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洛连忙松开钳制拉他起来。
也不怪景洛没认出他来，司错在这半年里的变化的确太大，之前玉雪可爱的男孩在短短时间内竟变得如此邪美，褪去了青涩和稚嫩，俨然有了大人的样子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一袭略微紧身的黑衣将完美的身材展露无遗，幽暗深邃的冰眸一如星光熠熠坠落其中，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还有如玉的面容……让人想起上元佳节灯影幢幢里的惊鸿一瞥，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
虽知他长成后必定容色摄人，但还是被惊艳了一瞬，暗暗咋舌。
且不止是容貌的变化，还有功力的提升，已经达到他这个年纪不能攀登的巅峰了。
司错捂住胸口轻咳一声，面色惨白地往后退了一步，景洛见他指缝间有隐隐的血色浸出，连忙扶住他坐到床上，蹙眉道：“受伤了？”
心想他应该是发现自己做的记号找来的，不过以他如今的功力，这虞州境内还有能伤他的人？
莫愁披好外袍将剑归鞘，将屋内烛火点亮，打了一盆水，找来药箱打开，然后站在一旁眸光清冷地看着司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冷道：“世子既然受伤了就请安分一些，做什么非要如此出场，刀剑无眼，若是属下伤了世子，就是也万死难辞其咎。”
“本世子做什么还要你一个下人指手画脚？”司错虚弱地靠在景洛肩头，眉峰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琉璃般的眸子里光芒如锋，看向莫愁，锐利深邃，不自觉的给莫愁一种压迫感，让她忍不住想要逃开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视线。
景洛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抬手阻挡住他目光，莫愁才如释重负，她不悦地压低声音道：“够了，你还想惹事？还有，莫愁不是下人，她于我而言，是挚友，你就算对她再不满，也给我放尊重些。”
司错借着温柔的灯火，细细地看着她右手掌心的纹理，有些地方的纹理被磨平了，形成了茧子，由虎口至神门处还有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样的纹理杂乱无章，看起来隐隐有些像逸野和山光，揽九州寂寥，山河亘古于掌中，天下万物如此之重，司错只恨不得她一无挂碍。
他有些烦闷地推开她的手，垂眸道：“陛下未免也太不重威仪了，若纵得部下尊卑不分，肆意妄为，可不是什么好事。”
景洛眉目温涟，如蕴山海，伸手欲解开他的衣扣察看伤势，司错瞪了莫愁一眼，莫愁淡淡地转过身抱剑靠在墙上。景洛的寝衣领口因为刚才的过招微微敞开了些，女儿香轻轻萦绕在他鼻尖，若有若无，司错有些局促地看着她灵巧的手指一一解开他的衣扣，暗暗压抑住自己的呼吸，耳后根悄悄爬上了一抹微红。
景洛耐心地柔声道：“司错，这不是纵容，而是与人平等地、用心地去相交，情义二字不可弃，我不想在那个冰冷的王座上无亲无友地过完一生，我是人，不是神。”
胸口上的剑伤很深，但幸而没有伤及要害，景洛先点穴为他止住血，然后用清酒给他清理伤口。
司错皱着眉忍痛呼出一口气，剧烈的疼痛掩盖住了心里渐渐萌生的悸动，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阁中任务失败时无一人为自己求情开脱，被老阁主，也就是自己的亲爷爷吊在惩戒堂中被鞭笞的猪狗不如的样子。他讥笑一声，眸中浮现冰寒之色，沙哑道：“人心、情义……就怕这些东西如手中握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莫愁闻言嗤笑一声，道：“世子须知，你如何待别人，别人便如何待你，无情无义的无心之人必被人所疏离所弃，难不成留着添堵啊！”
司错闭上双眼，冷冷道：“我不在乎。”
景洛闻言心中五味杂陈，知道他虽为摄魂阁少阁主，身份贵重，天赋异禀，却无父无母，自小孤苦无依，吃过常人百倍之苦，未尝过人间温情，所以才造成如今的性情。相比之下，自己算幸运的，有八岁以前幸福的记忆，父皇严厉却倚重爱护，母后温柔慈爱，让她想起这些时不至于堕入无间炼狱。
她轻柔地为他上药，温声道：“也不在乎我会疏离你吗？”
司错惊慌地睁开眼睛，咬着牙撑起身子想要起来，有些无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洛轻轻按住他，继续为他上药，柔声道：“那就试着去信我，然后再去相信其他对你好的人，不要惧怕人心，也不要惧怕割舍，我们慢慢来，不急。”
司错抬眸，看向她的眼底，如静海温涟，藏着山高水远，人间烟火，他一瞬失神，闭上眼睛低声道：“好。”
景洛喂司错喝下麻沸散，他渐渐陷入沉眠，睡着的样子没了戾气狠绝，是个安静而乖巧的孩子。景洛托住他的后脑，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轻柔地放在床榻上，拿起针线，视线忽然一阵模糊，如天旋地转，她回头蹙眉道：“莫愁，要不你来。”
莫愁瞥了司错一眼，“少主让我缝合伤口，就不怕我把世子扎出几个窟窿来？”
景洛白了她一眼，起身把针线塞到她手里，“嘴硬心软，有本事你扎死他。”
莫愁瘪了瘪嘴，净手后蹲下身子开始认真细致地缝合伤口。
景洛装作无事地淡定穿衣，起身坐到一边，见窗外花影与黑影轻动，闭上眼睛听着不远处流水淙淙，三两朵蔷薇花瓣飘落，知摄魂阁的人在暗中，便专心调理内息，缓缓抑制真气的疾冲紊乱，她的脸色渐渐失去红润光泽，变得苍白透明，纤细的身影在灯火跳动下显得飘渺无形，如影即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睛，暗暗咽下口中甜腥，见莫愁已经缝合好司错的伤口，起身在桌上放下一个钱袋，声音清冷道：“莫愁，此处再留下去恐连累阿婆和小轩，吩咐人将记号去掉，带上司错，我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