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汤里泡了好大一会儿,白子辰觉得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那自丹田到左臂的淤青也轻了许多,他从木桶里爬出来,身上还挂着许多淡黄色的药滴。
用搭在木桶边缘的毛巾擦了擦,将要穿上衣服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白脂如玉,晶莹剔透。这在外界修士眼里,乃是万里挑一的修炼体质。可是因为自己连第一脉门都打不开,这个身子就成了毫无作用的累赘。
漱了漱口,洗了把脸。穿上了衣服,将那淤青遮了,白子辰长长呼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尽数丢了,露出一个标准且无可挑剔的微笑,随后推开门。
“少爷好。”门外,早早在门口守护的侍女施了个万福,上前将一件袍子披到白子辰的身上。低眉顺眼道:“老爷在等您用膳。”
白子辰将袍子穿好,侍女在做细微的打理,他点了点头,等侍女忙完,昂首往厅堂而去。
餐桌上,几道简单的小菜,还有一小盆小火慢熬的小米粥。早餐不求奢,这也是白家的家训之一。
“坐。”看到白子辰来了,白扶清淡淡说道。
入座,拿起碗筷,白子辰一声不吭地开始进食。昨夜冲击第一脉门,劳神耗力,此时的白子辰是真的饿坏了,拿起馒头就啃,两三口就吃完了一个。
“子辰啊,昨夜又偷偷冲击第一脉门了?”白扶清正在夹着小菜,看到白子辰狼吞虎咽的模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没……没有。”白子辰啃馒头的动作戛然而止,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强颜欢笑道:“孩儿知道自己在修行这条路上就是个废物,早就已经接受了,哪里还会再次尝试,自取其辱。”
“哦。”白扶清轻轻点了点头,将小菜塞紧嘴巴,扒了两下把碗里最后的两口粥喝了,心满意足地把碗放下,拍了拍手,就起身。
以为把父亲糊弄过去了的白子辰轻呼了一口气。
“啊!”突然的剧痛让白子辰大喊出声。
悄无声息走到白子辰后面的白扶清正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左臂,那第一脉门所处之地。
“何苦呢。”白扶清轻轻叹气。
“我……”本以为会被责骂的白子辰没有想到严厉的父亲突然关心起了自己,而且那只正抚摸着自己左臂的手,此时有淡淡的温暖气力传出,显然是在为自己温养伤势,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即使不甘心,也要记得保护自己的身子。”过了一会儿,白扶清结束了内气温养,轻轻拍了拍白子辰的肩膀,又叹了口气。“你这处的经脉,已经经受不起你这样的折腾了。一周一次,最多再够你冲击四次的。说是四次,若是第四次也冲击失败,你这处经脉就会彻底损坏,不说修行,恐怕这条手臂都要被彻底毁掉。所以,你最多只有三次机会。而若是你真的到了那第四次,并且还不愿放弃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
长叹一口气。
“我会亲自毁去你的丹田,让你此生都不能再吐纳灵气。”
负手离开。
白子辰手里还在端着那瓷碗,精致的瓷碗上面有画坛大家手绘的仙鹤,扶摇于云端,仍要上行。
他机械地扒着那碗粥,嘴巴里含的满满当当,也不咽下去,还在往里面扒。
衣服上,一片狼藉。
双目无神。
许久许久。
那一碗粥除了嘴里的那一口,其他的都被他扒到了身上。
“啊!!!!!”白子辰突然发了疯地一般地呐喊,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砸在地上,抱着头,似恸似嚎。
“小哥哥小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父亲跟我说,笑的好看的小哥哥都是骗女孩子芳心的坏人,你不会是坏人吧?”
“小哥哥小哥哥,听说云边城那里的桃花很好看,但是很少有人能找得到云边城在哪里,以后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好不好?”
“小哥哥小哥哥,你看,这种小果子好好吃,秋寒叔叔给我打的,我吃了好多,还留了一些给你,你快尝尝!啊,这个叫桑葚啊,很常见啊,可是我家那里没有这种东西呢。”
“小哥哥,我要走了。我家里离这里很远很远,你以后会来找我玩吗?”
“可是要去我家,要进入我们那里,至少需要仙人境的修为呢。”
“我好想继续陪你一起玩啊,可是秋寒叔叔好凶好凶,他跟我说要是我不肯走,就把这一座城的人都给杀了。我知道他是在吓唬我,可是还是害怕,因为之前听我父亲说,很久以前有一座魔城,城里的修士都修魔道,以人肉为食。秋寒叔叔就一个人一柄剑,杀到那座城中,仅仅一上午的时间,那座城就空无一人了。”
“没事啊,你回去吧。我也快到十岁了,马上就可以冲击我的第一脉门了。我父亲说了,冲击第一脉门很简单的。等我冲击第一脉门成功了,就可以踏入修行大道了。”
“我一定会踏入仙人境的啊,你就在家里乖乖等我哦,到时候我带上一马车桑葚去看你,让你吃个够哈哈!”
总有的人啊,生平最怕许诺。
那种信誓旦旦欣然应允的承诺,当时那种愿意为了诺言拼尽一切的魄力。
很多时候,在残酷的现实面前。
何其的不堪一击。
......
......
出了厅堂,白扶清心情着实不算好,一路直去书房,路上那些护卫侍女与自己打招呼,他也不管不问。
以往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即使是地位低下的侍女与他打招呼,他也都会一一回应的。
书房中,果然,一袭白衫的俊逸青年早早就坐在了那里,左手黑棋右手白棋,正在与自己对弈。
此时的他眉头紧锁,似乎棋局已经相杀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明明双手都是由他来部署,此时却难为黑棋解围。
又过两手。
他以右手投棋,认输。
“看了辰儿身上的伤了?”没有回头看白扶清的脸色,边黎就已经开口,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好像他并不知晓最心爱的后辈此时已经面临即将失去修行资格的局面了一样。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白扶清脸色阴沉,平时他与边黎相交颇深,两人相处十多年,彼此都从未红过脸,此时即使心有怒意,他仍然没有表现出来。
“与你早点说了,你就认真了?”边黎笑着站起身来,他比白扶清还要高上一些,此时站在塌上,就变成了典型的俯瞰。
“与你早点说,你就能为辰儿解决这件事了?”边黎笑意更浓,上半身往白扶清这边靠了一些。
“与你早点说,你就能抛下这个家族,为辰儿去谋那一个出路了?!”边黎上半身再往白扶清这边靠近,两人相差半步,蓦地,他脸上的笑意尽散,一股凌然冷意从他的脸上散出,让人不寒而栗。可笑的是,他本就是一个何其冷酷的人,可是在白家待的这三年,这不露锋芒的三年,似乎已经让眼前人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白扶清气息一泄,后退了一步。
“就算是说,辰儿并不踏入修行,以我白家的底蕴,让他成为一个舒舒服服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难度。即使他弱不禁风,挂着我白家大少的名头,走在外面,即使是三人境的修士,也是不敢动他丝毫。”白扶清自顾自地解释道。“何苦让他再去遭那一番罪……”
“哼哼。”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边黎的冷笑打断。
“你总是这样。”
“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
“去照顾你所谓的大局。”
“当初我姐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照顾你所谓的大局?!!”
气氛突然凝固。
边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气势也是一泄,但是高傲使然,再加上他本就是这个看法,所以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话语,更是没有道歉。
白扶清则是僵住了面孔,好像成了木头人,一动不动。
许久,才自嘲一笑。
“果然,你也是与别的人想法一样,认为我是一个为了家族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人吧?”
边黎沉默,不置可否。
“也罢,也罢。”说着,摇着头,就离开了书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番话对白子辰可能有多大的影响,就想着回去再看一看他。
“扶清。”边黎突然叫到。
白扶清没有回头,但是止住了脚步。
“我不曾怀疑过你。”边黎重新坐了下来,收拾棋局。“只是你很多时候,更该为自己考虑一些。”
“要知道,那是你的女人,那,也是你的孩子。”
白扶清身躯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方轻声回到:“知道了。”
就走了。
边黎在书房摆弄着棋子,有些心不在焉,突然,一颗棋子从他指尖划过,落在了地上。
他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掐算了起来。
仙人指尖观山河。
......
......
白家厅堂。
白扶清刚刚进来,就呆住了。
只见白子辰跪坐在地上,周遭的家具都被他摔的摔,砸的砸,此时厅堂内,竟然没有了一个完整的物件。
他轻轻走到白子辰的身前。
只见从小到大没落过一滴眼泪的白子辰,此时哭的像个孩子。
对了,他也才十五岁啊。
还是个孩子。
他蹲下身子,把面前的孩子紧紧地抱着。
恍惚的白子辰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这个世界,止住了哭泣。
声音很轻很轻的。
“爹,我害怕……”
那双此时已经没多少力气了的手,轻轻地搂着眼前的人。
从小没有母亲,习惯了自立自强的白子辰,第一次向别人展露自己的柔弱。
子有委屈。
不与父言与谁说。
白扶清只是抱着自己伤心至极的孩子,并不言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左手在轻轻摩挲着一直配挂腰间的玉佩。
(作者有话说:连我的书你都不推荐,你推什么,推推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