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喜欢某个人是在初中生活结束的时候，那并不是个快乐的暑假，因为小水的中考最终还是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除了中考的失利让小水的整个暑假都阴云惨淡之外，她竟莫名其妙地发现了一个天大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愿承认的秘密，她竟然对初中最后不到两个月的生活充满怀念（不应该是厌倦的吗？），而原因竟然是，里面有个让她牵挂的人，还是个男孩子！
在那个学校，唯一能让小水自信地扬起头的，就是她的学习成绩，那时她的梦想就是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以后再考最好的大学。现在二十三岁的小水并不觉得这样的梦想有多伟大，她反而觉得，这些都是扭曲的竞争压在很多像她那样孩子身上的沉重的负担，压得人麻木、紧张、透不过气来。可是，这负担却不能抛掉，只能承受，还得坚强勇敢地承受。
就在离中考不到两个月的时候，班主任找小水谈话，想帮小水换座位，当时坐在小水旁边的是个同样成绩优异的女生。可能是因为竞争吧，小水和她相处得并不是很好。班主任是个对小水很好的三十多岁的男老师，他觉得这种不太融洽的同学关系，可能对于正在备考的她和那个女生都不好，就想把小水调到了一个男生旁边。自从转学过来，小水在班里和这个男生讲的话应该不超过三句吧，属于那种完全没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的人。
当时，那个男孩子正慵懒地拖着课桌朝小水走过来，他左手的臂弯里搭着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课桌上放着几本书，一摞卷子还算整齐地躺在桌面上，至于课桌肚子里，应该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从露出的卷起的毛毛的书角和半截直尺就可以猜到。不过小水倒是有点自惭形秽了，毕竟人家的桌面还是比较清楚整洁的，而小水的课桌上呢，杂乱无章地堆着各种复习资料啦，课本啦，草稿纸啦，水壶啦，笔啦，用妈妈的话说就是“都看不清鼻子眼睛了”，至于课桌屉子里，可想而知，更是一肚子的各种凌乱。所以说，那个时候的她，绝对是个十二分的假小子没错！
话说这个男孩子很瘦，背还有点驼，头发是那种自然卷，给人一种痞痞的感觉。脸上的青春痘多得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形容，姑且叫它“月球表面”吧，小水心里想。偷偷地在心里给他起了“小丝瓜”这个名字，就是后来的事情了，这样可爱的名字一听就是带着某种情愫的，只是那时的小水并不知道这个起初让她有些想笑的小男生，居然会和她以后的生活产生某些奇特的联系。男孩自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秦天。这样的名字应该是属于小水白日梦中的高高的、有干净笑容的温暖男生的。小水发了0.5秒的呆，不知道是否有人察觉，当时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撅了一下，好像对于面前这个男生拥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这件事情有点小不满似的。他看小水的第一眼，也是有些不同的。秦天抬头看小水的时候，是笑着的，这笑小水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但就是不同。笑得很真实，眼睛眯起来了，嘴角也有点上扬，稍稍外翻的上唇显得很可爱，脸很瘦，棱角分明的那种，但却不是英气逼人，连脸上的小痘痘也跟着微微地颤动。就在那一刻，男孩的笑容好像月光一样，暖暖的，绵绵的。
呲呲，小水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上一次听到时，她的心正在难受地结着冰，这一次怎么有点像冰块裂开的声音？她杵在那儿，突然觉得自己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但她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往下想，不能想。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笑一下而已，假惺惺，笑什么笑，你和他们不一个样么？这样想了以后，小水顿时放松了许多。
“你，怎么了？”秦天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无脑但是又让人琢磨不透的，带点婴儿肥的可爱女生，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不知所措。
“没事。”小水猛地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将近15秒的无聊“神游”，有点想笑，但还是马上板起脸来，冷冷地甩了一句，顺便不屑地瞟了一眼秦天的“月球表面”，算是她一贯的高傲的蔑视吧。秦天倒并不觉得这个脸色有多冷多难看，反而觉得这个女孩还真有趣，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样子还蛮可爱啦。
“距离中考还有53天。”坐在门口的那个胖胖的大个子，用他那短短肥肥的手指，慢慢地将墙上倒计时牌的“4”那一页翻过去了，那个“慢”的程度，好像这件事要花费他所有的力气一样。
趴在课桌上，奢侈地小憩了1分36秒的小水，刚刚睁开酸胀到流泪的双眼，又一次目睹了这个已经目睹了31次的场景。自从中考百日倒计时的那一天，小水就开始计算无意看见门口大个子翻牌子的次数。具体说来，大个子已经翻了47次，而小水无意中看到的有32次，基本上都是在去上厕所时，从厕所回来时，喝水时，抄黑板上的习题抬头时，还有这种小睡完毕睁眼时，概率高达68.085%，是巧合，是偶然，还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太紧张了，所以老惦记？No，No，No。滚一边去，算了，不想了，看书。
其实小水是挺紧张的，能像现在这样自娱自乐一会儿，还真是奇迹。眼看市里各大名校的提前录取考试基本上都结束了，班上前15名的同学好像都有了着落，这些“非人类”啊，为什么平时考试就那样，到了这些喜欢“奥数”，喜欢怪、刁、难题的名校招生考试，一个个都考得这么好？为什么我岑小水，连嚼着食堂无法下咽的粗茶淡饭的功夫都在背单词，却一次一次地总是失败呢？这就是命吗？平静，平静，只要没到中考就一定还有机会。小水翻开自己的日记本，闭上眼睛，细细地嗅着已经枯萎的栀子花瓣淡淡的清香，不断地暗示自己。小水觉得这种香味是淡绿色的，是她书包和眼镜框的颜色，总能让人在不安和烦躁的时刻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睁开眼，从手边拿了那支快写完了的中性笔，打算继续写练习，眼睛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她的新同桌，那个叫“秦天”的男生正跷着二郎腿，回头和他后面的一个眼睛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男生讲话，手里还非常自如地转着笔。他们聊得很开心，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秦天好像意识到小水正看着自己，就撇过脸来，冲小水浅浅地笑了一下。
小水赶紧回过头，假装没在看他，胡乱地翻着习题册的页码。就算她再怎么安慰自己，秦天还是发现了小水偷看他，还冲小水笑呢。哎，这有多尴尬啊！不，这不算是偷看，只不过是不小心看到的，谁叫你在那儿挡了我的视线。
英语科代表抱着一打卷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想必是周考的试卷改出来了。小水这段时间状态尤其不好，放听力的时候，她竟然脑袋发嗡想睡觉。没办法，本来事情就多，晚上熬到十二点多，结果倒到床上还没完没了地做噩梦。搞得现在越想集中精神，头就越痛。可所有科目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英语，她还梦想着上大学时念英文专业呢。教室里本来死静的气氛，一下子被这一摞来的不是时候的英语试卷搅活了。门口的大个子十分快活地帮他那个“组长”同桌分担了发本子、收作业的任务，因为他每次总是特别关心班里最近又冒出了哪几匹“黑马”，以及那位仁兄给他当了“垫背”。小水她们组的组长呢，就是刚才跟秦天聊天那位小眼睛兄弟。
小水心里是很不想让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的卷子。因为小水的英语成绩一向很好，班里的最高分基本都是被她垄断的。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比谁都期待看小水的笑话。譬如门口的那位大个子吧。很久以前，小水感冒了，希望坐在电扇开关旁别的大个子能够帮忙把电扇调小一点，虽然上节课刚上完体育课，大家都有点热。小水趁数学老师转身抄题目的空当往大个子那儿扔纸条，纸条就落在大个子肉肉的胳膊边上，谁知他明明就看到了纸条，可就是装作没看见，小水又是使眼色，又是指电扇，还作寒冷状，这“怪咖”也忒不给面子了，只是笑，一脸的无辜。到了某天晚自习，天有点凉，小水的前任同桌，一个长相甜美，个头小巧，说话甜得发腻的小女生碰巧没带外套，小水记得当时她戳了一下旁组的同学，又指了一下电扇，两个小小的巴掌搓了搓手臂，该同学往大个子那儿扔了块橡皮，然后指指作寒冷状的小水的同桌，又指指电扇。大个子瞬间开窍，连想都没想，果断地把电扇关了。当然，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乖巧女生也不忘回他一个甜美灿烂的微笑。瞧把大个子乐得，嘴都歪了。小水当时连嫉妒都懒得嫉妒了，大个子本以为她会狠狠地瞪自己，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绝对是0度的那种。所谓“美女当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至于那个小眼睛的组长嘛，当小水在第一次稀烂的月考后自言自语下次要进班级前五时，发出那令人鼻酸的“切”的声音的人中就有他。算了，你们看到就看到吧，我小水就是没考好，要笑就笑吧。
就在小水已经准备好面对周考考砸的事实时，一张卷子飞到了她面前，发卷子的就是小眼睛组长。不过小水已经无暇注意小眼睛组长的表情了，因为她的眼睛好像一下子被那个红色的分数刺痛了??“99”。怎么可能？要知道她的分数可是从来没低过三位数的。再扫一眼试卷，果然扣分的大头都集中在听力上了。她的手不知道怎么了，竟有点发抖，一种酸酸咸咸的液体大颗大颗地落在试卷上，有一股难受的感觉涌遍全身，她竟然扬起发抖的手把卷子撕了，呲呲的，像结冰的声音。
秦天手里飞快转着的笔不知怎么噔地一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落到地上，一直滚呀滚，正好滚到几乎要歇斯底里的小水脚边。可能是被小水的样子吓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怔住了，看着小水，目光有一点尴尬，不知所措，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有点痞痞的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那支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摔打而伤痕累累的中性笔，以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闯入了小水模糊的视。不知为何，小水心里有种猩猩相惜的感觉，她慢慢地俯下身，捡起它，轻轻地擦了擦笔上的灰尘，她在触摸到笔上一条条凌乱的划痕的瞬间，竟感到一丝心痛。小水头也没抬地把笔放到秦天的桌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笔。”
这每一个细节让一旁的秦天有点惊讶、糊涂，或者，还有同情吧。他只顾着想，这个女生心里该有多少不快乐啊，都忘记了说声谢谢。秦天低下头，试探地凑了过来，用那种弱弱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没什么。”小水说这句话时依然面无表情，可是话一说完，她就忍不住了，一下子趴在桌上，望着地面，不出声地抽泣起来。她把这个新同桌扔在了一边，只顾着任自己的眼泪，像洪水决堤一样肆意流淌。因为在这里她没有可以发泄的方式，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他们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永远只有一个人坚强，不需要人理解，更不需要人安慰，虽然在别人面前流泪在她看来是件很丢脸的事，但是，既然哭了就哭了，不管了。
应该是哭了很久吧，晚自习前的整整十多分钟，她就这样傻傻地流泪，好像要把很久很久都没有流的眼泪都补回来一样。之后，小水慢慢地，从自己手臂拢起的圈里抬起头。天哪，那个“月球表面”正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桌上，看着她。他把自己桌上的一包纸巾推倒小水面前，然后用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难道，难道他就一直这样趴着，看自己哭了十几分钟？小水愣愣地看着他，睫毛都湿了，一条一条的泪痕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好像也在嘲笑着这个“爱哭鬼”，别刘海的绿色小发卡也歪了。
“擦一下吧。”秦天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
同样温柔的，还有他充满笑意的眼睛，和有点上翻的嘟嘟的上嘴唇。虽然有点奇怪，但小水还是从那包好闻的薰衣草味纸巾里抽出一张，慌慌张张地收拾残局。小水的一举一动被这个奇怪的男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点都不觉得别扭和不好意思。
小水却不好意思了，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近、这么长时间、以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被看着，看得她心里毛毛的，虽然她心里有点小感动。不过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胆怯。
“笑什么笑？”小水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她生气时嘴巴会不自觉地撅起，那个样子既有趣又可爱。秦天看到这样的小水，想笑但又很着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笑，是因为想帮帮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一哭，他就很着急、不知所措。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索性把自己的试卷拿给小水看，上面的扣分项确实要比小水的多，“你看，我不是比你差很多吗，别伤心了，给你‘垫背’的人还多着呢。”秦天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无所谓”的表情，右手顺便抓起了小水刚捡起的那支浑身是伤的笔，呼啦啦又转了起来，很顺溜很自如。
“你可以不要转它吗？”眼睛红红的小水，突然很认真地望着秦天手中的笔，好像他手中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个在疼在哭的孩子。
“哦……可是……为什么啊？”秦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也忽闪忽闪的，显然他并不能理解小水的想法。
“我是怕……你会把它弄掉。”小水本来想说，我是怕笔会疼，如果再被摔到地上的话。可是她马上就改口了，她怕这个男生会觉得她有多幼稚可笑。秦天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倒也蛮特别的。
“你放心哪，凭我的技术，怎么可能掉呢？”他被这个学习成绩好到不可思议但也“笨”到不可思议的怪女孩逗乐了，禁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露出来了，“月球表面”上的那些可爱的小痘痘也都凑热闹似的欢乐地抖动着。
小水居然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秦天感染的。她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自然地笑了。她之前的笑，基本上都是在看到自己不断向上蹭的总分排名的时候，但那时的笑和现在是不一样的。那时的笑，是你经由自己的努力拿到想要的东西的成功的快感，就像上幼稚园时，老师发给你小红花却没有给别的小朋友的那种感觉。而现在的笑呢，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像花儿一样绽放的快乐，这种快乐，就像是一个小伙伴有一块糖，虽然为了掰成两半弄得手黏乎乎的，但你们俩最后却能分享一块糖的那种开心。小水觉得自己形容得非常贴切，而且现在的这种快乐，似乎比从前来得更真实，更让人安心。无论如何，那一刻她忘记了难看的英语分数，忘记了桌上的试卷碎片，只是单纯的开心。秦天也是，他看到那一刻的小水，真的卸下了那个让她压抑得透不过气的面具，欣慰于自己终于能把简单的快乐分给这个辛苦的小女孩一点。于是，在那短暂的10秒钟内，他们就像两个分糖吃的幼稚园的小伙伴，傻傻地、开心地、忘乎所以地笑着。
“叮叮叮……”上课铃响的时候，那个教英语的，上课喜欢讲冷笑话的幽默男人准时走进了教室。天哪，晚上是英语自习的，肯定是要讲试卷的，只是小水那可怜的卷子啊，早就在她一怒之下被五马分尸了。冲动是魔鬼啊。
“喂，别担心，看我的吧。”秦天似乎看出了小水的顾虑，一边把试卷摊开铺在他俩的桌面中间，一边笑咪咪地对小水说。
所以这节试卷讲评课，他们共用一张试卷，老师总是在环顾教室的时候，用他那略带责备的目光瞥一眼无辜的秦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人又乖成绩又好的小水会是那个这么快就把卷子“玩”不见了的同学。小水用红色的记号笔，认认真真地把秦天试卷上的错误改过来，然后将老师讲的要点，一个一个工工整整地记下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被秦天的真诚打动了吧，似乎在这个教室里，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没有原因地愿意与她分享。小水马上又打断了这些想法，我只是习惯了认真做好评讲笔记，小水对自己说。
“学霸”就是“学霸”，笔记都做得这么清晰整洁，秦天在小水低头写字的时候偷偷看了她几眼，他发现面前的“学霸”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冷漠可怕，反而比较简单可爱。
和男生做同桌，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多不爽、多讨厌的事，何况秦天也不像她想的那样“痞痞”的，玩世不恭的，虽然他爱打游戏，不过也可以理解，小男生嘛，都缺点自制力。而且他和那些“看见美女就献殷勤”的“挫男”不一样，他够真诚。
小水身上还真的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她变得爱笑了，而且笑声由“呵呵呵”升级为“哈哈哈”，无意中看见大个子翻倒计时牌的次数好像也少了，课间除了上厕所、做题目、小憩、发呆之外，她还看秦天画漫画。秦天是很会画画的，只要刷刷两下，一个可爱的卡通小人就乐悠悠地诞生了。他巨喜欢《火影忍者》，当然，那个年代的男生，几乎没有一个不是“火影控”，而他每次下课和“小眼睛组长”聊得如痴如醉的，就是这个。
秦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小水的“熏陶”，老老实实地静下心来学习的时间多了，做卷子时的字也清爽整洁多了，连粗心大意造成的计算错误也少了很多。
那么，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可这两人倒有个共同点：丢三落四、大大咧咧。语文老师总爱叨叨：“有些同学啊，一到讲卷子的时候就到处翻，满世界的找，等找到了，卷子都讲完了。”呵，说的就是这两人。于是就有了“共看一份试卷”的“伟大的革命友谊”，今天你找不着，看我的，明天我找不着，看你的，可要是哪天两人都找不着卷子呢，还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过，不是从后排软磨硬蹭地弄一张，就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找老师要了，正所谓“有卷子一起看，没卷子一起蹭”啊！
某天，数学自习。
只剩最后的这道压轴题了，可是为什么还是做不出来呢，班主任“老大”说了，这套预测题比较基础，权当拿来给大家练练手。难道是自己退化了？要在从前肯定早就解决了。小水在想不出解法的时候，竟也不知怎么了，呼啦啦地转起了笔，可是笔儿并不听话，一下子就扑噔地掉到地上了。她只好伏下身子去捡，她前面那个早已被市某“神话”高中提前录取了的“天才少年”早就搞定了试卷，现在居然偷偷地躲在下面看《读者文摘》。而隔着过道的、邻组的、她的前任同桌，也已经顺利完工，正满意地把卷子叠好，夹到文件夹里，然后翻开了另外一本参考书。小水心里有点急了，毛毛的，越看那几个拼接在一起的几何图形，头脑越混沌。她又扭过头看了一眼秦天，他也一只手托着头，一只手转着笔，表情凝重地看着最后一题，嗯，一脸的“便秘”状。
小水回过头，又一次静下心来，重新读题，并在草稿纸上把几何图形画了一遍，因为“老大”总是反复强调，不会做时，就画图，画着画着方法就出来了。图画好了，可是，小水今天是“鬼上身”了，还是白天脑细胞消耗过多？怎么就是想不到方法呢？时间正一点一点地流逝，下课就要交的，怎么办？越想越急，越急越做不出来。
就在这时，小水又听到扑噔的落笔声，她朝秦天那边望过去。秦天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显得有些兴奋，连笔都顾不上捡，就抓起桌上的另一支笔，拿了笔，作辅助线，然后刷刷地开始写答案，那种顺畅的感觉，既像便秘的人“问题”得到了解决，又有他画漫画时的那种自信和潇洒。不到两分钟，他就写完了，然后别过头来，用他一贯亲切的笑脸，冲小水傻傻地笑了一下。
这下好了，连秦天都做出来了，小水心里突然有些失落，虽然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但总有点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沮丧也好，但事实是，她就是做不出来。秦天可爱和可恨的地方就在于，他似乎总是能看出小水的心思，并且也没什么顾虑。他用那种很想帮助小水但又怕伤她自尊的语气说：“其实，只要……添一条辅助线就够了。”小水也确实放不下面子，她习惯了每次总是秦天向她问问题，她可以很自信地跟他讲思路和解法。而现在，小水真的有点沮丧，问题是，她再怎么看，还是看不出辅助线该添在哪里。
“你和我一样总是盯着那一个地方看，一下子愣住了，就是想不出来。”秦天摸摸头，想化解这种尴尬。他挪了挪板凳，顺势坐到小水身边来，他抽出了小水手中的笔，指着她画的草图比划着：“你看，这里是90度……”就在那0.01秒，他和小水之间的距离据目测只有3厘米，小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目光、柔软而微卷的头发、还有好闻的薰衣草味洗衣粉的淡淡香气。秦天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忽闪忽闪地眨，但绝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骄傲，他声音很小，就连有点上翻的、随着发声节奏有规律努起的上嘴唇，都好像在特别诚实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解法，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就是这样了。”秦天把笔递给小水。
其实那道题真的很简单，小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她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是有一点丢脸啊，怎么想半天就是做不出来呢，还有该死的秦天，怎么可以离自己这么近，难道他不知道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吗？真是个怪人，明明平时就老不爱学习，还粗心大意，基本上连前面的基础题都会错得“骇人听闻”的人，今天居然把最后一道题给做出来了，难道真的是“鬼上身”？哎呀，都在想些什么啊？今天就算满足一下你小小的自信吧。小水竟也学会了阿Q 的“精神胜利法”，她可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自欺欺人的阿Q的。不过，不管她承不承认，在她爱憧憬爱幻想的小小心房里，对这个爱笑的男生，存着一丝淡淡的感激，感谢他能这么小心翼翼地保护她脆弱的自尊。
午后的空气粘乎乎的，翻滚着让人眼皮疲软得抬不起来的阵阵热浪。夏天的风是40度的，像热情的夏威夷女郎极尽性感地狂舞，当然，会跳舞的不只有风，还有烦恼。青春就是这样，即使你不去管它，依然有说不清楚的孤单、落寞、狂躁、不安、伤感。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啊，什么时候才能有追逐着风的自由。
小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此刻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有某位“活宝”有韵律的呼噜声，有笔在纸上刷刷的写字声，有轻轻翻书的声音，甚至偶尔还有走廊上值班老师哒哒的脚步声。趁着午睡的空闲，小水正认真地整理着数学错题。二次函数呀，其实也不难，就是计算很复杂，小水就老是粗心算不对。这个和她平时的大大咧咧是一脉相承的，不是把“X1”写成“X2”，就是打草稿时写得太随意，把“6”当成“0”，所以从头到尾一遍算对的概率就低得可怜了。可这道题分高啊，一题就十几分呢。是啊，分数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关键时刻一分压倒一批人。”这句话，班主任“老大”总用它来吓唬那些平时不用功的人，他们没吓到，倒把可怜的小水震住了。每次做选择题的时候，本来第一眼比较有把握选“A”，到了检查时，七看八看都不像，改来改去，改成别的，最后改错了；有的题呢，想改答案又不敢改，不料还是错。还有反复核对答题卡是否涂错，交卷后总担心没写名字之类的，简直都要把人搞成强迫症了。患得患失啊，都是分数给闹的。
小水想了想，像二次函数这样的题目，每次越想快点算完越容易出错，所以，她提起笔在错题本的右边仔细地写了一行小字：欲速则不达。小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收起笔和本子，瞟了一眼黑板上面的钟，还有五分钟的午休时间，可以小睡片刻。她收回目光，无意间望到了距离她“千山万水”的第一组中偏后方位的Y君的座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怎么就扫到那个地方了。Y君是大家公认的“校草”。他不像“某人”那样，只会傻笑。这个男生高高的、帅帅的，虽然总一副冷冷的样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之前还传他和隔壁班的“班花”一起吃饭散步，羡慕死了别校的一群“花痴”。当然，他还可以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一样酷酷地投篮，最重要的是，他的成绩好得离奇，考过全校第一，是典型的不用学习就可以成绩很好的，“四肢很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极品帅哥。这些都是小水在寝室卧谈会时，听那帮女生讲的，也许有夸张和杜撰的成分吧，反正她对此人是不咋感冒的。可是现在，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隔着树脂镜片，小水还是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Y君确实有一张精致的脸。完美的轮廓、挺拔的鼻子、好看的眼睛，还有根根分明的碎发散落额前，越看越觉得有几分流川枫的味道，关键是，他的脸庞光洁无暇，似乎找不到一颗叫做“青春痘”的东西。颜还是不错的，看到这里，小水慢慢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她的同桌。天啊，真应该把他这个样子照下来，他是睡得有多香啊，竟睡得口角歪斜了，左半边脸上还有上衣扣子的压痕，耳旁的头发也塌陷了，被汗浸得湿漉漉的，一只胳膊当枕头，另一只伸得远远的。这样一比，眼前的这个，简直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幼稚又可爱。小水忍不住笑了，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于是拿起秦天桌角的水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伸出的那只手里，嘿嘿，从她这个角度看，他的造型真像一个喝醉酒睡着了的失恋男啊，有意思！
这样一来，小水的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索性不要睡了，就趁你们睡着的时候来欣赏一下你们的“花容月貌”吧。这个“邪恶”的念头驱使着她四处张望，一下子就瞅到了班里那位高挑清秀的美女小W，完美的身材加上天使的面容，按现在的标准，可以称得上是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了。天上的各路神仙，地上的男同胞们，你们真应该睁大眼睛啊，“女神”睡觉居然会流口水，还有本班的“天才少年”，睡觉的时候乖巧得像个小婴儿，甜甜地蜷缩在自己窝起的臂弯里，一脸的幸福。
时间这东西，永远都不动声色，你笑的时候他在流淌，哭的时候也在流淌，吃饭、睡觉、看书、讲闲话、发呆……什么时候他都是一样的步伐，一样的不动声色，他是个已经修炼得出神入化的隐士，一切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某个角落看人们犯错、重来，或者成功、继续。所谓的成功失败，也不过是心灵强加给结果的一个定义。我们给每一个结果一个定义，那么这个结果对于以后的行动，就有了指导或借鉴意义。如果没有了这个定义，人们往往容易不知所措，但是时间看得最淡，不管你怎么定义一个结果，一切都会过去，他会用自己致命的柔软，把一切不能放下、不肯放下的打磨得平滑、平淡，如水一般。
小水为什么叫小水，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她外婆，那个年代的大家闺秀，也许它是参透了这其中的某些哲理，才取了这样一个淡淡的名字。可那个时候的小水，也许是因为年少轻狂吧，和这个名字描绘的心境是完全不相符的。她很好胜，从小到大都是，她总是希望得到“小红花”，她觉得这样便可以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眼红嫉妒，其实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小小的自尊，这种自尊总是无形地往她身上加上更多的责任、负担，她总是以为得到“小红花”，就等于得到了快乐。可是后来，她花了很久很久才看清楚快乐的模样，才闻到快乐的气息，是那种淡淡的、纯纯的味道，你越想捕捉反而越闻不到。欲速则不达。
毕业季了，除了中考，对于这群呆在一起三年，嬉笑怒骂，同甘共苦的“战友”或者“死党”来说，也意味着分离。学校广播里，傍晚时分偶尔播放着《那些花儿》这样的歌，总是听得让人心里泛起一丝浅浅的忧伤。其实没有人发现，小水对于这个对她不太“友好”的集体，也有一些小小的不舍。已经被提前录取的“幸运儿”，和那些几乎对自己的成绩不抱希望，只期待“超常发挥”的同胞们，此时正乐此不疲地写着同学录、毕业留念之类的东西。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会收到很多待写的同学录，像每天必须完成的卷子一样，那些“时间稍多”的人，就精心地用各种颜色的荧光笔装饰这些“宝贝”，比做任何一份试卷都虔诚认真。小水的桌上也会有一些精美的同学录，只是找她写的人都比较客气，笑着好像很打扰她似地递给她：“岑小水，不好意思，你可以抽出几分钟时间帮我写一下同学录吗？我不急着要，你可以有空的时候写。”小水是有点意外，因为找她写的人还不少。她本以为，自己怎么都不算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或许是出于某种感动，也或许认真是她一贯的态度，她很用心地搜寻，关于这些同学录主人的点滴回忆，然后认认真真地写每一句话。虽然没有彩色的荧光笔，小水却用自己最喜欢的带着薰衣草香味的淡蓝色笔，用最秀丽的字体去完成这些“宝贝”。虽然没有亮丽的色彩，但每一个句子都是美丽真实的。只是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有的人，她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跟人家讲过，她有一点后悔和内疚了。
在离中考还有28天的、有着圆圆的满月的一个语文晚自习，小水和她的同桌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QT（秦天），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梦想……好像没想过。那你呢？
我呀，当然有梦想了。我要考上一所好高中，然后上好大学，像清华北大什么的。
你的目标很宏大嘛。那这以后呢？
以后？嗯，可以当作家，得诺贝尔文学奖，还可以当翻译家、外交官。反正我想干的事太多了！
你，不会觉得累吗？
不会啊，我喜欢奋斗的感觉啊，就像现在。
你说现在，我早就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就等着中考完了，就解放了。
那你打算考哪所高中呢？
没想过，尽力去考吧，我爸妈说如果能考上区一中就好了。不然，他们只好花钱把我弄进去了。我也想考好一点，这样不是可以少花点钱么？
然后呢？
然后？我可没想那么多，计划赶不上变化，走一步算一步呗。
……
QT。
别老叫我QT，我没名字么？
这不是顺口吗？
有什么事，说。
你喜欢唱歌么？
我知道你喜欢唱歌，总是听你哼《薰衣草》里的《花香》，不过你哼得挺好听的。我呀，没你那么喜欢。
你唱一首吧。
啊？现在不是在上自习嘛，不好吧？
怕什么，反正老师不在，再说大家不都在下面讲小话嘛，你小点声，听不见的。
那好吧，我就唱那个《小薇》，小点声。
我没听过。
听一下就熟了。我开唱啦。
嗯。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直到现在小水心里还清楚地记得这一段对话，每一句都好像刻在她心里一样。时间的柔软，或许终有一天会将它们抹去，也或许永远不会。她那时并不能接受秦天的这种淡定和坦然，在她看来，那是种不上进、不争取的态度，而人生，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即使是处在风口浪尖，也要拼尽全力地追求，而不应该简简单单，甘于平凡，如果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秦天唱给她听的那首歌，在她们相处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唱过很多次，下课的时候唱，做作业的时候唱，转笔的时候也唱。他唱的时候，嘴角挂着甜蜜幸福的微笑，仿佛歌里的那个有点傻傻的、情窦初开的男主角就是他。小水总是告诉自己不要瞎想，可每次听他唱到“她悄悄偷走我的心”的时候，心就不受控制地咚咚地跳起来，有一点窒息，又有一点说不清的莫名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