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之前领养孩子,也是以诈死为结局的?难道就没有人怀疑吗?”
“你也经历过乱世,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长大,我们也做不到逆天改命。”苏黎露出一个坏笑,“再者说,存疑,又能怀疑多久,于彼此而言,谁又不是过客呢。”
这样的话,显得极其无赖,可是宋知帧却感觉到几分凄凉。
苏黎和莫名的长生不老是多少人所羡慕的,可人向来不是独居动物,有接触就会有情感流露,或生气或欣喜,或厌恶或依赖。
随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一份份感情也没了寄主,每个人好的坏的结局只能看着,还都得看完。
在时间的潮流中,只有自己被留了下来,看着周围日新月异。再多的感情都会被磨没,看得通透了,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心里有执着,宋知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咬牙坚持这么久。
他能体会,便不想让苏黎这些平白难受的事,换了个话头,“我是唯一一个么。”
苏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其实,得知你变成这样,我们也很意外,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是唯一的选择。”宋知帧的眼里有坚定,像是暗夜里的星辰点点,即使乌云密布,也带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苏黎微微舔了舔牙尖,点点头,他也知道,即已成事实,多说无益,说教这种事他也不愿意做。
“这些年,你们有想过见我一面吗?”
苏黎筷子顿了顿,眉眼微垂,“不见,也安定了这些年不是。”
“这么久,多困难,就不怕我学坏了么。”声音中有微不可感的颤抖。
苏黎看着他,眼中是呵护,是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和自豪,“不会,我相信你,你的品性是我教的。”
一日一日的度过,那么多苦,他都熬过来了,坚信苏黎说的话,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君子言行如一。
硬抗了那么久,别人以为他不会有眼泪的。如今目标在眼前,苏黎的一句话,却差点让宋知帧落下泪。
刀光剑雨只能伤到皮肉,让人猝不及防潸然泪下的,从来都是温言暖语和煦春风。
宋知帧眼眶微红上了层雾,和苏黎四目相对。
在他的印象里,苏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在他自称二十五岁那年,到四十岁离开的时候,容颜一直就没变,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苏黎和莫名只是普通人,只是普通的青春不老。
如果不是恢复了记忆,如果不是……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了。
像苏黎和莫名这样的人,不能长时间生活在一个地方,在人类的认知里,他们只有“死”才能活着,才是安全的。
他们必须瞒骗身边人,因为没有人有能力站在他们身旁,因为取得那样能力的路很漫长艰难。
这些道理宋知帧都懂,哪怕苏黎表现出心虚,哪怕他们觉得骗了自己理亏,他都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埋怨苏黎和莫名,可是如果不在这份感情里多加些味道,他真的怕坚持不住。
其实他在看见苏黎的那一刻就不恨了,能重逢就是最大的赐予,现在只想站在他身侧,可以知心,可以长久。
“苏黎,你还会走吗?”
“当然会,我就是漂泊的命。”苏黎夹了个什么放进嘴里,没等宋知帧做出什么反应,又轻轻出声。
“不过下次,我会通知你的。”
这边莫名利用周末空闲时间,到安全局和古月训练了几个小时,古月说他今天表现好,奖励就是请他吃饭。
莫名倒是觉得家里没人,做饭没有打下手的,自己忙活也是不起劲,就欣然同意了。此时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翻看着手机,等着古月换衣服。
手机界面除了一条“到达目的地。”的信息,就再无其他了。
莫名觉得这不是苏黎个性,他都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了,怕不是苏黎被那小子因爱生恨给杀了,冒充回复的吧。
“在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古月穿着朱红色连衣裙,同色系高跟,展现着女人知性成熟魅力,同时又透露出些许危险的信号。
莫名眼中带着赞许,“没什么,苏黎的消息。你这身,很漂亮。”
古月贯穿着古今,从来没有学着古人谦逊内敛的态度,眉眼弯弯道,“谢谢夸奖。”
此时陈子鋆正从楼梯上下来,本来他应该像别人一样,加一会儿班就走的,但因为古月把自己那份也交给了陈子鋆,导致他现在才下班。
古月余光看到他,微微提声问道,“那苏黎他说什么了。”
莫名道,“哦,他说自己安全着陆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们走吧。”古月装作没看着陈子鋆,挽着莫名的胳膊离开。
陈子鋆在他们消失安全局的门口后,才走完余下的楼梯。
另一边。
当晚,宋知帧几次习惯性醒来,都会去寻找苏黎的身影,在看到苏黎的睡颜时,又平静下来,再渐渐入睡。
苏黎白日里在飞机上闭目养神了会儿,便不是很困,加上睡得浅,所以知道宋知帧这种状态,仍是装作睡着。
故而当宋知帧无意识,作出像年少时那样抱着他胳膊睡的动作,他也是知晓的。
也就没有宋知帧早上起来时的诧异。
宋知帧多年来习惯天亮就起,因此他以为自己比苏黎醒的早,小心翼翼地把手撤回来,离开卧室去洗漱。
苏黎一直也没睁眼,虽然感觉到了,但是这个时候,他真的有点犯困了,继续睡个回笼觉好了。
待他再次醒来,宋知帧已经按照他过去的习惯,把早餐摆在了餐厅的桌子上,“收拾收拾,趁热吃。”
这话分外耳熟,如果他没记错,那时莫名就是这么叫宋知帧吃饭的吧。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饭后,宋知帧边收拾餐具边问苏黎今天有什么打算。
苏黎表示有租辆车到处走走的意思,宋知帧当即表示他去找车,并且可以当免费司机。
于是,在宋知帧外出的时候,苏黎心安理得坐在屋子里清闲着,并开始了离开本地的第一通电话。
“怎样?”
“尚可。”
“就知道你能打开那小鬼的心结。”
“我还需谢你?”
“那就免了,不过要提醒你,把他留在身边,我们的身份……”
“不留下来,也是早晚的事。”
“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不想再丢下他了。与其见一次,性子就变几分,还不如留在身边的妥帖。”
前半句还像个人话。
苏黎收拾好一个背包下楼,宋知帧倚靠在车门等他。
宋知帧接过背包放在了后面,苏黎自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车一开起来,他就知道这不是汽车租赁平台找来的。
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底座平稳,行驶噪音小,起步快,宋知帧轻踩油门就达到了限速。这样的车不是租赁公司加工的了,八成是知九会内部特供专车。
几百年来,宋知帧在没有尽头的江湖中打拼,起起伏伏,变成如今令人尊敬的样子。知九会在他这么久的管理中,也发展得规模可期,在各地或多或少有些人手或者影响。
苏黎对此并不意外,关于宋知帧和知九会的事,他们两个大概都有所耳闻。对于这种不可控因素,了解是有必要的。
再者,像苏黎外出,莫名会帮他定好酒店,宋知帧微服私访就算不想太张扬,代斌弦也会有所打点。
坐享其成的苏黎心里只有一句话闪过,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假公济私。
“去哪。”
“劳驾,岫市图书馆。”苏黎说着把导航界面的手机卡放在出风口处。
这车不仅性能良好,而且内设贴心,一应俱全。不光有放手机的卡座,还有内置车窗挡光帘什么的。
苏黎转过头看外面的风景,车内看多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把莫名的车给收拾一遍。
车外,阳光明媚不显热,微风徐徐不带寒意,入秋已经有些时日,难得像今日这样的好天气,空气里都是令人舒适放松的味道。
宋知帧把两边的窗户降了下来,外面的声音和风吹争先恐后地进来,一瞬间安静的空间有些热闹起来。
苏黎的发丝被吹动,像是初生的幼苗,活泼好奇又清新脱俗。
驾驶座上的人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角度。路上就算有遇见红灯堵路,也不会扰了这份好心境。
到了图书馆,宋知帧去停车,苏黎先走了进去。
虽是周末,馆内也没有太多人,大约几十步会遇见一两个人,即使有窃窃私语,也不会影响到周围,桌椅闲余。
这正是苏黎喜欢的空间状态。他循着指示牌,悠哉悠哉走近心理研究类书籍。
宋知帧进来,也没有径直去找人,寻了几本关于古籍的记载整理文献,默默坐在苏黎旁边。
桌子边上就是落地窗,但不是朝阳的一侧,因此没有强烈的阳光,景致还格外好。
宋知帧不时抬头看几眼,再低下头继续阅读,也不出声打扰,安安静静的。
后面几个怪力乱神的故事吸引了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渐入读书佳境。
苏黎偶尔会站起来找几份往期的学术报纸,每次离开时间也不长。
宋知帧原本还会抬眼看着他,等他回来再继续读书。之后余光注意到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