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李适重用翰林学士陆贽、重用太监,这些都是皇帝身边的“私人”,外廷的大臣们自然不愿看到自己的权力转移到翰林学士和宦官手中。李诵推行新政策,一味信任内廷的王叔文以及王叔文的同党,继续排斥外廷的大臣,大臣们自然更不愿看到王叔文有成就。
王叔文办事不力,李诵费尽心思想出的利国利民新政策,也没能深入推行,顺宗依然不顺。
宦官的危机
虽然不被看好,王叔文依然忠诚地推行李诵的新政策。这一次,他终于要对宦官下手了。
宦官最大的权柄是什么?兵权。只要宦官手里有神策军,就能威胁皇帝,进而威胁大臣。夺回兵权,是抑制宦官的第一步。德宗一朝,禁军由窦文场、霍仙鸣掌管,可别小看这支皇帝直系部队,不少藩镇将领都是禁军出身,窦文场和霍仙鸣也算权倾一时。这两个忠心太监老后,李适又命杨志廉、孙荣义为左右军中尉。这两个家伙飞扬跋扈,经常收受他人贿赂,李诵和王叔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终于有权力收拾他们。
病床上的李诵只能让牛昭容和李忠言传达这个意思,具体步骤,要由王叔文决定。王叔文近日被大臣们冷落,大概也得到了一些教训,他决定有计划地夺回宦官的兵权,而不是直接下一道诏书罢免杨志廉和孙荣义的职位。
这个计划是什么呢?由一位老将前来代替杨志廉和孙荣义。比起阉官,士兵们一定更愿意接受一位德高望重的将领!为什么一定要找老将?年老才好控制,这也是为将来的局势打算——等到时局稳定,让老家伙退休,由本集团的人掌管兵权。
王叔文扬扬得意,他这个计划肯定万无一失!
很快,王叔文选定了一员将领——振武节度使范希朝。
为什么选范希朝?
一是因为范希朝曾加入神策军。范希朝本来是韩游瑰的部下,素有功绩。李适在奉天的时候,韩游瑰从奉天回到邠州,觉得范希朝威望大,怕他会对自己不利,找了个过错想要杀他。范希朝吓得跑到凤翔。李适听说这件事,就把范希朝召到京城,让他进了神策军。等到韩游瑰去世,邠州的将领们怀念范希朝,上表请李适派范希朝为节度使。李适想答应,范希朝却认为不该接替韩游瑰的位置,推荐了其他将领。后来,范希朝成为振武节度使。
二是因为范希朝名声大。范希朝管辖的振武地区有不少党项、室韦等异族人,几乎每天都有强盗犯案,居民不得安宁。范希朝到了振武后,在城外设置木栅,派兵日夜巡视,一旦抓到盗贼,哪怕只是小偷小摸,也要处斩。振武居民从此安居乐业。藩人没有发财机会,聚在一起说:“早先那个张光晟害得我们没有营生,现在这个范希朝,是不是张光晟改了名重新回来?”——死去多年还能威慑边疆,张将军泉下有知,也当瞑目。
王叔文相信,这样一位将领必然能得到神策军上下的拥戴,他命范希朝为左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以韩泰为副将,出镇奉天。他相信,不久之后,兵权就会在王氏集团手中。
范希朝不是不知道王叔文的算盘,突然要他带领左神策军,说来这也算升职,但范希朝近来也听说王叔文等人的活动,被拉回京城,他一点也不高兴。他曾经在左神策军中,深知士兵与宦官早就形成了一致利益,王叔文竟然想通过换个将领来剥夺宦官的兵权,真是异想天开。
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中宫太监终于醒悟了,这王叔文就是要夺他们的大权!太监们愤愤不平——这王叔文也太不厚道了,我们没去招惹你,你却来招惹我们!
“要是他的阴谋得逞,我们都要死在他手里!”太监们大叫,俱文珍等人立刻通知手上有兵权的宦官,这些宦官分别告知自己的亲信将领说:“别去奉天!”
范希朝和韩泰到了奉天,神策军没来一兵一卒。范希朝早知如此,在奉天喝喝酒,看看当年德宗避难时的遗迹,把这次调职当成公费旅游。
韩泰回到京城,把情况告诉王叔文。王叔文又一次失算,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急得在屋里边来回走边说:“怎么办?怎么办?”
从前,在王叔文心里,什么事都简单,只要太子登上皇位就能解决;现在,在王叔文心里,什么事都难,难在别人不肯合作,他却不去想想别人为什么不肯合作——不尊重大臣却想得到大臣的信任,不深思熟虑就想触动既得利益的太监,做事急躁草率,怎么能成功?
范希朝在奉天旅游,王叔文在家里急得来回走。抑制宦官的计划全盘失败,顺宗再次不顺。而俱文珍等宦官察觉到李诵的企图,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迅速开始行动。
新政夭折
太监们的行动可比王叔文快多了。
既然皇上要对奴才们不利,奴才们只好赶快找个听话的皇上。俱文珍等人再次思考老问题——拥立哪一个?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李诵的长子——广陵王李淳身上。
比起舒王李谊,李淳继位更符合规矩。
李淳,当年那个在李适怀中自称“第三天子”的小孩,如今不到三十岁的广陵王,客观来讲,健康的他比李诵更适合当皇帝。李淳十一岁被立为广陵王,后来娶了代宗驸马郭暧的女儿为妻。郭家人虽不张扬,财力和关系网却不容小看,李淳有了这个靠山,自然比舒王李谊更有竞争力。
前文说过的大臣杜黄裳是韦执谊的老丈人,顺宗即位后,杜黄裳与多数官员一样,和王叔文保持大幅度距离。这天他去对女婿说:“你应该率领百官请皇帝立广陵王为太子。”
太子问题也是王氏集团的心病,韦执谊大怒说:“丈人您不久前刚得官,现在就开始议论朝政了?”杜黄裳更怒,他大喝:“杜黄裳受了三朝恩典,岂是你们一个官能买到的!”说罢甩袖子摔门回家。
不想违逆朝廷大臣们的意思,俱文珍等人确定了拥立对象。他们请李诵册立皇太子,李诵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想早日立下国本以防不测,当即答应。
太监们不费力气就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四月初六,李淳被立为皇太子,改名李纯。
王叔文等人大为紧张,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一个病恹恹的皇帝,现在皇帝又多了竞争对手,这个太子愿意与他们合作吗?
恰好韦执谊有个叫陆质的好友,陆质是著名学者,深通《春秋》,被选为太子侍读,要去东宫讲课,韦执谊托陆质去探听太子的意思。
陆质给太子讲经,讲着讲着就把话题扯到朝政上,太子问:“陛下令先生给我讲经义,为什么要说其他的事?”陆质听了惶恐告退。
太子李纯不简单,七岁的时候就把自己当做“第三天子”,让人想起李隆基七岁那年斥责武懿宗:“这是我们家的朝廷,关你什么事!不要在这儿大呼小叫!”
小小年纪就有天子的自觉,长大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李纯知道自己早晚要当天子,平日也注意朝廷动向,他怎么会不知道陆质的意思?他既是父亲的长子,现在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多数朝廷大臣都是他的支持者,又怎么会和王叔文那伙做事毛毛躁躁的人来往?何况比起头脑简单的王叔文,宦官们才是暂时不能得罪的人,必须表明态度稳住太监们,才能保证自己顺利继位。
太子不合作是个危险的信号,这表明一旦李纯继位,王叔文等人立刻会失掉权柄,这个时候王叔文同志做了什么呢?
王叔文独自徘徊,一遍遍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是诗圣杜甫为诸葛亮写的诗,王叔文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却还是想不到解决办法。王叔文吟诗这件事被大臣们知道,又成了一时笑谈。
至此,李诵的新政策没实行,倒是顺着太监们的意思,铺好了自己的末路。连一个没经过大事的皇子都比王叔文更仔细,难怪顺宗总是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