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几天里,红渡先是耗了百年功力治愈了禹绯辞胸口的剑伤,然后将他关进水牢,差重兵把守。
她需要他的血。
见他四识还未恢复,无法经口进食,红渡便找人将一根细管插入他的鼻腔,一直引到他的喉咙深处,每日强行给他灌补气血的灵药,然后每日从他身上取整整两碗的血拿给伽禹喝。
伽禹的气色一天天地好起来,看着陪着自己共度生死的红渡,默默地生出了想厮守到老的情愫。
红渡便每日都陪着他,她告诉伽禹他魔尊的身份,给他讲他前世的故事,看着伽禹诧异不已的样子,忍不住地笑他。
而对禹绯辞而言,那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他被关在阴冷的水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疼痛是真实的。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被谁这般凌辱折磨,整个人就如同落入万丈深渊一般。那是极致的黑暗与静寂,时刻压抑得他快要窒息。
手被绳索束缚高高吊在头顶,任凭大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水里浮沉不定。禹绯辞垂着头眸光沉滞,头脑昏昏沉沉。
他尝试凝聚灵力,可以他现在重伤初愈的状态又加上周身的桎梏,哪里驾驭得了,那股灵力从他体内激起,还未喷发便虚弱地降了下去。
他第一次感受到害怕。
红渡会每日定时派人来对他进行鼻饲,他疼得剧烈挣扎,修长的脖颈猛然后仰,双腿在水里乱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缓解疼痛的受力点。
喉咙里尽然是呜咽不清的嘶吼,那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他的神经,其中夹杂的酸楚牵引着他整个面部,眼泪就那样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大片大片地溢出。
每次鼻饲结束,大概不会过太久,他的手腕就会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便能感受到一汩汩热流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来。
割腕放血是禹绯辞每天都要面临的事情,他被人摆弄着手腕,调整各种便于鲜血流出的姿势,偶尔血流得滞了,便会有人沿着他的伤口反复再划上几遍。
还好他身子是落在水里,倘若是在地面,他想他的手腕定是会被沉重的躯体坠断。
另外,为了刺激他四识的恢复,水牢的妖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一桶带着冰碴的水从他头顶浇下。
那种彻骨的冷冽从天灵盖钻入,麻庇着他的神经,却让他的意识更为明晰。
他颤抖着身子,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的,竟是曲阑珊那张决绝的脸。
逐华宫。
曲阑珊跪在殿外,她腰身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两汪清水般的眼里满是倔强。
这是霁月仙君罚她的。
“阑珊,你可知飓风台对禹绯辞是没有作用的。”
“我用灼虹伤了他。”
“那又如何?”
够了…
阑珊在心里说道,他受到的代价,如此这般,已经够了罢。
“只要他一分元神不灭,那必定还是祸患无穷!你该将他交给源南宵的,怎可擅自做主?你知不知这是放虎归山!糊涂!”
霁月气得拂袖而去,只留曲阑珊一个人继续跪着。
蓦然的,曲阑珊对叶昭凡有些失望,毕竟禹绯辞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他的确该死,任旁人可以这般说,可在她心中一向清风明月、淡雅如兰的霁月仙君,不能。
这些时日,阑珊一直在想一件事,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纵然他前世作恶多端,可此生他却没有做过一点坏事。他付出了一颗心,可到头来却被自己利用得干干净净…
一切要怪就怪他是魔尊吧。
她这样说服自己,但每每拿起灼虹,都像开启了一个魔咒。
这把剑的气息和他太过相似,她深深地凝视它,就像是对上了他临死前那双绝望地眼睛,罪恶感油然而生。
其实将禹绯辞推下飓风台的时候,阑珊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她没有启动天雷咒,只为他能留个全尸。
她想着或许他会进行新的一轮重生转世,可那都与她再无干系了,毕竟从始至终,她只是为了霁月可以活着。
如今一切如愿以偿了,六界的事,她也不想再去干涉了。
那时的阑珊本以为,她和禹绯辞永生永世不会再有一丝瓜葛了。
一连喝了整月禹绯辞的血,伽禹体内的天星虫蛊也算是彻底解了。
“我会对你好的。”
他将红渡揽在怀里,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温柔地贴着她耳畔说道。
红渡闻言微微一笑,她偏过头注视着他那温润的眸,“那你愿意娶我吗?”
“愿意,”伽禹毫不犹豫地点头,“从前,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空缺了大段,如履薄冰地艰难行路,遇人不淑被折磨利用。直到遇见你,才让我平静下来,有家的感觉。”
伽禹眼里泛起波光,微微低头亲吻了一下红渡的额头,“谢谢你在。”
红渡怔愣了许久,然后她仰起小脸盯着伽禹,平日里的威严散去,像个小女孩一般娇俏动人,带着撒娇意味,“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小姑娘…”
“小姑娘?”伽禹挑了挑眉,颇为不解,“为什么是小姑娘?”
“我想听你叫我,像前世一样。”
伽禹闻言蹙了蹙眉,眼神黯淡了下,缓缓开口,“其实,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真的记不起一星半点前世的事情了。”
说到底,他不喜欢每天活在过去的影子里,他希望红渡眼里的光来源于眼下的自己,而非对过往的回忆。
“你会想起来的,”红渡说着伸出食指在他心口轻轻划出一个圈,“待这道封印解开,我们就成婚。”
红渡一直对外封锁找到魔尊的消息,毕竟这六界之内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多了,只有他解开第二道封印恢复灵力才能保护自己周全。
她思忖着什么似的,手指就那样反反复复地在伽禹胸口轻轻地圈着。
伽禹捉住红渡游走的小手,唇边带着一抹浅笑,问道,“之前,你说过,我的第二道封印是要如何解来着?”
红渡面色忽然泛起一片绯红,眼神有一秒钟的慌乱,她从伽禹的大掌中抽出小手,低头娇羞一笑。
“那就今日吧!”伽禹说着手臂一横扳着红渡的肩膀将她压倒在身下…
可他体内却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就连一丝灵力激荡的迹象都没有。
他不爱自己?
这不可能!他眼底的赤诚与炙热,红渡笃定他是真心相许的。
亦或者,他不是禹绯辞?!
红渡的心猛然沉了一下,浑身都忍不住地发抖,她被自己这个假设吓得魂飞魄散。
凭借一个简单的体征如此断定他是禹绯辞,是不是真的有些草率了?倘若他真的不是…红渡不敢想。
她一向骄傲,不容许一丝瑕疵,若非禹绯辞,她怎会如此…
“主上,水牢囚着的那人四识好像恢复了。”暗香前来禀报。
红渡的心乱得厉害,胸口压抑着一股火,正愁无处发泄,听闻至此,便穿上披风跟着暗香前往水牢。
阴森漆黑的牢房,冷彻的水汽中弥漫着腐霉的气味。把守的妖吏为红渡打开那厚重的铁门,一道光从外面照进,正落在蓄水池中央的人的侧脸上。
禹绯辞闭着眼,头微微垂着,此时感受到一缕强光,眼皮蠕动了下却还是没有睁开。
一步,两步,他眉端拧了拧,唇瓣忽然扬起,露出一抹晦涩不明的笑意。
那道曼妙的弧度正好落入红渡眼底,像极了嘲讽,她的内心本就凌乱万分,此时更是敏感。
“你笑什么?”红渡厉声质问。
从她进门那一刻,她周身散发的气势和无意识间挥即出的灵波便已然向禹绯辞证明了她的身份。
他不言,只是兀自的笑。
“呵…哈哈哈…”
甚至笑出了声,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在想这个折磨他的人究竟是谁,他想过是曲阑珊,也想过是任何前世敌对之人,唯独没有想过红渡。
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大概就是红渡了罢。
偏偏造化弄人,禹绯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世英名,竟然同时折在了两个女人手上。
他曾爱的,和曾爱他的,都在他身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整张脸被散落的碎发半遮半掩,棱角埋没在晦暗之中,只有唇边那道挑起的弧度格外分明。
红渡忍不住握拳,一股怒火骤然升腾。
束着禹绯辞双手的铁链猛然断裂,他身子还未来得及下沉,便被红渡掌间的力度控住,直接飞出蓄水池,被她锁着喉咙抵在牢房的石壁上。
“咳…”
他背一麻,被强大的冲力震得忍不住呛咳,一口气却顶在她的五指之间,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潮红,终是疲惫地掀开眼,同她对视。
他目光沉静而深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是那种极度淡漠却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的眼色,向她投来那令她熟稔到骨子里的打量。
只一个眼神。
红渡怔住了,卡在他脖颈的手顿时卸下力度,她头偏了又偏,眉端几经聚展,难以置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许久,她的手脱力般从他脖颈间垂落,颓然地后退了步,随之一抹黯淡的悲怆缓缓爬上她的颧骨,让她整张脸的线条都仿佛要崩裂一般扭曲起来。
红渡朱唇抿起似是在抑制抽搐,看不出是笑是哭,半晌才微微张开,几不可闻地道了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