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了我,
我选择了你,
这是我们的选择。
--流行歌曲《选择》
儒家的孟老师其实还算得上是一位预言家,因为他曾经做出过一个关于中国统一的预言:不喜欢杀人的人能够统一天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看起来孟老师的预言家这个职业做的不太靠谱,因为几百年后,正是“爱杀人”的秦国统一了中国,秦国无论在经济,还是在军事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各国,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国”。能够统一,靠的就是武力,加上法家的形态意识。
不过如果接着往后看,似乎孟老师的预言又灵验了,因为秦国仅仅只存在了十五年便宣告灭亡,灭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秦国保持了“爱杀人”的传统。法家的形态意识太过残忍,以至于老百姓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接替秦朝的是汉朝,汉朝统治者在开始重建政治和社会次序的时候,便吸取了秦朝血的教训,选择了最不残忍的道家学说:不折腾(无为而治,与民休息)。汉初的时候,丞相萧何首先基于“不折腾”定下一套制度,接班的丞相曹参更加不折腾,完全照搬萧何,让老百姓按照这个制度工作生活,皇帝和大臣就可以无为而治,大家一起休息了。
不折腾政策果然效果显著,在休息了几代人以后(文景之治),国家变得有钱也有粮,这个时候,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汉武帝刘彻上台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皇帝让休息当然是一件好事,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苛捐杂税,可以安安心心地搞生产,生产搞好了,兜里有了几个闲钱便可以顺其自然的饱暖思淫欲,一大家人有衣穿,有肉吃,真是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老百姓是乐无边,刘彻却不爽了,刘彻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也从来不为思淫欲发愁,因为自然有大把的女人贴着他。
不爽的原因是因为刘彻实在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他渴望着建功立业,轰轰烈烈,青史留名。绝不甘心像他爷爷和爸爸那样,守着个粮库钱库平平稳稳地过一生就满足了,他要打战,要抢地盘,要建立万世都瞩目的功业。
做这些事情,一要钱,二要人。没人没钱,再宏伟的想法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罢了。
可是这个时候的汉朝从上到下都已经习惯了政府的不折腾,刘彻要想把钱和人再集中起来办几件大事,就必须改变大家已经习惯了的意识形态。要做到这个,就只能找到一种新的思想来重新改造政策和社会次序了。
可是现在找谁呢?这是一个大难题。
法家自然是不能再用了,秦朝搞的全国上下对这个已经是人神共愤,再用这个的话结果必然是人心尽失。
道家当然也不行,道家最核心的治国主张是不折腾,而不折腾则是刘彻最不能接受的。
名家?开什么玩笑,打战可不是开辩论大会,耍嘴皮子,要知道辩论这玩意只能去蒙蒙天真无邪的大学生们。
墨家?更别提了,墨家的核心思想就是不打战(非攻),可偏偏刘彻想要的就是打战。
阴阳家?嗯,我可以说匈奴属水,我汉朝属土,自然应该去接替你们。可是,匈奴人他们会听我的吗?不会把我当成神经病?
最后只剩一个儒家了,看起来似乎有点靠谱,毕竟他们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不过他们一天到晚要讲仁义,要讲爱人,君主要爱百姓,百姓要爱君主。百姓爱我当然是没问题,可是我要百姓去打战,要他们交税,怎么能让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在爱他们,是理所当然的呢?
刘彻自己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于是就举办了一次征文比赛,在全国范围内征求治理国家的方法,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没准人品一爆发,真能解决这个大难题呢。
花开两表,我们暂且先把刘彻的苦恼放到一边,先回到刘彻爸爸汉景帝刘启的时代去看看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他就是我们这次的主角:董仲舒。
董仲舒,生于汉初(公元前179年),老家在河北,年轻的时候投身于儒家公羊学派,学成以后,继承儒家优良的传统,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不过董老师和他的祖师爷孔老师还是不一样,孔老师教学生是亲历亲为,董老师则是只亲自教几个学生,然后由这几个学生去教新的学生,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既节省了力气,又扩大了影响,只是很多新的学生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下帏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
既然董老师不去上课,那他做什么呢?
答案是写书。这倒是很像某些现在研究生的导师,课不怎么上,光忙着自己做项目去了,研究生毕业了,连自己导师是男是女都不太清楚。
要知道董老师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民办教师,他最大的特点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与时俱进。
董老师早就敏锐地发现,在休息了这么些年以后,国家政治已经变得稳定,经济也慢慢变强,加之新皇帝刘彻本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因此董老师断定,汉朝的基本国策必将彻底改变。
所以董老师课也没兴趣上,埋头在家里一心写书,据说三年了,连他们家后院都没去过(三年不窥园),终于写出一本巨著《春秋繁露》。从名字上看,这是一本用来解读儒家经典著作《春秋》的书,“繁露”可以意会为现在一个流行词“物语”或者“完全手册”。
先来说明一下《春秋》是什么。
《春秋》其实就是一本孔老师的家乡鲁国的编年史,记录了当时发生的一些大事并附议评论,作者是当年鲁国的一位不知名的史官。
后来孔老师开学校的时候,把《春秋》当做历史课本,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注解,仅此而已。
随着儒家门派的发展壮大,很多人对《春秋》做出了自己的解读,其中最著名的有三种:
公羊春秋、谷梁春秋、左传春秋。因为董老师属于公羊学派,所以他所参照的春秋,实际就是公羊春秋。
可是,董老师却坚持认为,《春秋》是孔老师亲笔所写,奇怪吧?
其实一点不奇怪。
要知道孔老师毕竟是儒家的第一任掌门人,地位在儒家门派中无人可比,如果说《春秋》是孔老师所写,那么董老师的这本“春秋完全手册”岂不也有了足够的权威性?
如果要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成语来形容董老师,那就是“狐假虎威”。
我们再来看看这本“春秋完全手册”到底讲述了什么。
董老师在这本书里表述了三个最重要的观点:天人合一、三纲五常、大一统,我们一一看来。
第一,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实际原本是道家的思想,董老师充分发挥拿来主义,把这个拿了过来,重新包装,并配合阴阳家的思想,推出了全新的“天人合一”的概念。
董老师说人是天的一部分,所以人间的一切规矩,包括朝代建立、创建制度、分清等级等等都是由上天来决定的。
同时,上天还是有感情的,能够和人类的活动产生互动,人要是做了好事,上天就会高兴,高兴的反应就是某地出现了麒麟凤凰或者纯白的鹿啊乌龟啊什么的,或者某地已经枯死的老树重新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上天的这种反应,叫做“祥瑞”。
要是人做了坏事呢,上天就会发怒,发怒的反应是干旱、洪水、冰雹、地震、日食月食等等,来惩罚人类,这种反应就叫做“灾异”。
这种上天和人的互动游戏,董老师也给取了个名字,叫做“天人感应”。
因为天只和人能够产生互动,狗狗猫猫狮子老虎是别想了,因此人的地位就高于宇宙间其他任何事物。
那什么叫做好事,上天会喜欢,做什么叫做坏事,上天不喜欢呢?上天有标准吗?
当然有。
董老师采用阴阳家的学说,五德轮替,也就是邹衍如何以五德终始的学说来解释改朝换代。不过董老师把这个也给改了,说朝代的更替不是根据金木水火土这五德来运行,而是根据“黑“、“白”、“赤”这三种颜色来运行,叫做“三统”。
三统就是黑统、白统、赤统。每统各有其统治系统,每个朝代各为一统。
每一统,必须按照黑、白、赤三者的特点统一管理,比如白的特点是无为,赤的特点是法制,黑的嘛,就是以仁制国。
如果做到了各自颜色的特点,上天就会给点“祥瑞”,做得越好,“祥瑞”越多。
如果做不到各自颜色的特点呢,上天先会给点“灾异”,以示警告。如果持续做不到,那么“灾异”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对不起,上天要换人了,改到下一种颜色。如果下一任还是做不到,那么继续换人,以此来完成一个循环。
比如夏朝是正黑统,后来没做好,上天给换到了正白统的商朝;过几百年以后,商朝也做不好了,上天又给换到了正赤统的周朝。周朝以后的新朝代自然就该轮到正黑统了,以此循环下去。
不过董老师认为,继承周朝的黑统并不是秦,甚至不是汉,而是孔老师。
乍一看,这个观点很奇怪,而且毫无道理。
不过董老师可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观点给对手去当靶子。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就能看清董老师的思路。
首先,黑统的特点是仁,秦朝和仁和沾不上半点关系,这样都能继承天下,这个上天还怎么当的?而孔老师却是仁的代表,不说是孔老师是继承人,那这个体系也就崩溃了。
其次如果当今的汉朝要想成为合法的上天指定继承人,就必须也实行黑统的那一套,黑统的那一套,不就是孔老师的观点吗?董老师的算盘可精着呢。最后,上天不会因为到了汉朝就停止三种颜色的更替,如果汉朝做不到黑统的特点,上天还会继续换人。因此只要汉朝的皇帝想留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坚定不移的把黑统的特点一直继承下去,这才是最关键的。
虽然汉朝最终还是会被其他颜色的统(白统)取代,但这个时候谁还关心这个,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
因此把孔老师树为王,一能证明自己理论体系的合理,二能绑架汉朝实行自己的理论,最重要的是,汉朝一旦上了船,便再也下不来了。
一箭三雕,高!实在是高!
只是孔老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死了几百年了,还能变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