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题和老师的“押题宝典”还没有看完,中考就来了。小水永远都觉得自己没有复习好,虽然大考小考已经身经百战,还是会不安和紧张。有的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想攥紧,就越容易不安,越不安,就越得不到。可惜人生没有彩排,不会让你得不到以后明白了这个道理,再重新经历一次。
中考前的夜晚,小水失眠了,她像块担心会糊掉的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可就是“鬼上身”般的越睡越清醒。陪考的妈妈当然也很着急,却帮不上任何忙。于是,小水就去想白天还在温习的老师讲的考试要点,就这样挨到了天亮。所以第二天下午考英语的时候,小水精神恍惚到几乎睡着了,她硬撑着考完了试。每一场考完时,大家都会像平常一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答案,,完全忘记了“老大”平时常唠叨的,不到最后一门考完千万不要瞎讨论,不然会影响下场发挥的。小水并不是因为“老大”的叮嘱而不愿挤进他们的圈子,只是她完全没有凑过去的勇气和力量。她有些沮丧,想哭,但却得伪装起来,她不想让妈妈担心自己。她知道,她很可能会连这最后的筹码都会输掉。
她看到了站在圈子外面的秦天了,他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淡定,好像参加中考的不是他,浅浅的微笑轻描淡写地挂在脸上。他也看到小水了,正准备跟她打招呼。小水却低下了头,快速转身离开。她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有点难受。
中考最终还是在夏天呼啸的狂风和暴虐的大雨中结束了。最后一门考完,结束铃响时,一群一群的少年,像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上奔腾的水流一样,急不可耐地冲出来。有的脸上绽开了无法形容的喜悦,有的满脸愁容,有的脸上写满疲倦。小水呢,却拥有着可怕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失落。更没有兴奋,又回到了20度。同学们正彼此打听考得怎样,小水完全没有力气了,她呆呆地走着,盯着自己的双脚,看见灰色的雨水一点一点渗进洁白的帆布鞋里,虽然天气闷热,小水依然可以感到雨水刺骨的冰凉,从脚底,一直涌到心底。
好像逢大考就会下大雨,逢大雨小水就会“倒霉”,好像“倒霉”的时候,她就像是站在某部舞台剧中央的飘荡的孤单的灵魂,巨大的布景下,人们欢笑、交谈、唱歌、看风景……她被远远地抽离了,站在他们中间,体会着雨嗖嗖的冰凉,像个隐形人一样飘荡,不是迈不开步子,只是没有方向……
初三的暑假,本来可以有N种版本,只是偏巧赶上了最不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一种。没有考试,没有作业,没有让人眼皮打架的早晚自习,也没有了同学奇怪的“切”声,更没有某人的《小薇》。除了不太理想的中考分数像阴云一样,偶尔让人心里堵塞郁闷,好像就只剩下可怕的空虚和无聊了。早起的习惯上了瘾般地戒不掉了,六点钟,一分不差地睁眼,看见的依然是天花板上落满灰尘的吱呀作响的老吊扇,小水的眼珠跟着它一圈一圈迟钝而笨拙地转动着,发现它竟慢慢地变成了一支大圆规,在打着绿线横格子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圆,中间的细针深深地刺进本子里,扎出了一个小眼。而在那个本子某页右边的某行,曾经一笔一画地写着一行字,那行字写得重得都“力透纸背”了——“欲速则不达”。
这几个字,像从旧式的针头打印机里打出来一样,一顿一顿地、痛苦地打在她的小脑袋里。小水伸出右手,张开五个手指,端详着它们。其实小水的手是很漂亮的,白白的、软软的,指甲是健康的浅浅的润润的红色。可惜大拇指中间关节的部位有一层黄色的硬茧,食指和中指上也有,并且食指第一节还呈现出有点畸形的弯曲状。都记不得扔掉多少支中性笔芯了,每一支,小水都会用到写不出一个字了才罢休,而那些装笔芯用的笔杆呢,是始终不会换的,因为这三根手指在跟笔杆们有过无数次的“亲密接触”后,早已对它们“日久生情”。在手指的反复摩挲下,笔杆上的印刷字早就模糊不清,却显出一种让人倍感温馨的旧旧的圆润。
我可怜的手指和早已完成光荣使命的笔芯同胞们,你们曾多少次“力透纸背”地并肩作战,为什么到头来结果却是这样一个“开创历史新低”的“惨不忍睹”呢?没有人回答小水的问题,结着茧,疲惫不堪的手指姐妹不能,“苍老迟缓”的“大圆规”也不能,他们只能安静地聆听。小水只好放下了她伸出的右手。头顶的“大圆规”依旧在以不变的缓慢步调旋转,搅动着早上还不算太燥热的空气,转着转着,就又变回了陪伴了小水七八年的慈祥的老吊扇了。
为了逃开这些中考带来的让人郁闷的各种奇怪想法,小水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好就去街角妈妈的打印店看店了。起得早,对于开门做生意来说,倒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样妈妈就可以美美地睡几个懒觉了。爸爸是工薪族,平时上班。根本帮不了她多少,初三这一年,妈妈又是张罗生意,又是每天给自己送“营养午餐”,肯定是很累的。更何况小水的成绩还是那么地不尽人意。想着这些,小水的步伐一下子快了许多。
坐在妈妈的小店里,每天都能看到一茬一茬各种打扮和表情的行人。穿着运动服刚晨练完的悠闲的老太太,背着书包、手里端着早点、睡眼惺忪的小学生,挑着沾满露水的新鲜蔬菜满头大汗叫卖的老农,推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报纸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娇小的宠物狗、涂着艳丽的口红、头发烫得像“泡面”的骄傲女人,撅着小嘴眼睛红红的小男孩和跟在后面边走边教训他的年轻父亲,还有手牵手一脸幸福的甜蜜情侣……
好像这个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离她好远好远,看得她既熟悉又陌生。她总是记着妈妈说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把书读好就可以了”。所以一天24小时,除去吃饭、睡觉、上厕所,几乎有十几个小时都在跟书本“谈恋爱”的小水,觉得自己似乎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反正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管你小水或是任何人发生了任何事,每天清晨太阳照样会升起,形色匆匆的依然形色匆匆,闲庭信步的依然闲庭信步,时钟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摆,地球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转动。
想到这里,小水释然了许多。不过,她顿时觉得她的这种淡然的想法很像某个人。就是那个后来被她叫做“小丝瓜”的人。小水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眼前浮现出小丝瓜那张“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淡定的脸。小丝瓜的“惊人的淡定”和小水的“要命的争取”正好是天平的两端。他总能把所有的事都看得很平常,甚至无关紧要,而她,总是竭尽所能,希望一切都近乎完美。到了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看似不上进的“淡定”却能给小水些许安慰。
和读书比起来,赚钱也并不是件多么轻松的事。虽然分数重要并且又易失难得,但分数毕竟无关生死,没有分数还可以生活,可是钱呢,什么都需要用这种叫做“钱”的纸去交换,而钱这东西像分数一样也是易去难得的。这样的感慨,来自小水看妈妈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艰难,以及来店里打印材料的顾客拼命还价的面红耳赤。再想到以前妈妈关掉电视,苦口婆心地让她复习功课的那种心疼和无奈,小水心里有几分理解和内疚。
等到妈妈到店里来换班的时候,小水翻完了报纸,提着妈妈路过菜市场时买的菜先回家了。既然闲着,那就多帮妈妈做做饭吧。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小水是不记得了,反正凭她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学习能力”,做饭这件事她是“自学成才”的。她不喜欢用很多的佐料,而喜欢食物最初的本真的味道,就像白开水本身纯纯的甘甜,以及比香水要好闻百倍的花瓣的淡淡幽香。
这个季节最多的就是嫩嫩的、清甜瘦长的丝瓜,和翠绿翠绿的空心菜,它们和那些怒放的栀子一样都有着极强的生命力,不贵气但却朴实,让人安心。小水认真地清洗着这些可爱的植物,眼睛一下子就被它们美好的绿色点亮了。当她的手抚摸着带着一条条绿色纹理的瘦长瘦长的丝瓜的时候,竟又一次不小心地想起了那个叫秦天的男孩子。秦天好瘦好瘦,瘦得笑的时候额头上会露出一根根青筋,高高的颧骨总是那么明显,而整个人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撑起衣服的架子,和她手里的丝瓜一样瘦长单薄。但是,他也像丝瓜一样总能给人一种真实而安心的感觉,淡淡的,简简单单,又很温暖。那么,就叫你“小丝瓜”了,小水突然想到这个有趣的外号,只是想到以后可能都不会见到这个善良的“小丝瓜”,多少有点遗憾。之前还老是跟他生气斗嘴开完玩笑什么的,亏得只有他才能每次都傻傻地一笑了之。
和从前的每一个暑假相同的是,电视台会一遍一遍地滚动播放《还珠格格》《白娘子》《西游记》之类的“经典剧集”,也有十五岁的小水感兴趣的《薰衣草》和《金粉世家》之类的偶像剧,青春偶像、纯爱故事、美丽花语、浪漫插曲,一切都像夏天巷子里穿堂而过的风一样微凉清新。和从前的每一个暑假不同的是,小水第一次学习去接受“努力了但结果却不尽人意”的事实,学习拥有一份小丝瓜一样的豁达,和让自己简单快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