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使长剑挑落黑衣人的斗笠,月光照在黑衣人的脸上,映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容。
“你是?”三行看到黑衣人面容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来对方是谁。
傅雨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个稍显佝偻的黑衣老者,白日里不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酒馆一隅喝酒么?只是此时少了与他同桌那个说话惹人生厌的俊俏男子。不过也多亏了那个男人出言不逊,才让傅雨好好地记住了这老人的模样。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一言难尽,傅雨也想不到酒馆里那个路人模样的老头竟会是自己的同门前辈,而这同门前辈还想着对自己与三行痛下杀手。
三行的长剑还横在老者面前,此时老者面露惊诧,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方才还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后生能够大破自己的飞剑杀阵。
老者沉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随即看向三行,目光突然阴狠起来。
“不过你俩今日还得把命交代在这里!”说罢袖袍一挥,洒出一片烟尘。
三行哪能料到对方还有撒石灰这等下作手段,只觉眼前霎时白茫茫一片,石灰入鼻入耳,忍不住咳嗽起来。
“三行小心!”
傅雨的喊声传来,一股凌厉的掌风,此时直袭三行胸口。
此时的三行来不及躲避,只得硬生生地接下那一掌,劲力侵入身体,令他本就不轻的内伤又加重了三分。
三行吐出一口鲜血,也看清了出掌之人并非黑衣老者,而是白日林中那落荒而逃的酒店掌柜。
三行猛得挥剑,那店掌柜急忙收回了手去躲闪开来。三行想要乘势追击,却不及再进一剑,持剑的右手已全然没有了气力,也已无法再多加忍受上身传来的剧痛,只得迅速后退三丈,踉踉跄跄地扶剑站着。
“你来干什么?”黑衣老者看着来人,阴沉地说道,“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指示,不要过来打搅我的兴致!”
店掌柜看了眼此时虚弱不堪的三行,回头面对着黑衣老者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战战兢兢道:“鬼司息怒,小的实在是有不得不报的要事,这才敢打扰您老人家。”
黑衣老者看他神色慌张,似真有紧急想报,于是示意他说话。
店掌柜向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闻言的黑衣老者立刻眉头紧锁:“此话当真?”
“小的亲眼所见,那两人这会应该已经到了镇子西边。此刻人道司不在佐近,还望大人先行避让,从长计议才好。”店掌柜故意压低了声音,却没想傅雨天生听觉敏锐,这些话都已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老者冷哼一声,看了傅雨与三行一眼,愤怒地一扫琴弦,对着店掌柜说道:“我们走!”然后便负上黑琴,施展起轻功,随那店掌柜跳上屋顶,不一时便消失在三行与傅雨的视野之中。
看着对头渐行渐远,傅雨终于长舒一口气,急忙跑上前去查看三行的情况。而此时的三行看见二人离开,绷紧的心弦瞬间松下,人便脱力跌坐在地,只看他面若金纸,衣裳被血渍与汗水浸透,嘴角还有点点猩红落下,人已如风中残烛般虚弱无力。
看着傅雨关切的神色,三行嘴角强挤出一丝笑意,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傅雨用手轻轻捂住了嘴:“你且不要说话动气,我会想办法医好你。”
说罢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布包里是两颗白色的丹丸,她拿出一颗细心喂三行服下,然后示意三行闭目疗伤。
接着她又拿出竹笛,闭上双眼细心吹奏起来,吹的是一首绕梁阁舒缓悠扬的《清岚小调》。
三行听着耳边的宛转笛音,不知不觉中仿若置身于清晨的山林之间,周身泛起清新的薄雾,轻轻吸入,便叫人精神一振。适逢白丹入腹药效渐起,三行的上身虽然仍旧无法凝集真气,但先前剧烈的疼痛感已然弱了七分。
就这样过了半晌,三行气息渐稳,虽然内伤深重一时无法恢复,但一切疼痛已然可以忍受。
他睁开眼睛,却看见不远处镇魂碑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人。这时其中一人回过头来,看见三行已经睁开了眼睛,于是对着另一人说了一句,两人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三行见状,登时警觉起来,他拍拍身旁还在吹奏的傅雨,示意她多加小心。
傅雨见状收起竹笛,自己方才专心吹奏,也未察觉到二人的到来。不过她不如三行那般担惊受怕,毕竟来人若真不怀好意,早在二人闭目疗伤时就已经出手了。
再看两人,一人年长,浓眉大眼,身形魁梧而生出一副威武之象,虽人已中年,但应未逾知天命之岁。而此人一袭黄衣,身侧别着一把装饰华丽的雁翎金刀,显然身份不凡。
另一人则稍显年轻,身形较为瘦弱,平锋眉下双目半睁,一副尚未睡醒的模样,看面相应当在而立之年。他身着淡绿长衫,一柄木刀负在身后,尤为惹眼。
年长之人看三行此时神色紧张,于是先行开口安抚二人:“两位小友不必紧张,我们并非恶人,只是有事途经饮水镇时听到这位姑娘的优美笛音,一时心旷神怡,情不自禁,所以循声前来查看,却没想是两位在此疗伤,实在多有打扰。”
傅雨见两人都是习武之人,想起方才那酒馆掌柜所言,心下便猜测这两人当是那黑衣老者的对头,于是放下些心防,微笑着对这二人抱了拳:“小女子才疏学浅,让二位见笑了。”
那年长之人笑道:“将内力融入琴音,借琴曲给人疗伤的神奇法门,若这都是粗浅功夫,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神奇可言?”
傅雨闻言心中略感得意,对这男人又多了几分好感,也不由得对这二人的身份好奇起来:“前辈谬赞,小女子傅雨,这是我同道三行,还想请教二位名讳。”
那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答说:“我姓袁,单名一个镇字。这位小哥是我的同僚,名作越青。”说罢看了眼边上睡眼惺忪的绿衣男人。
傅雨又拱拱手,向二人问了好。
三行见傅雨如此,对二人也就放下了些戒备,正也想要问好,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袁镇看三行此时虽然呼吸正常,但气息虚浮,目光无神,显然内伤不轻,于是亲自探下身去对三行说道:“小友受伤不清,我这叫越青的朋友略懂些医术,你若不嫌弃,他可帮你诊断一番。”
傅雨见此,急忙说道:“那可再好不过。”说罢扯了扯三行衣袖。三行明白傅雨意思,于是点头道谢。
越青来到三行身边坐下,以手搭脉,三行只觉腕部一股暖流流入,顺着周身经脉四处游走,便好像是有人进入了自己身体探查经络一般,最后进到气海,慢慢消失不见。
“青儿,情况如何?”袁镇问道。
越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手少阳三焦经大损,武功废了九成。”
三行闻言,面露痛苦,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自他从幻境中脱离,便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傅雨则一脸不可置信地向越青问道:“怎么会呢,我明明依着法子给他喂了丹药,还用音律辅佐他疗伤,他的伤势怎么还会如此严重?”
越青问傅雨用了什么丹药,傅雨拿出布包中的另一颗药丸,递给了对方。越青接过丹丸细细观察了一番,又轻轻嗅了嗅其散发的清香,说道:“绕梁阁的蕴露丹,的确是治疗内伤的圣品。”
傅雨点点头,心下佩服对方见多识广,只靠鼻眼便认出了这白色药丸的来历。
“刚才我也听了姑娘的琴曲,确是有止痛理气的功效,那么这么说来,这位少侠先前所受的内伤,就应当足以致命了。”
三行听越青这么一说,睁开了眼对着傅雨道谢:“傅姑娘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三行无以为报。”
这时傅雨眼眶发红,想起三行之前强运真气为自己挡剑,心中很不是滋味:“可若不是那时我邀你同行,你或许便不会遭受这番劫难。”
三行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丝笑容:“傅姑娘此言差矣,踏进那酒馆的是我自己,既踏进了那酒馆,便定会有此杀劫。”
此时的三行已经想起自己在郊外酒馆中见过那黑衣老人,加上先前前来救场的酒馆掌柜,心中也明白了自己与傅雨是误入了他们给酒馆中某人设下的死局,因此这会才会被人追杀灭口。
“酒馆?”听到三行所说,袁镇此时却突然提高了音量,向三行问道,”这位小兄弟,你究竟是被谁所伤?“
傅雨抢过话:“三行伤重,便由我来解释吧。”于是将酒馆中的冲突与自己一天遇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袁镇越青,却故意隐瞒了黑衣人是绕梁阁中人一事。
傅雨刚把话说完,袁镇的神色却凝重起来。他思忖片刻,给了越青一个眼神,越青点点头,立刻施展轻功,如一片柳叶般乘风离去。
这时佐近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傅雨循声看去,几个捕快模样的人正举着火把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辆不大不小的马拉板车。
他们见着袁镇,赶紧加快了步伐跑到面前,然后一行齐齐跪下,领头的官差朗声道:“饮水镇众差役拜见御书宬金字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