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体育课前。
同学们都有说有笑地朝操场走去，教室里只剩下请了假的卓勉。课桌上摊着课本或者笔记本，椅子散漫地搁在了过道上。悄无声响，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于这方天地。
印有花朵图案的裙摆停在他桌前。
穿着田园风洋装的少女映到卓勉眼中。
泡泡袖为她增添了几分乖巧，收腰的丝带突出了少女的娇小纤细。像那田园间最清爽的风，阮映墨双手放在裙摆边，静静地向他投来目光。
“……”
卓勉表情郑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往常你可不会这么安静。”
卓勉在阮映墨的评价中回过神来，抿嘴垂下了头。
“这么冷淡，真像我画错的人物一样。明明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阳光的面容，画出来的那张脸却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像你这样……很难看。”
良久，卓勉苦笑了两声：“墨墨的态度才无情呢。”
“哦，称呼没变，灵魂应该没有出窍。”
上课铃声在此时停了下来。
“墨墨玩过俄罗斯套娃吗？扭开一个大的，得到一个稍微小的，再扭开一个……最后的那个，已经小得五官都变得粗糙了。”
光滑的课桌桌面映出男生模糊的五官，像隔着一层雾霭。
“反过来的话，小的外面总有大的罩住它，假如最后的那个大的也罩上了……但总会有更大的东西能够罩住它，总会有的。而那个五官粗糙的小不点，永远永远只会被困在最里面。”
“你五官的布置算上等的。”
卓勉一愣，然后嘴角勾了勾：“墨墨还研究过我的脸吗……”
“习惯。以前画不好人物肖像，走到路上总会打量别人的脸，习惯了。”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阮映墨提了提蓬蓬裙，眼波动了动，“没有穿袜子，腿上凉悠悠的。”
“……”
好半天，卓勉才反应过来，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抬头仔细看着穿上洋装后的阮映墨，越看越爱不释手，半晌支吾道：“没……没想到……这一款的上身效果这么好！”
闻言，阮映墨微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她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好比在学校里的话，你的身边有其他人，你也一直是开心的。”
就像她救了廉君，也并没有期待对方跟她说谢谢。这只是两人之间不起眼的一个交集而已，事情一过，也就没什么了。然而，他们却并没有成为陌路。即使廉君在大家眼中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优等生，但她能毫无阻碍地与他说话。而只要在廉君身边，有些话也不用一直憋在心里。
“谢谢你，墨墨。”
卓勉的眼里总算重现了一丝温柔。
“我好像……太过自寻烦恼了。”
阮映墨被那道稍微回暖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脸一红，将头扭向一边：“就，就这一次，没有以后了！”
“墨墨——”
那种撒娇般的哭腔也回来了。
……
摆脱枷锁并非难事，只要有心。最初的放下已经让自己无比享受现在的生活，那为什么又要重新跌进去呢？
卓勉打开家门时，心情轻快得像一只放飞的小鸟。
由于这几天在学校的表现实在糟糕，连对他放任自由的班主任也不得不把他找去单独谈话。卓勉表示自己不会再继续那样颓废下去了。
一踏进玄关，他瞧见站在客厅门口脸色有异的保镖们。因为与老师谈话，再加上自己也要好好整理心情，卓勉特地告知他们要一个人回家，但一定会平安回来。
玄关角落里摆放着一双黑色布鞋，卓勉后知后觉地瞄到，神色突变，飞快地拨开保镖冲进客厅。
零碎的布料像垃圾一样撒得到处都是。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洋装，虽然墨墨没有穿，但他都小心地收藏好了。而现在，它们变得像抹布一样杂乱不堪。
苍老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就是这些让你放浪形骸吗？”
话音落，又一堆四分五裂的洋装洒落到地板上。
卓勉抬起头，目眦尽裂地望着卓恒农。
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无论他怎么克制也无法叫颤抖停下来。
为什么……
明明已经离开了那个牢笼，可窒息的感觉又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少爷，我们阻止过，”保镖低低地出声，“但他是……所以……”
卓恒农走下楼梯，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杵：“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父亲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条件是要你好好学习，不是叫你吃喝玩乐的！”
卓勉死死咬住了嘴唇。
“待会儿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改天我会把你父亲也叫回来的！这件事情，必须要让他跟我做个保证！当初若不是他擅自做决定，哪容得你一个人跑去外面住！”
卓勉呼吸一顿，一时间连出声也忘记了。
他听见“咔嚓”的一声响起，仿佛又有一座牢笼在自己的四周罩上。
原来，即使自己放下，即使自己不回头，但那个箍住自己的套娃永远存在着，他从来……就没有甩脱过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