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很久，一阵风卷过教学楼，低着头的卓勉身形晃了晃，摇摇欲坠。
“卓勉。”
阮映墨轻声地开口，生怕惊扰到什么。
转过来的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卓勉笑得有声无力：“墨……墨墨，你能不能……让我靠一靠……”
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倒向了阮映墨。
“卓勉！”
阮映墨惊叫起来。御乾长臂一伸，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双腿一软的卓勉。
阮映墨担忧地注视着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的卓勉。他仿佛刚刚从一个空气稀缺的牢笼中逃离出来，极度需要新鲜的氧气与广阔的天地。
为什么见到自己的爷爷，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卓勉的爷爷卓恒农——胸花上的名字确实是这个，他望着卓勉与卓勉说话的模样也不像是爷爷跟孙儿之间的互动，更像是一个将雏鸟丢进鸟笼将它无情禁锢的养鸟人——
不知怎的，这个感觉在阮映墨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校园的西南角，新图书馆的奠基仪式正在热闹地举行着。
经过一早上的折腾，无穷无尽的疲累感如潮水席卷了阮映墨。只要想着先前的一幕，就好似有一团浊气盘踞在胸口，让她无法顺畅呼吸。
……
卓勉从未奢望过自己的初中生活会有如此的改变。
开学典礼那天，卓勉让车停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一条小径上，左右瞅了瞅，确定无人看见他，这才安心地朝学校走去。
十四岁的初二，他开始了独自一人生活。尽管父亲远在沿海的公司，但还是为他买下了一套环境不错的公寓。上学放学有人接送，外出跟随的保镖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但卓勉不想太过张扬，生怕自己哪一点没有注意就会惹下一堆麻烦。
站在校门口，卓勉深深吸入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周围很安静，与寄人篱下时上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小心忐忑的、不知所措的……但隐隐的期待像细腻的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心间。
正要迈步，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撞了上来，抱住卓勉的小腿。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生，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外套，帽子上的兔耳朵长长地垂下来。他抱着卓勉的小腿抬起乌溜溜的眼睛，见卓勉茫然地俯视着他，毫不认生地对卓勉露出一个奶气的笑脸。
太……太可爱了！
卓勉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他，双手却忽然僵在了半路。如果小孩子一下子哭起来该怎么办？自己惹哭小孩子的事情传回去，不是又要挨骂吗？
“少爷，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保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卓勉紧张地转过身去：“你……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你老站在校门口又不进去，是不是有东西忘在家里了，需要我们帮你回去取吗？”高大的黑衣男子指了指停车的方向，“你说不要张扬，所以就我一个人来问问。”
“原来是这样。”
“这个小孩儿……”
“没事的，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卓勉摇了摇头，冲对方挥了挥手。
小男生仍旧像牛皮糖一样粘在卓勉腿上，好奇地打量着今天出现在自己视野当中崭新的新生。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带出新学期的招呼声。
卓勉一下子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独自一人生活了啊……再不用担心外出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传进那个人的耳朵，换来一顿打骂了——
食指用力地将脸颊下拉，卓勉冲着小男孩做了个鬼脸。
奶气的笑脸凝固在小男生的脸上，一阵不大不小的轻笑声引得卓勉循声望去，忘记了将鬼脸恢复正常。
“哎呀，不是叫你在里面乖乖的吗？怎么跑出来了。”在学校里巡视了一圈的保安大叔抱起小男孩走了进去。
卓勉怔怔地看着眼前捂着嘴角的少女。
齐肩长发，提着一个花布格子的袋子，几只毛笔的笔头露在袋子外面。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少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轻轻开口道：“抱歉没忍住，因为没想到大男生还这么孩子气，但是，又意外地很可爱……”
可爱？
卓勉呆呆地偏了偏头。
少女走到摆放在校门口的地图指示牌前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好像要直接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
……
典礼结束后，例行班会的末尾都会安排学生大扫除——卓勉意外地被分配着去打扫生物实验室。
就在他自嘲太倒霉的时候，从班主任身后探出的熟悉的小脑袋瞬间揭晓了答案。于清晨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儿冲他做了一个“大仇终报”般的鬼脸。
新生活真是充满了意外呐。
位于教学楼最角落的生物实验室大概只是图纸设计师眼中的一粒尘埃，终年没有阳光，一踏进去就像走进了阴森古老的吸血鬼城堡。
卓勉沉住呼吸，不停地自我打气：擦完这个橱窗就可以解脱了，擦完这个橱窗就可以解脱了，擦完……
橱窗里摆放一具人体模型，五脏六腑闪烁着逼真的色泽。
这时——
齐肩长发的脑袋从橱窗旁探出来：“卓勉，我来帮你了。”
“呜哇——”
魂飞魄散的尖叫声立刻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好不容易看清楚来人是谁，卓勉的嘴巴轻颤得一副不再咬合的趋势：“阮……阮……墨，墨墨，吓死我了好不好！”
知道少女叫阮映墨，是因为他在九班的花名册上看见了少女的相片。开学典礼时，阮映墨就坐在他前面。从校长站在话筒前开始，阮映墨就一直埋着头涂画着什么。周遭怎样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偶尔她抬起头想着什么，本以为她会与旁边的同学聊上几句，但不一会儿，她又会专注于手中的画纸。
“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阮映墨整个人从橱窗后走进实验室，“班长说你一个人可能够呛，叫我来帮忙。”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快点收拾吧，大部分人已经回家了。”
两人一起将囤积已久的纸板抬到垃圾站去，隔壁班的三五个学生已经朝着夕阳所在方向的校门口奔去。
身材魁梧的保镖毫无预兆地从灌木丛中冲出来：“少爷，请交给我们吧。”
“……你们怎么进到学校里来了！”
“……”
阮映墨只是淡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卓勉。
“因为等了很久都不见少爷……我们只想知道您一切平安。”保镖们接过两人手中的东西，恭敬地说道，“让其他人看见我们，真的很抱歉！”
见阮映墨的目光探究地落在远去的背影上，卓勉一下子慌乱起来。
“墨墨……你听我讲，这个，他们出现是……”
“保镖？”阮映墨收回视线，平静地问道。
对上那道毫无波澜起伏的目光，卓勉那胡乱挥动的手一下子顿住。他点了点头。
“挺好的，有人保护自己。”阮映墨笑了笑，“你别紧张了。”
暖洋洋的余晖中，阮映墨微笑着注视着他，没有一点闪躲的意识。她没有手足无措或者用另一种态度打量他——仅仅是平常的对待同学的态度。
他们是在一起打扫而稍微拉近了些距离的同学。
“回教室收拾东西吧。”
阮映墨转向了教学楼。
“嗯！”
还有些恍惚的卓勉连忙应声跟上去。
真的没关系了啊……过往的一切跟如今的生活已经完全没关系了。不会有谁偷偷指着他对别人说“最好别跟他一起玩”，他在学校怎么过的也不会传到那个人那里。他何必牢牢地拽住那些不必要的忐忑不安呢。
放下，放下，把一切都放下。
因为接下来，他要尽情享受学生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