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成都的诸葛亮,早在闻听刘备扎营连绵数百里时,便大吃一惊,心道若敌军改为火攻,蜀军必会大败。
又听探子报说魏军大举攻吴,欲坐收渔翁之利。诸葛亮面色灰败地仰天长叹道:“汉朝气数尽也!”
诸葛亮再无心政事,他失魂落魄,一向稳重镇定的他,生平第一次乱了心智。他匆匆忙忙回到西院,欲找岳父商讨一下战事。
黄月英一看心事重重的孔明,正欲发问,黄承彦已亲自斟了杯茶递给诸葛亮说道:“是不是战事吃紧?”
“何止吃紧,主公他不听人劝,竟用树木作栅栏,连营几百里,倘若吴军火攻,必大败!”
诸葛亮接过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胡乱擦了把嘴角说道,以往的淡定优雅竟都消失不见。
“现在的问题是,就怕北魏乘机攻吴,这样吴后方空虚,定不战自败!”黄承彦接口说道。
“唉,岳父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刚接到密报,北魏的大军已快挺进东吴了!”诸葛亮痛心疾首地说。
他顿了顿又道:“不瞒岳父,我已在白帝城江边布下了八卦阵,想那陆逊必难以逃脱,如此,吴国境内空虚,定会遭魏军攻陷。若两军合为一路,势如破竹追剿蜀军,亡蜀指日可待也。这可如何是好?”
“当前形势,除非东吴大军及早回师防御,抵抗魏军,方可缓解蜀、魏两国的灭顶之灾,陆逊不能死。”黄承彦略略思索了下郑重说道,脸上神色也很是凝重。
“我需要能前去释放并劝说陆逊之人,而这人,非岳父莫属,请岳父救救蜀国臣民!”诸葛亮突然一辑到地说道。
黄承彦看孔明如此,心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他虽立下誓言,永不入仕。可如今蜀汉存亡在即,作为臣民他却也推辞不得。遂长叹了口气,扶起孔明说道:“我马上就动身,准备几匹好马加几个精壮士兵。”
“有劳岳父大人!”诸葛亮感激涕零地说道。他明白只要岳父肯出马,事情定能圆满解决。对于自己老丈人的一身本事,他还是颇有信心的。
“天已经黑了,爹爹不能明日再走?您年岁大了,还要劳您如此奔波!我去给您准备行装干粮。”黄月英心酸地说道,她既不能阻止父亲前去为国家尽忠,为夫君分忧,也不能把担忧之情写在脸上,只能收了所有情绪,殷切嘱咐。
说完便扭身去后院收拾行装,吩咐管家准备马匹干粮和挑选随行人员。
黄承彦当即便带了十来个青壮年匆匆出发了,时间不等人,乘天还没黑透,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实在赶不上到下一个城镇,就在野外随便休息一晚再走。如此风餐露宿,大概三五日便能到白帝城。
此时的黄承彦忧心如焚,他知道此行责任重大,甚至蜀国存亡便在此行。一向隐于幕后的他,这次不得已接过这泼天重任,冒蜀国臣民之大不韪,前去释放陆逊,并向其阐明大义,劝其联合抗魏,永不侵犯蜀地。
果然,当一身布袍、风尘仆仆,却神色淡然的黄承彦,突然出现在八卦阵中,陆逊已被困于阵中多时,吴军左奔右突,皆不能出阵,正群情急躁。
黄承彦抱拳施礼道:“吾乃沔南人士黄承彦,诸葛丞相岳丈,此次前来是解救尔等出阵。如今曹魏大军已逼近东吴,尔等若再不班师回朝救援,怕东吴要毁于一旦。为今之计,蜀吴两国当齐心协力,联合抗曹,方能博得一线生机,望尔等速速退军自救。”
陆逊一听,眼前这个淡定机智的中年男人便是沔南名士黄承彦,当即赶忙下马见礼:“谢过黄老先生相救,请转告诸葛丞相,此次末将失礼了,吾马上带兵赶回东吴,自此永生不再犯蜀。告辞!”
陆逊说完翻身上马,一提缰绳转身便走,很快便带着队伍消失在了茫茫大道上。只有那一路溅起的漫天灰尘,昭示了此前刚刚跃过的千军万马。
果不出黄承彦所料,由于陆逊及时回师,遏制住了曹魏吞并东吴的如意算盘,才使得三国鼎立局面得以继续。
但没有料到的是,此次最大的功臣黄承彦,为顾全大局实施的千里救援,竟不被蜀国核心统治层所理解,而是纷纷对他口诛笔伐,说他通敌叛国,施放蜀国最大的敌人陆逊。
更可气的是,他们竟联名上书远在白帝城的刘备,要求逮捕黄承彦。
刘备看后虽没有下旨斥责与发难,内心却也深恼黄承彦。陆逊于他来说,是其恨之如骨的敌人。这一场大战,蜀军几乎全军覆没,船只、器械和军用物资,全部被吴军缴获。
这场刘备有生以来最失败的一次战争,让他深感屈辱。此次出兵不仅没能为关羽、张飞报仇,反而让蜀国元气大伤。悔恨交加中,他病倒了,他不愿独自背负这失败的骂名,也急需找一个出气筒宣泄。
故他虽然明知黄承彦此举,是为了国家利益行事,却并不加抚慰。表面上虽未惩罚黄承彦,将此事按捺住了引而不发,但却保持了不应该有的沉默。
这更助长了那些一向对诸葛亮不满的同僚气焰,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黄承彦,甚至私下叫他卖国贼。
一生狂放不羁、侍才傲物的黄承彦,没想到自己不顾年迈,为国为民千里迢迢奔波游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年迈体弱的他,在此番内外交困下,一下子就病倒了,自此卧床不起。
诸葛亮见刘备迟迟没下旨意,知其对这件事恐怕也深为忌惮。权衡厉害后,最终也以保持沉默为代价,并没有为自己的岳父上书喊冤。
黄承彦对此心知肚明,不免也有些失望。他一生坦荡磊落,如今却晚景凄凉,更是蚀心之痛。不过一两月,病势便日渐沉重。
月英请遍了蜀地的名医,却都束手无策。心病是最熬人的。终于,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黄承彦带着无尽的遗憾殒命成都。临走前只嘱咐黄夫人及月英,一定要将自己的尸骸埋葬在故都襄阳。
父亲黄承彦的去世,对黄月英的打击是巨大的。象山一样伟岸、象太阳一样光辉的父亲,多年来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有他在,她就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比安宁。可如今,那个呵护了自己一生的男人走了,她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尤其是,她深知整个事情的原委,清楚父亲吞下了天大的委曲。就是这不能言说的屈辱,将父亲送入了黄泉。她恨,恨那些凡夫俗子的无情,恨夫君孔明的沉默与妥协,恨刘备对父亲的委曲不管不顾,她甚至恨自己,当初为何不阻止父亲去跑这一趟,为什么要将父亲接来成都。一生洒脱狂放、不喜政事的父亲,是因她而死的啊。
一想到这些,她便哭得肝肠寸断,跪在父亲的遗体前,她不吃不喝、蓬头垢面,整整三日水米未进,最终晕了过去。
等她一天后醒来,父亲的遗体已被其好友悄悄送回了襄阳。一幅薄棺,诸葛亮委派心腹管家清河和刘东带了三个家仆相送。一代名士黄承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他的最后返乡之旅。
黄月英和母亲,好久都不能正视父亲不在的事实。她常常无声地摸着父亲生前用过的笔砚,执着父亲生前下过的棋,突然便泪流满面。短短几月,她便消瘦憔悴了许多。眼角眉梢,竟生出了些许细细的皱纹。
面对孔明,黄月英直接选择了无视。她不和他说话,不愿意看他,甚至拒绝和他同眠一室。虽然心里也明白,此事他也始料未及,定也是无比痛苦。但她就是不想原谅。谁让他,在应该发声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的缄默。
事实上,诸葛亮的心里也是饱受煎熬。岳丈的离世他也深感内疚。是自己将一向闲云野鹤的他,拖到了政治的旋涡,而最终淹没在这利益交锋下的阴暗里。他无颜面对岳母、无颜面对妻子,只能整日将自己埋首在如山的公务里,聊以慰籍。
关羽的死亡和岳父的离世,这两件事情都让诸葛亮清醒地认识到:帝王的情谊,在权势与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值一提。贤明如刘备,也会在利益权衡之下,舍弃自己平时最被称道的东西。
日后的自己,更要小心从事,克已奉公,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他一再告诫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