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秦玉如小产出院。
她没有让老张来接,以她对老张的臭脾气的了解,她已经对他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反正终究也是到了头,接与不接都不算什么了。
秦玉如裹紧了大棉袄,收了收帽子就准备往回走了,好在医院离家里不远,走路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入冬之后,竟遇到了格外好的天气,一丝风也没有,对于东北的冬天来说,如果没有风,又有太阳的话,那这一天是相当好过的。
一路上,秦玉如有些内心沉重,也有些恍惚,虽然今天没有风,太阳也暖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冷冷的。或许是因为心冷更大于身体冷吧。
因为是大清早,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这条回家的路真的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整齐的老妇人拦住了秦玉如。
秦玉如有些恍惚,在加上心里有事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隐约的看着这位老妇人,身穿青灰色衣服,干干净净,身材清瘦,面容和善,一双干净有神的丹凤眼,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她想问老妇人拦住她有什么事,可还没说出口,老妇人便先开了口。
老妇人笑呵呵的说道,“姑娘啊,你莫着急,安安心心的回家去,你要等三十才能立子。”
也不知是不是小产手术身子还有些虚,还是心里惦记着事儿,她听着老妇人突然无前因后果地跟她说了这么句话,竟然有些懵,她愣了几分钟才渐渐回过神儿来。
等她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发现老妇人已经不在了,她回头四周望了望,一条马路从头到脚也就那么宽,却见不到老妇人的影子,秦玉如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她扯了扯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再多想,就继续往家里走了。
说来也奇怪,这个镇子不大,眼见着还有一百米就要到家了,邻里邻居的没有不认识的,家里有哪位老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她怎么想,也没想起来这位老妇人是谁,面儿生,从没见过,这大清早的,爱出来溜达的老太太不多,除了顾婶子做早饭晚,习惯先溜达一圈再回家,没见着这几年,还有这么早出来遛弯的老妇人了。
秦玉如得不到答案,思来想去这脚就跨进了家门了。
果不其然,家里人都在,老张,老公爹,还有那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子。还有那个老公爹三弟弟的弟媳妇,按理她该喊一声三婶子,但是今日这个情况,她竟有些喊不出口。
家里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三婶子看见秦玉如一进门,刚想说出的话,竟也生生咽了回去。他们家这位三婶子,是村里有了名的八卦婆,没有谁家的大事小情能躲得了她的耳朵和眼睛的,不管是谁家有个鸡毛蒜皮的大事小情,都少不了这位三婶子的身影。
这不,今个八成是又听见了什么风儿,这么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一位八卦婆来了,可见是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秦玉如和这位三婶子来往不多,进家门这三年虽然也来往着,但是平日里多忍让着,倒也没什么大大事儿,更没面子上红过脸。但是秦玉如始终知道,他家这位三婶子是不怎么待见她的。原因就是她还没嫁进老张家之前,三婶子给老张介绍了她的一位远方亲戚,那个年代日子苦,穷人多,老张家因为祖上的缘故,日子过得挺富裕。
所以这位三婶子,说什么也想让这位远方亲戚家的姑娘嫁进来,可是老张却偏偏在众多大姑娘里,选中了秦玉如。这口气,真真的让三婶子咽不下。所以这三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给秦玉如使绊子。秦玉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往心里去了。可没成想,三婶子竟抓着这个机会又来搞事情。
屋里气氛有些压抑,谁都没先说话,秦玉如靠着炕边儿缓缓坐了下来,谁曾想这个平时和她关系不怎么热乎的小姑子,竟然一头扎进她怀里,还头一次喊了声嫂子。
老公爹不说话,坐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的嘬着烟袋锅子,他八成是忘了,小产完的孕妇是闻不得烟味儿的,总归还是对身体恢复没有益处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她这位三婶子先开了口,“我说玉如啊,你这次又没保住我们老张家的孙子啊,说实话真的有些说不过去了,你看我们家那个老二媳妇,如今这都第三胎怀上了,你这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这俗话说的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这可让我这老哥哥和走了的老嫂子怎么面对祖宗啊…”
三婶子声情并茂地叨叨着,看似为了老张家有后这件事请是操碎了她这一颗老心,殊不知,心里都不知道有多么得乐开了花。
秦玉如不说话,身子靠在炕头的墙上,她不善言语,但脑子却不糊涂,她八成是猜到了,她这几天没回家,这位三婶子可是一点也没闲着,撺掇着要离婚这事儿呢。
他家这位三婶子,出了名的鸡贼,家里的田要多三分,老太爷留的遗产也想多抢三分,就这还不够,还要参合着人家的家里事,真是狗拿耗子,闲的蛋疼。
秦玉如再怎么也是本分家庭出来的姑娘,她不会跟这样的人吵吵,也不屑于和这样的村里泼妇一般见识,她想有她这么一搅和也好,有些话,反倒不用她说出口了。所有的事情都一样,如果要撕破了脸,总要有人先当恶人。
此时的老张也不说话,看脸色也有些左右为难,他对秦玉如还是有感情的,但是在这个孩子大于天的年代,他的压力着实大,他不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易下出结论,生不出孩子这个事儿,他也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三婶子有些不依不饶,依然叨叨着老一套的观念。整个屋子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氛围。
就在这时候,小姑子竟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估计她八成听懂了三婶子左拐八绕的指桑骂槐,这是要逼着大哥和嫂子离了婚,她一时间心头难受,再加上年纪轻,忍不住这过多的情绪。小姑子嚎啕大哭,打断了三婶子的叨叨。
“你一个小娃娃哭什么哭啊,又不是家里死了人了,给你换个能生胖侄子的嫂子不好吗,你倒哭起来了。”三婶子不依不饶,把心头这股莫名火撒在了小姑子身上。
小姑子一听这话,反倒哭的更厉害,一边哭一边抱着秦玉如,眼泪混着鼻涕来不及擦,嘴里喊着,我就不换嫂子,我就要我玉如嫂子。
“你……”三婶子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怎么跟秦玉如亲近的小姑子,竟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气的三婶子眼睛都绿了。
“大哥大哥,我家兰子是不是在你家?”
屋外传来了三叔的声音,是来找三婶子回家的。
三叔急忙忙进了屋,拽着三婶子就要回家,嘴里嘟嘟囔囔的道,“你这老婆子,都几点了,还不回去做饭,孙子都饿了,你快回去看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婶子的老头,老张的三叔,老公爹的三弟。他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他们老张家的男的,也就这个三叔最怕老婆,秦玉如虽然不喜欢这位三婶子,但是对他这个三叔倒是不反感,他虽然在家里说了不算,怕着三婶子,但是从来没坏过家里什么事儿,这三年也没给秦玉如冷眼子看。
这个节骨眼上,三叔能来叫人,秦玉如的心里倒是多生出了一丝丝感激。
“你拽我干什么,家里有的吃喝,还能饿着你不成?”三婶子一把松开了三叔的手,不满意的继续说,“咱们老张家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不管,大哥也不管,我可怜的大嫂子命苦,走得早啊,家里出了这个事儿,我大嫂子要是还在,八成也是要寒了心啊…”
三婶子又开始了做戏,哭哭啼啼的抹眼泪儿,时不时眼角儿看着家里的老大哥,也就是秦玉如的老公爹,她想看看他这位大哥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就这个生不出孩子的事儿,休了秦玉如,也好让她家那个至今还没找到婆家的远方亲戚嫁进来。
秦玉如始终没有说话,老张也欲言又止,小姑子一个劲儿地哭。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一个早晨,让他老张家这位三婶子,搅和的乌烟瘴气。
就在这个时候,老公爹这个家年纪最大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了。张老爷子狠狠的吐了口烟,卡卡卡将烟袋锅子敲在桌子上。
“闹够了没有他三婶子?”
老爷子发了话,家里没再有人敢出声了,小姑子小声儿的憋着抽泣,不敢大声嚎哭,三婶子也愣了,她万万没想到,家里这位也因为生不出孩子而生气的大哥,竟然问她闹够了没有?
这是一波什么操作,这一早晨,她明里暗里的说着离婚再娶,这位张老爷子可是一直没作声啊,她满心以为他这是默许了这个结论的,谁知道竟然说出了这么句话。三婶子气得上不来气儿,委屈巴巴的质问道,
“大哥,我这也是为咱们家好啊,这玉如生不了孩子,没法儿给咱们张家传宗接代啊,我们张家好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祖宗都看着呢,我这不是挑拨你们家关系,是今天这事儿老祖宗也都不能同意!”
三婶子越说越气,竟然搬出了张家老祖宗,她手指着里屋的祖宗牌位方向,气不打一处来。张老爷子也是个火爆脾气,他不能冲着一个不识大体的女人嚷嚷,但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教育他三弟。
“老三,你怎么管教你自家婆子的,不好好管好自己的事儿,一大早跑我们家来闹来了。”
张老爷子又卡了一下他那个最喜欢的烟袋锅子,眼里也不看这位爱搅事儿的三婶子,继续说着,“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婚不能离!有病就去治!就算问道老张家祖宗,祖宗也是我这个意思!!!”
家里突然就安静了,这话一出,有些人欢喜,有些人忧。秦玉如怔怔地看着她老公爹,眼睛里的死灰有一些些范亮儿了,她知道这婚是离不了了。秦玉如暗暗下着决心,这婚要是不离,无论有没有孩子,张老爷子她是要给他好好伺候养老的。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事实证明,张老爷子解决了这场家庭危机,婚离不了,那就好好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