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恒农责骂卓勉已经过了好几天。
阮映墨一踏进教室，又看见卓勉死气沉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这几天的他宛如灵魂出窍，一直恹恹的。微微带卷的短发也没有细致打理过，乱糟糟的一团。
阮映墨皱了皱眉，走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窗户。卓勉的消沉好像也传给了她，一旦走进教室，就感觉屋内闷得慌，好像能供呼吸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几。
英语课堂上布满做笔记的沙沙声。
眼睛一直在黑板与笔记本之间切换，笔记本上的句子开始出现了双影，阮映墨揉揉眼睛抬起头，立刻被左前方那不协调的黑影引去了注意力。
卓勉斜靠着墙壁，看上去像望着黑板，但目光没有焦距。一层半透明的黑色影子包裹着他。那团影子比飘渺的雾气更粘稠地贴在他身上，叫人一眼望去就觉得浑身像铅板一样沉重了起来。
好沉重……就像谁使劲扯着自己往地板上拽。
阮映墨望着望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在黑板上写着单词的老师化成一团漩涡，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便朝过道倒去。
“呜哇——老师，阮映墨她……”
……
阮映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陷入一片无法感知边界的黑暗中。厚重的黑暗仿佛连最炙热的阳光也无法洞穿。
“这些东西……”
她的的确确看见了——
无数图案相同、大小不一的人偶悬浮在黑暗中。每个人偶的颜色只有灰白两种，五官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此时此刻，他们都麻木地看着阮映墨，要是最优秀的幽默大师在眼前表演，它们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变化。
不祥的感觉从心中涌上来，阮映墨的目光沉了沉。
“真像卓勉呐……”
灵魂出窍的卓勉！
“啪”的一下关门声。
睁开眼睛的阮映墨立刻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是她从未想过要来的保健室。玻璃窗打开了半扇，轻风送来舒爽，操场上的喧闹声也不听话地溜了进来，更显得屋内安静无比。
她刚才是昏倒了吗？
此刻，她的床头正站在一个杵着拐棍的老人，身穿唐装，花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老人像审视犯人一般打量着她，表情冷峻。是卓勉的爷爷卓恒农。
见她醒来，卓恒农发出了浑浊的低哑声音：“用身体不适当借口逃课，你真的不是什么好姑娘。”
斩钉截铁的判断，带着不容他人争辩的威严。
“卓……卓爷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也配叫我一声卓爷爷！以后离卓勉远点！”卓恒农的拐杖重重一捶，“他是一个软弱的人，我坚决不允许别人又把他带坏！”
自从那天在学校相遇，被爷爷当众喝斥的卓勉完全变了一个人。阮映墨隐隐知道这转变必定与卓恒农有莫大的关系，想着卓勉发呆时偶尔露出沉重的表情，她落到卓恒农身上的目光渐渐露出了些敌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
卓恒农显然感受到了不善，提高嗓音。
“你的父母没教过你对待长辈要有礼貌吗！”
“哗啦”一声，门重新打开。
御乾走进来：“你醒了。”
阮映墨点头后，他走到卓恒农面前。
浅金色眼眸中的光一点点冷下来，御乾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说那些严重的话，身为长辈的你也不懂得怎样爱护小辈。还是……你只敢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才会这样教训人……当然，对孙儿可是不一样的。”
“你说什么！”
卓恒农仰视着御乾。大概是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她需要休息，身为长辈的你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却口口声声一句‘不好的姑娘’‘没有礼貌’，不管怎么说，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尤其对方还是女孩子。看来年龄大了，趁人之危也越来越熟练了。”
御乾仍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口吻中渐渐地显露出一丝不耐烦了。
阮映墨一怔。廉君将刚才那些全都听见了？
“你，你……你是哪个班的！”
卓恒农握着拐棍的手颤抖着，如果他还留着胡子，大概这会儿已经翘得厉害了。
“你以为我会听你话吗？就算想找我父母谈话，也是没用的。”犀利的目光直射着卓恒农，御乾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下去，“这样的话还不清楚吗？请你出去，她需要休息！”
“你……你……”
卓恒农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悻悻地哼了一声离开了保健室。离开前，他还不忘留下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无可救药”，仿佛这样，这场对话就是以自己的胜利而结束的。
“这样好吗？”
阮映墨出声问道。
御乾走到床边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你觉得我这是在顶撞长辈吗？”
好一会儿，阮映墨才摇摇头：“我刚刚确定了，就在学校里见他第一面时，那种不想把他当做长辈看待的心情绝对不是假的。”
阮映墨并没有因为卓恒农一席话而消沉，相反，她对自己竟然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反感而感到有些诧异。即使在阮家，父亲因为她的力量弱小而不看重她，也从未用那样的口吻教训过她——咄咄逼人的架势，好似自己就是准则。
“哎，你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起怎样的骚乱了吧。”
御乾无奈地抱起双臂，话锋一转。
阮映墨的表情有些茫然。
“算了……”见她如此，御乾打消了向她说明的念头。
只是……
御乾垂下眼帘。
听九班的人说，阮映墨倒下去之后，生命迹象全部消失。更夸张的是，她的心跳居然停止了十秒，把老师吓得脸色惨白。幸好，在老师叫救护车之前她恢复了过来，看样子好像是太疲累而昏睡了过去。当时，他听到九班的骚动心下一紧，跑去看着阮映墨的睡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把阮映墨背到保健室后，御乾又回了九班一趟。
卓勉无动于衷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萦绕在他周围的压抑气氛让御乾也想离得远远的——
没想到这一次的不符常理，竟然会对阮映墨的性命产生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