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后山,
愚公脚尖轻点,双手负于身后,衣衫猎猎,稳稳地落在地表,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而他的目光则是被眼前的场景所攫取,只见这片区域尽数被黑雾笼罩,放眼望去,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嗒嗒嗒……
愚公向前缓慢踱步,同时他的体内血气暗自涌动,一层血甲负于体表,以备不时之需。而在这片死寂之地,愚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
一步、两步、三步……愚公神经绷紧,一步步地向腹地靠近,而那股毁灭的气息愈发浓重了,在前进的这段时间内,他发觉到这股毁灭的气息能够侵蚀人的寿元,令他不得不加紧体内血气流动的速度,加强血甲的耐性,隔绝毁灭之气。然而,即便是隔绝了毁灭之气,血气的消耗依旧让他的脸色苍白若纸,呼吸粗重了些。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来到后山深处,只是眼前惨烈的景象使他心头巨动,内息出现片刻的紊乱,血甲险些崩坏,被毁灭之气抹杀当场。
愚公不愧是当今人族最强者,他一咬舌尖,逼出一口血,旋即,他谨守心神,快速调整心境,稳住了体内混乱的内息,血气翻涌间血甲重新浮现,愚公不禁松了口气,而他的衣衫在此过程中已然被全身的汗水浸湿,贴在他精瘦的身躯;他的发丝也不如最开始那般润泽,有些暗淡了。
前方,是一座座山峦,本是族中族老静修之处,而如今却是满目疮痍,那山体上焦黑的裂纹宛如一条又一条庞大狰狞的蜈蚣盘踞,那巨大的口器在黑雾间若隐若现,耳畔似乎能听到厉鬼嚎叫的声音。
都死了?!
毁灭的气息依旧在此地肆虐,愚公内心怅然,大肆挥霍着他体内的血气,虽心中明晓不会有人生还,但他还是希冀能有奇迹发生,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咔嚓
一道轻响从一堆碎石中传出,愚公犹闻仙乐,连忙向那里奔赴而去,他双臂挥舞,拨开一道道黑雾,临近那石堆后,愚公总算是看清了为何物——一块碎裂的魂石。
愚公双手颤抖着捧起这块魂石,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黑雾突然暴动,疯狂地向愚公聚集而来,似乎对于这个侵入者掠夺他们宝物的一种威慑,愚公不敢贸然撄锋,只得暂收悲痛,郑重地收起手中的魂石。与此同时,身形向后山外爆退,虽有意退避,但黑雾却并不想放过这一不速之客,一顿穷追猛打,令愚公连连咯血,回到村落已是遍体鳞伤。
看到他的惨状,村民们纷纷围上前来,先前那俩报信的见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还用手拍了拍胸脯,打心底里庆幸当时的明智之举,揣摩着连第一高手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他们不逃怕是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噗
顾不得其他,一支血箭自愚公口中迸射而出,旋即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弥漫全身,他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
啊……
石屋内哀嚎声不绝于耳,经过几日的炼魂,阵法的能量终是消耗殆尽,反观姬飞羽的魂魄,已经初有成效,隐隐能够看出这是一个人的轮廓(最初只是一团球状物)。
只见这个魂魄小人在空中顽皮地舞弄着短小的四肢,与身体一般大的脑袋一摇一晃,显得憨痴可爱。片刻后,魂魄小人伸展四肢,纵身一跃,径直没入姬飞羽天庭,同一时间,姬飞羽睁开了双眸,腰部用力,将身子摆正,大眼睛瞟啊瞟的,直到此时他才能细细打量这处“避身之所”。
居室不大,摆件也并不多,除却他身下的阵法,还有一方棋局,一把古琴,其他空空如也。
此刻他呈俯卧状,手指时不时地在身下敲敲打打,眉毛上扬,一对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欲摸索出阵法的启动机制。这么好的宝贝要是能整个搬走就更美了,姬飞羽心中嘀咕。
可是,事与愿违,阵法黯淡无痕,姬飞羽兴致恹恹,不再强求。于是,他踱步来到那方棋局,棋盘上的局势是白子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一次次紧逼,使黑子不断后退,直至逼入绝境。
“白子占了大半的棋盘,这黑子怕是要败了!”姬飞羽为黑子感到惋惜,因为这不禁令他想到了先前的惨败,因错失先手,被敌手压得死死的,再无翻身之力。
“哈哈……小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解,不免有些可惜。”
正当姬飞羽感慨之际,倏地,棋盘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身影,此人白须白发,白衣白靴,却并非老叟模样,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拂晓之花,容颜堪称绝艳。额前两绺长髯及胸,平添几分不羁,他左手揣着白色浮尘,右手则把玩着一枚白子,笑盈盈地望着姬飞羽。
姬飞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了一个激灵,不过,他观查眼前之人周身有氤氲浮动,那双眼睛似江潭一般清澈,却难见其深,足以看出此人绝非凡俗中人,胸中有了考量,姬飞羽自不敢造次,失了礼数,赶忙向前见礼。
“后生姬飞羽,见过白前辈。”
“哦……后生,我何时说过我姓白?莫非是你对我的穿着有所赐教。”白衣男子对于姬飞羽对他的称呼打趣道。
姬飞羽大囧,目光不断不断躲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不是扯着大虫尾巴喊救命——嫌命长!看着“前辈”和善的表情,姬飞羽欲哭无泪,避免不露声色,事实上脑海中已是掀起血雨腥风。
正欲开口,一股气浪将其卷起,随后便自然飘落在“前辈”的对面,其间以棋盘为界。
“前辈……”
“无需多言,你只需专注于眼前的棋局,你执黑子,落一子,胜了,此间事一笔勾销,我还送你一场造化;败了,也不难,只需将你之前在阵法中续的命重新要回来便好。是不是很公平!”
“公平?我不懂棋,如何能胜?”姬飞羽心有愤愤,首先他从不曾学习棋艺,其次,白子一方独大,黑子危如累卵。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必输,若真答应眼前之人所言,那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必死之局。
“哦?你与我讲公平。贻笑大方,这世间哪里来的公平,如今,你是弱者,我为强者,从来只有强者制定规则,弱肉强食,自古如此。”“前辈”淡淡开口道。
“但是……”
见姬飞羽还欲辩驳,“前辈”无情打断,冷然道:
“徒逞口舌之快,如此心性,不堪大用,哼!”
说罢,衣袖一拂,就此离去,空留姬飞羽一人,离去前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姬飞羽低头观望棋局,又转头看向盛放黑子的棋罐,他伸手捻起一枚黑子,翻过来调过去,神色怔怔地望着,却迟迟不见落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石屋外有嘈杂的议论声,似乎和愚公有关。
“听说了吗?愚公重伤,差点就回不来了。”
“欸,别提了,俺昨个亲眼看到愚公他老人家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血淋淋的,那衣服、头发都粘在一起了,惨啊!”一个身若铁塔的黑脸汉子面庞抽动,愤慨万分。
“愚公可不能有事啊,再过几天,妖族就要到了,他倒了谁还拦得住妖族?”
“说得在理,但是俺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看愚公他老人家的造化了……”
“愚公伯伯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他答应过我,他会带我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而且愚公伯伯还跟我说只要有各位叔叔伯伯在村落,那些大坏蛋是不会得逞的……”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灵动,其音在人们听来稍显稚嫩但其中的向往令人动容。
众人闻言,面露愧色,这偌大的人族,多年来竟是愚公一人撑起,他们只想着等哪一天愚公搬开那座高岳,却没想过自己去搬。因为在他们看来,成功,他们获得自由,从此天高任鸟飞;失败,所有的过错都是愚公的,他们可以继续在妖族奴役下生存下来。
如今,愚公倒下了,似乎一切都成为定数。但是小丫头那对自由的渴望,那份纯真如一根刺,狠狠地扎在每一位村民的心口,他们真的还要这样下去,没有丝毫尊严地苟活于世吗?
“他奶奶的,老子贱命一条,左右反正一个死字,现在天赐在身,来一把惊天豪赌,也不枉来这旮旯走上一遭!”黑脸汉子虎目一瞪,怒发冲冠,下定决心。
“赌了!”
“妖族,给老子洗干净等着……”
……
不管是出自自愿亦或是跟风,此刻村落内众志成城,每一个人都为了“自由”而赌上身家性命,这一刻,人族终成“人族”。
“天佑愚公……”
“天佑愚公……”
……
村民们在村头站成一排,一个个面色庄重,双手合十,虔诚地为愚公向天祷告。
“竟是如此……哈哈哈……”
石屋内,姬飞羽仰天长笑,只见其目现精芒,手起,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