,李诵献上佛像。李适命他宠信的一名翰林学士韦执谊画像,并令太子赐给韦执谊礼物作感谢。韦执谊是个有名的才子,他收了礼物后当然要去东宫答谢,太子趁机对韦执谊说:“学士您知道王叔文吗?他可是个伟才!”韦执谊心领神会,从此与王叔文来往密切。
太子瞅空子就给自己增添点人手,韦执谊也不傻,抓住这个巴结太子的机会。
有一次,韦执谊听说韦成季等大臣对李适打小报告,说王叔文等人结党,他害怕牵扯到自己,抢先一步跑到李适面前说:“韦成季等人动不动就聚在一起,怕是有什么图谋吧!”李适命人一查,韦成季还真经常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喝酒。李适也不动脑子想想,朋友喝酒只是正常来往,就立刻把韦成季等人统统降职。
这样一来,王叔文自然把韦执谊当做“自己人”。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还有人比韦执谊更适合当宰相吗?没有了,因为东宫集团人太少了。
很快,王叔文和王伾上书推荐韦执谊为宰相。韦执谊捡到块大馅饼,也想报答王叔文,两个人联手开始推行李诵的“新政”。
新政实施
和多数刚刚继位的皇帝一样,李诵放了一批宫女,撤掉一批冗官。王叔文又在新晋进士、下层官吏中提拔了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人作为推行新政的帮手。
李诵想要一举解决德宗一朝的三大问题:重税、宦官、藩镇。
李诵首先免除了苛捐杂税,德宗朝已经形成规矩的地方向皇帝送礼,也被李诵喊停。李诵还实现了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停止宫市。
太监们不干了。
宫市是太监们发财的机会,李诵竟然想夺走太监的“铁饭碗”。本就持观望态度的俱文珍等人开始提防李诵和王叔文一伙人,他们到底想要停止宫市,还是停止宦官们的特权?
李诵太急了,他恨不得马上看到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可治国需要的不只是统治者良好的愿望,还要有步骤、有合适的宰相、有配合的下属。李诵信任的王叔文可不是个做大事的人,这个人虽然有良好的愿望,却没有实际的领导力,所到之处,处处招人讨厌。
王叔文把持国政后,贾耽不愿蹚浑水,上书请求退休。外廷的宰相们就想像中宫的宦官一样,观望再观望,望了数天也没看出这个王叔文有什么优点。
有一天中午,王叔文去中书省找韦执谊。按照中书省的规矩,宰相吃午饭时,任何官吏不得奏事打扰。王叔文不管这些,命看门的小吏通知韦执谊,小吏不肯,王叔文开口斥责。
看到当朝贵人生气,小吏只好哆哆嗦嗦地到了宰相们的饭厅找韦执谊。韦执谊正和郑珣瑜、高郢、杜佑一起吃饭,听到王叔文让他出去,不由面红耳赤——这个王叔文还懂不懂规矩?韦执谊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见王叔文。郑珣瑜、高郢、杜佑只好停下筷子等韦执谊回来。谁知韦执谊一去不回,只有刚才的小吏哆哆嗦嗦来报告说:“王叔文说饿,韦相公已经和他去吃饭了!”
王叔文目中无人,高郢和杜佑连连摇头,郑珣瑜叹了一口气说:“我还当宰相做什么?”回到家后,郑珣瑜上表说自己生病,请求退休。
朝廷又少了一位宰相。没到几天,就有两位宰相离朝,大臣们议论纷纷,都认为王叔文做事不稳重。他们在官场浸润多年,看出王叔文这种本身没有才能、身后依靠又不牢固的人早晚要垮台,都和他保持距离。王叔文也不想巴结这些大臣,他和王伾没完没了地提拔自己的亲信、亲信的党羽、党羽的裙带……大臣们看到朝廷乌烟瘴气,更不敢说话。也有人想要劝劝皇上,可皇上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谁也不能当面跟他说话。
有个叫羊士谔的官员路过京城,看到王叔文在朝廷上招纳党羽,口没遮拦议论了几句,被人汇报给王叔文。王叔文这样一个下棋待诏的官员,本身就没有根基,最怕听人说他做得不对,他立即命人抓起羊士谔处斩。
韦执谊听到后心脏差点跳出来,无缘无故地杀人,这个王叔文怎么又乱来!他一溜小跑到王叔文处劝说,王叔文说:“好吧,那就不用斩首。”
韦执谊松了一口气,人总算保住了。
“杖杀!拉出去用棍子打死!”
韦执谊的心脏又要停了,连忙继续劝,王叔文拗不过韦执谊,只好把羊士谔贬官。从此,王叔文对韦执谊有了意见——这个人是自己一手提拔的,竟然不听自己的话!忘恩负义!
韦执谊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堕落到卢杞、裴延龄的地步。他并不想当上宰相后一脚踹开王叔文,也想帮王叔文推行皇帝的新政策,可是,你王叔文别总添乱行吗?
朝廷上的官员已经对王叔文一伙人侧目,对王叔文下达的命令爱理不理。韦执谊总想找个补救的法子,有时也要附和群臣的意见,这又让王叔文心头火起——韦执谊这小子又违抗我!这个首尾两端的东西!
韦执谊偷偷派人对王叔文说:“我不敢负约,这么做是为了和您共成大事。”
可王叔文不但不容人,还不相信人,他只信自己的判断——韦执谊这个小人,竟然还想骗我!
“大事”未成,王叔文和韦执谊快闹翻了,长安大臣们天天拿他们当笑话说。
朝廷上有魄力的大臣早被李适、裴延龄等人贬走,如今也没有人出面制止,有识之士忧心不已。
大臣们不支持王叔文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内廷与外廷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