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镇韩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镇子，空气湿冷，常年落雨因而得名。镇子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朝阳带着雨雾升起，路边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追逐声，行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汇聚成了小镇热闹清晨的背景音。
“嘚嘚嘚……”蹄子敲击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淅淅沥沥薄如蝉翼的雨雾里一辆牛车缓慢前行。空荡荡的牛车拖板上坐着的一个少女一个女孩，双脚悬空晃晃悠悠。如同风铃碰撞般清脆的笑声，透过雨雾散落在所过之处。
“鱼儿，小蝶帮我从城里梳妆铺子带两盒最新百妖红回来，家里那位催了几次。”茶楼外站着的掌柜笑呵呵地说着话递过两块界石。
“吴掌柜真是很疼爱老板娘呢！知道了，一定给你带最好的。”其中一个短发齐肩精明干练的少女接过界石说道。
“哞。老吴应该是耳根子软，听不得他婆娘唠叨。哈哈……”拉车的黑牛口吐人言不过这话就有点……
“牛大力，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欠呢！”吴掌柜似乎是被戳穿了什么真相有些气急。
“大力叔叔，你这样说不对哦。我听老板娘说过，吴掌柜是因为那东西软，耳根子才硬不起来。所以并不真的是耳根子软。到底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啊？”扎着双马尾的少女带着天真的语气说道。
“小蝶！”短发少女打断了她天真的提问。牛大力没忍住一直发出憋都憋不住的憨厚笑声。
“这傻娘们儿，什么话都敢说。看我不收拾她……”吴掌柜气呼呼的冲回客栈，一大早的美好心情这会儿怕是丢了个干净。
黑牛继续拉车前行，不一会儿身后客栈二楼传来女子响彻大街小巷的叫骂声“吴用，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早上的跟我呀呀呼呼的什么？你那东西随了你的名字，还怕我往外说了……”
短发少女羞红了脸颊，牛大力笑的牛车都左摇右晃，只有一脸茫然的双马尾女孩隔着雨雾望着那朦胧的太阳嘴里喃喃自语“什么东西呢？”
“鱼儿，今天晚上有暴雨，早点回来……”
“小蝶吃过早饭了没有啊，这里的油麻糕拿去吃……”
“牛大力，你可慢点。别把两个孩子晃下来了……”
……
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跟牛车上两个少女熟络的嘘寒问暖。短发少女也微笑着一一回应，双马尾女孩则一边不停点头，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油麻糕。一大袋子，不一会儿空了一大半了。尴尬地看了眼短发少女，有些不舍的递出剩下的小半袋子。少女没有接过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女孩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蛋儿轻笑道“慢点吃，别像上次一样噎着。姐姐不用。”女孩儿却是不肯收回袋子，少女这才从中取了一小块吃了。女孩儿这才欢喜的拿回袋子继续大快朵颐起来。
牛车缓缓驶出小镇，雨雾里朦胧的身影渐行渐远。
——
梳妆铺子门口，双马尾女孩眼巴巴的望着身边小贩手里的糖葫芦。小贩看着这瓷娃娃一样的少女着实可爱，伸手取下一串递给她“不要钱，送你的。”
女孩赶紧别过脸去，还义正言辞说道“鱼姐姐说过不能随便接陌生人的食物。”却仍旧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红红的果子裹着一层糖浆不停地吞咽口水。
小贩一听乐了。追问道“真不要？”
女孩转过脸来道“不要……”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糖葫芦又痴痴呆呆地问了一句“好吃吗？”
“酸酸甜甜，可口极了。”小贩把糖葫芦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做出享受的表情逗着小女孩。
女孩儿盯着糖葫芦，满眼憧憬，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少女跟着一个身上大包小包的壮汉踏出铺子看到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女孩。壮汉整理着包裹，放在牛车拖板上，伏地幻作黑牛模样拉着心满意足的女孩和一脸宠溺的少女继续前行。
“大力叔，你快点今天是我哥他们回来的时间。我们还得去城门口接他呢，晚上有暴雨时间晚了不好走。”少女催促道。
“好了，好了。瞧把你急的！天奇那小子，非得去参加韩家军，说什么有了军饷可以带咱们住到韩城。又遇上虚妄之地不太平，这去了怕是有快两年了。”黑牛往城门口缓步前进。
告示几个月前贴了出来，韩家军虚妄之地平妖乱一战已然取胜，将士不日即归。
“可是为什么要打仗呢？我们不是和落雨镇的叔叔婶婶们相处的很好吗？妖和人能共处怎么妖界和人界就不能？”女孩问道。
“这我们怎么知道。咱们就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惹事，毕竟我们终归是在人界生活的妖。”牛大力有些无奈道。
城门口早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拄拐老人佝偻着身子，少妇怀抱着牙牙学语的稚童，还有那一个个花季少女对着城门楼望眼欲穿。等着那马蹄声起，故人归。
日落西山，人群开始有些躁动。直到那城门楼上号角响起，城门缓缓打开。一匹墨云马伫立在门口，马上赤裸半身的满脸胡子的汉子，高昂地抬着头，一勒缰绳墨云马缓步进城。身后近百将士，纵然兵甲破败却依然眼中泛光昂首挺胸走进城来。
“家有老小者归家为先，明日于校场集合。”军队行至人群前，满脸胡子的汉子沉声道。
“随沙将军，韩城主，埋骨为先！”将士单膝下跪对着马上的汉子齐声道。
“矫情！无小家，何来大家。归家，违令者军法处置。”沙清心严令道。
这才有将士起身离队，冲入人群或抱着老人痛哭流涕，或双手举着女子然后一吻天荒，或接过牙牙学语的稚童用满是尘土的脸庞使劲儿蹭了又蹭……
更多的人，苦苦等了半天也不见满心期待的身影。不由地或黯然神伤，或哀嚎痛哭，或拽着身旁归来熟识的将士询问。答案很是明显，却还是忍不住问，然后呆呆立在原地……
“逝者已逝，今夜埋骨。散了吧！”沙清心说完踢了下马腹，墨云马走过这有悲有喜的人群。
“鹿大哥，天奇呢？”少女拽住队伍里的一名兵士问道。后者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没有多言。少女如遭雷击，痴痴呆呆跟着军队四处寻觅那个身影。直到这不足百余人的队伍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少女这才瘫坐在地上。望着站立在城主府门口的将士，咬破嘴唇眼泪也不曾掉落。牛车跟在一旁，女孩也难得端坐在货物上安安静静。直到军队撑着的火把化作光点行进在埋骨路上，少女这才呆呆起身跟在军队后面。
黑牛发出一声低吠，缓缓跟了上去。小女孩跳下牛车牵着少女的手，仰着头看着她，泪眼婆娑嘴角却是翘起笑中带泪。
没人注意，一个小小的身躯摇摇晃晃，趁着夜色迷迷糊糊地钻进了如同小山一般的牛车货物里……
除了少女还有零星的人影默默地跟着军队前行。他们都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埋骨的时候不会出现心里那个人的名字。对此，有过经历的沙清心和韩天养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他们更是知道这个时候其实不抱希望也许更好。
当带着罗天奇名字的铭牌飞向锁妖塔顶，少女终是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落到地面上竟然化作颗颗灿烂夺目的珍珠。
女孩背生双翅，小小身躯随着展开的透明光翼竟然片刻长大成与少女等高。瓷娃娃一般的小圆脸也褪去了稚气的模样带上了青春的气息。光翼缓缓合围抱住仍在落泪的少女，黑牛也仰天发出一声悲鸣！
牛车货物里那道小小的身影晃了晃脑袋，呆呆看着眼前这奇异的一幕想起自己曾读过《妖界杂志趣谈》一书中曾有过的描述:
妖之界，地广袤而怪者繁。多山川，溪流密也。界之北，有异山，独生一植，曰盘山藤。四季常绿，长伴彩蝶而有花无果。彩蝶纷纷不足奇，然有光翼者，入夜如皓月，莹莹之光，观者无不叹谓:美不胜收也！
山之阳，有溪流，可见底，有怪鱼，生龙尾，多群聚而畅游之。时有鱼腾空，伴龙吟，时有呜咽之声不绝于耳，落泪成珠。未曾自睹，游人口述也，语焉不详，故不得其因……
——
清晨的光芒洒落在相拥两个少女身上，金黄色的光辉映照着两张泛着泪光的脸庞。光翼幻作点点星辉飘散，地面上的珍珠寸寸碎裂变作露珠挂在绿草之上摇摇欲坠。
少年自牛车上跳下，看着眼前的惊疑的少女。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笑着道“初相遇，你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