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备,许是因意恨难平,也许是感觉愧对蜀汉百姓,并没有急着回成都,而是在白帝驻扎下来。
孙权很是不安,便派遣使者请和。刘备虽心有不甘,但最近他常常感到身心疲惫,健康状况每况日下,遂同意讲和。自此两国又重新缔结联盟之谊。
这一年,奉诏令回国的曹植,在归国途中渡洛川,百感交集中作《洛神赋》。
此赋是曹植赋中的代表作。他以洛水之神一宓妃的神话为基础,塑造了一个纯洁多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神女形象,流露了自己对洛神的爱慕之情和人神相隔不得相见的惆怅。
当然,也暗中抒发了自己不被知遇、屡陷困顿的感慨。
此赋不久便传遍三国,人人争相阅之。且日后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广为传诵的不朽名篇。
这日,呆呆地坐在花园长椅上的黄月英,手上拿着诸葛亮带回来的《洛神赋》,一向淡然的眼中,竟隐有泪痕。那是一种深刻的理解和了然之下的泪水,也蕴含着她对那个才情斐然的少年,未来命运的担忧。
也许,曹植那样纯粹的人,不应该生在显赫的官宦之家,尤其是皇室,那种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争斗,想必是他不能承受的吧!
恩及此,月英深深叹了口气。一旁的孔明很是了然她的心境,遂握了她的手温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旁人无法左右的,英儿大可不必为这些事伤怀。”
黄月英怔怔点了点头,没有再次抗拒诸葛亮的触碰。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很多时候你只能安静地旁观,做一个冷漠的看客。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它向最好的方向发展。
父亲已经去了三个多月了。对他的惩罚,似乎也够了。她能看见孔明眸子里的痛苦与悲伤。身居高位的他,有着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委曲与无奈。但生性顽强坚韧的他,从不屑于辩解,他的内心,想必也是极度崩溃的。
这些年来,他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给予了自已最大程度的理解和包容。如今这显赫且安稳的生活,也是在他的热血奋战和经营中得来的,自己应该知足了。
生活不会一帆风顺,总有一些意外和苦难会不期而至,学着彼此理解彼此珍惜吧。如此想着,她突然便释怀了。
只是父亲,那个养她育她,教她知识才学、处事为人的睿智男子,终是离自已而去了。而她,除了深刻的思念与缅怀,却是什么都无法为他做了。思及此,她的泪流得更欢了。
诸葛亮知她心思,上前揽了她日益瘦削单薄的肩,轻轻地安抚着,眼睛里是无尽的疼惜。
太阳渐渐西沉,一园子的花花草草,被斜阳晕染成了金黄,四周静悄悄的,唯余两个相偎依的影子,伴着一园子的花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年关将近,成都城内却并没有多少喜气。刚经历一场失败的战争,很多家庭都失去了至亲之人。皇帝刘备也远在白帝城未归,这个年过得的确非比寻常。
因尚在孝期,丞相府西院门外还贴着白对联。整个府内更是听不到一丁点丝竹之声。大年三十,没有鞭炮,没有红灯笼,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饺子便算过年。
饭后孔明直接去了书房处理公务。而月英和母亲,则带上果儿去后堂,为黄承彦的牌位上了几柱香,抹了几行泪,算是祭拜了亲人。
事实上,看似平静淡然的诸葛亮,内心却极度不安。皇帝刘备没有回成都和众臣一起过年,只能说明他的病情不容乐观。看来要有些心理准备,万一到了龙御宾天那一刻,必须确保少主刘禅,能顺利登基。
他心里想着,无意识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没想到却是冰凉的,刺激得他愣怔了一下,眉头也随即皱了起来。
正待说话,一旁的河清忙走了过来道:“老爷,茶水想必凉了,我重新沏一壶过来,您稍候片刻!”说完便端过茶水走了出去。
诸葛亮看着他急步出去的背影,忙吩咐道:“着人请夫人过来,就说有事商量!”
茶很快重新泡了壶新的送了上来。刚喝了两口,黄月英便急步走了进来。隔老远便嗔怪道:“太晚不宜喝浓茶,要不晚上又睡不香了!”
“嗯嗯,下不为例!”诸葛亮起身迎了月英,执起她的手一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她雪亮的眼睛说道:“英儿,皇上没有回成都过年,你对此怎么看?”
月英沉吟了半晌说道:“原因或许有二。一是因战败心生愧疚,感觉无颜见群臣,想先缓上一缓。二就是病势沉重,无法回城。”
“怕的就是病势益重。无旨不能擅离成都,否则真想去白帝城看看主公。唉!”诸葛亮的神色明显暗淡了下来,他叹息着说道,脸上是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孔明不必太过忧心。想必皇上自会有所安排,你只安心处理好成都的政务,其余的听从旨意吧,想必也不会太久了。”月英看着孔明的眼睛,镇定自若地说道。
她知道孔明的心里,此刻是颇有些惶恐的。毕竟跟随刘备这么久,二人的情谊当真是鱼水之欢。倘有变故,他的心里,会是极其难过的吧。
看着月英笃定的眼神,孔明的心里渐渐安宁下来。是啊,也许不久便有旨意下来了。自已目前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帮他安定蜀汉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次年二月,刘备遣人送信回成都,让诸葛亮速带刘禅来白帝见驾。接到信的刹那,诸葛亮的心猛地一沉,难道皇上病重,此去竟是安排后事?
当下不敢耽搁,带上刘禅和几百个随从,便急匆匆从成都出发,一路催马扬鞭,风尘仆仆赶了十来天路,才到了白帝城。
当一脸风尘的诸葛亮,见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刘备时,这个心硬如铁的男人,瞬间便泪流满面。多年来,他追随刘备,金戈铁马、四处征战,多少次死里逃生,患难与共。
他们两个,既是君臣,又是朋友,甚至有时候,更象是兄弟。他们亲密的就象鱼和水,那种默契与亲密,是渗透进血液里的。
诸葛亮从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自己悉心辅佐的这个男人,会离自己而去。
刘备看见孔明,原本暗淡的眼中,突然便炽热了起来,他甚至没有理会痛哭流涕扑过来的儿子刘禅,却对着孔明无力地招了招手,拍拍床沿,示意他靠近。
诸葛亮强忍内心的悲痛,尽量让自己脸上显露出惯常的从容,他移步向前跪在了床榻前。
刘备看着眼前这个追随着自己,打下了蜀汉江山的轩昂男子,心里百感交集。他温和地说道:“先生你的才能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定国家,最终成就大事。如果阿斗尚可辅佐的话,就拜托你辅佐,若他不成才,你可以自己取而代之。”
诸葛亮一听大惊,他情知刘备这是在试探自己。忙退后一步匍匐在地,惶恐地叩首流泪道:“我定竭尽所能,辅佐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备见诸葛亮如此说,才放了心。又转头吩咐刘禅:“日后你和丞相一起做事,待他要像待父亲一样!”
刘禅听了忙对着诸葛亮长辑道:“相父!日后还请相父多多照拂!”
诸葛亮忙回礼道:“臣定肝脑涂地,忠心护主!”
刘备又挣扎着叮嘱了刘禅及众将领几句,便又昏厥了过去。立时室内一片哀泣之声,众臣对这个素有贤名的帝王,还是忠心耿耿,深为依恋的。
五月,刘备病逝,太子刘禅于成都继位,时年一十七岁,改元建兴,由相父诸葛亮辅政。
年青的皇帝刘禅,并不象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样憨直,他其实是个比较善于伪装的人。他知道自己才能平庸,阅历也浅,需要仰仗丞相的地方很多。故一直放低身段,对诸葛亮很是敬重,几乎什么事都要问丞相意见。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小皇帝无甚主见,便大小事都交由丞相决断。
诸葛亮倒也一直恪守为人臣子的本份,为人谦虚谨慎,处事公允低调,倒也深得官民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