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飞羽一子落下,身前的棋盘之上骤升风云,一枚枚棋子悬空,棋子微微震颤,旋即在姬飞羽错愕的神情下化作一团湮粉,再无先前黑白之分。
此情此景,姬飞羽暗暗握拳,心中一阵激动。那处于紧绷状态的身体在此时渐渐松弛下来,顿时感受到身上黏糊糊的,极为不适,原来他的衣衫在此前竟是完全湿透,齑粉飘散,附在他的衣襟上。
“前辈,我胜了!”姬飞羽长身而起,正了正衣冠,然后对着虚空朗声道,他相信那位前辈一定能够听到他的呼唤。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虚空中便有回应,声音空幽,似远而近:
“何以见得?”
“原先此棋盘上有黑子,白子之分,黑子落下乘,从局势上看,我下一黑子,按常理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必败无疑,而前辈身为世外高人自然不会信口开河,定是其中蕴藏玄机,那便是跳脱常理,不被固定思维所缚。”姬飞羽侃侃而谈,论述他从这盘棋局中得到的启发。
“继续说下去。”白衣男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棋盘另一方,与姬飞羽对立而坐,此刻他正饶有兴致地一边用指尖捻搓着怀中的浮尘,一边眯着眼倾听。
“前辈请看。”姬飞羽以手示意散落一地的齑粉,缓缓道,“黑白不再分明,黑子、白子当下皆为粉尘,混杂在一处,不分彼此,若我说这齑粉皆为黑子,那是否有错?黑子满盘,那是否是我胜了?”
姬飞羽声音高昂,一字一句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善!”
白衣男子笑着应道,微微颔首,表示他承认了姬飞羽的胜利,随即便看到他的身形渐渐虚化,周身腾起一道道青烟。
“前辈,我的造化!”姬飞羽眼看着白衣男子就要“溜走”,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拉住他的衣角,但却是双手径直穿了过去,魂魄,莫非,他……姬飞羽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心底霎时生出一丝凄楚。
一代高手,到头来竟会是如此结局!白衣男子的话语又一次涌上脑海“哦?你与我讲公平。贻笑大方,这世间哪里来的公平,如今,你是弱者,我为强者,从来只有强者制定规则,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如今方知,白衣男子的训斥何尝不是另一种规劝:天地不仁,以世间万物为刍狗。从来就不曾有真正的公平。
“后生,你既然破了棋局,我言出必行,你的造化,机缘到时,自有分说。不过,经此一役,我倒是认为,你所得到的比起我给出的这桩造化更显得珍贵。好了,我余愿已了,是时候离去了!”白衣男子对于生死,淡然一笑,他的身影越发虚化,双膝以下已然无踪。
“前辈……可否告知名讳?”姬飞羽将他的一番话默默记在心底,虽有千种疑惑万种不解,但最终只凝聚成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是成仙路上万骨之一,名不见经传。偶有奇遇,保留一缕残魂未消,在此守关,静待有缘人,不曾想,千年弹指,所谓的名讳,早已忘却。”
话音落下,最后一缕青烟升腾而起……
红尘某处,一根石柱擎天,在其上纂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一道一道有序列在石柱上,在此时,其中有一道被慢慢抹去,本在其后的则一道一道向前递进。
姬飞羽亲眼看着一代高手魂飞魄散,那种滋味让他很不好受。有如此境界,依旧难逃身死的结局。
姬飞羽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无论是面临妖族强者,亦或是这次见到“前辈”魂飞魄散,都给他极大的冲击。而以他现在蝼蚁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他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接触到更高的秘辛。
对于眼下而言,妖族几日后便会来临,此时最是要摈除杂念,消化所得,提升自身实力。想明白后,姬飞羽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令大脑保持清明。
白衣男子消散前曾道他此次所得比造化更为宝贵,姬飞羽静心凝神,默默揣摩。
“我因寒气发作,误入此地,气息奄奄,幸得进入阵法之中,不仅保留性命,还借此炼魂,使魂魄更为稳固,期间数次尝到死亡的滋味。后又闯入棋盘,遇到前辈,前辈设题‘刁难’于我,让我在毫无棋艺基础下破解棋局,解不开便死。这其中有何关联……?”
姬飞羽理了理前因后果,但是一番思索后仍毫无头绪。
时间紧迫,妖族来临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已经从前辈口中猜测出这石屋应为一处关卡,设有三道考题,要尽数破去后方可出去。
故而,他起身向着最后一道考验走去。就当他刚刚离开那方棋盘,那方棋盘亦如同先前白衣男子一般化作青烟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姬飞羽叹息一声,脚步一顿,而后又一次迈动,停驻在那张古琴前。
只见那古琴无人却自然拨动,琴音悠扬婉转,时而如暖阳和煦,涤荡身心;时而犹如腊月朔风,浸入肺腑。这张古琴仿佛被赋予神奇的魔力,弹奏间牵动人的情绪转变,与此同时,姬飞羽无知觉地慢慢在古琴后方坐定,十指亦贴于琴弦之上,拨动着弦音。
在他的眼前,场景开始转换。待他回过神来时,他的脚下是另一片陌生的土地,在他脚边,伫立着一块破碎的石碑,石碑微微泛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戮界”二字由古老的文字撰写,姬飞羽勉强认出。
姬飞羽左右环顾,四下草木稀疏,未有生灵气息,分外萧索。
风起,带起一阵风沙。姬飞羽向前迈步,然而步子不敢迈的太大,他的神色也凝重万分,一次次的生死绝境使他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他前行百里后,变故骤起,一只通体洁白、毛脸雷公嘴的生灵渐渐在姬飞羽眼前清晰,只见他双腿发力,纵天而起,隐隐可以看出他的双足赤红,综合这些特征,来者当为大妖朱厌,与他十年前山林中相见的一般无二。
不过,这时候可并非怀旧的好时机。那朱厌身长十丈,双拳紧握,宛若两口庞大的水缸,怒目圆睁,似两盏金灯。口中嘶吼声阵阵,磨盘般的手掌抓向姬飞羽,那恐怖的力道使得空间出现轻微的扭曲。
姬飞羽身负败绩,但经过这几日磨练,他也想试试如今的实力较之前如何。他面对朱厌的攻击,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但见其不躲不避,用拳头加以回应。
姬飞羽的拳头大小与朱厌相比,就显得秀珍了不少。一人一妖,在空中拳与掌相触,顿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浪,金铁相碰的尖锐声在空际回荡。没想到,这一击势均力敌。
双方纷纷向后撤去,朱厌始一落地,身子扭转,借地面反冲之力再度袭来。一双眼赤红如血,全身毛发一根根炸起,一拳一拳宛如连珠炮一般朝着姬飞羽轰出,姬飞羽终归还是年轻了些,不及朱厌作战经验丰富,在力量相当的情况下,只能被动挨打,这一幕是何曾熟悉。姬飞羽双臂格挡在身前,连连向后退,将手臂上的力道尽量通过地面卸掉。
后退之际,姬飞羽暗自蓄力,希冀寻找到朱厌攻击的一个间隙,随后一击中伤。
朱厌的拳头好像雨点般密集地招呼了他的全身,让他有一种触电似地酥麻感,喉间有了丝丝甜意。姬飞羽双臂已经开始颤抖,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朱厌终于露出一丝破绽,这时,姬飞羽目绽精芒,口中爆喝一声,那蓄力已久的一拳从朱厌双拳的间隙处轰出,径直落在其胸膛之上,霸道的力道由这一点爆发而出,将朱厌击飞到十里之外,姬飞羽也终于得以片刻的喘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染血。
还未来得及顺通一口气,那白毛怪物翻身而起,龇牙咧嘴,想来刚才那一发确实不太好受,但却也仅仅如此,远不及将其打败。
“吱吱~~唧唧……”
朱厌暴跳如雷,显然对于这个人类伤了它,心有怨愤。但见它仰天长啸不休,在姬飞羽错愕的神色下,其肩的两侧又冒出两个脑袋,左右腋下各再生出两臂。
这还怎么打?姬飞羽以手抚膺,剑眉紧蹙,三头六臂着实有些棘手。
原先一个头两只手就把他逼入困境,如今又多了两个头,四只手,这简直了!
来不及多想,朱厌已经冲到近前,六只手伸展,遮天蔽日,朝着各个方向落下,姬飞羽好不容易挡住其中两只,另外四只就有了余地出击,故而,仅仅片刻,姬飞羽浑身淤青,就连那张俊逸的脸上亦挂了彩。
噗
姬飞羽又一次被击飞,身子在空中好似一只破麻袋,抛落在那块刻有“戮界”的石碑旁,口鼻处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淌着,全身上下剧痛不止,他现在连抬起手臂都显得困难。
咚咚咚……
朱厌的脚步声于耳畔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