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我和小七决定出去走一走,秋日的阳光很暖、很柔和,新鲜的空气在呼唤我们。
我的家乡是个久负盛名的能源型城市,这里地广人稀,住宅区域很集中。你总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楼群聚集在一起,远远的看去很拥挤,走到近前却显得有些空旷。每到秋天,当树叶都落了,野外的蒿草都枯黄了,天空就会变得更加开阔、更加湛蓝。随着汽车数量的不断增多(据说目前人均保有量全国第一),这里的空气质量明显的下降了,不知不觉间,人们开始关注天气预报中AQI的具体数值。
我向小七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小七听得很专注,笑得很开心。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小区以外一公里远的水泡子里玩水、游泳,那里的水不是很深,偶尔还能抓到鱼。
有一次我和发小抓到了两条挺大的白鱼,一人一条,高兴的拿回了家。可到家之后才想起爸妈要是问起鱼是哪里来的,自己没法解释,于是我把鱼从阳台直接扔到了单元门的雨达上面。好几天以后,鱼烂了,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一股腥臭味。我爸爸连续好几天吃饭的时候都会骂人,说不知谁家的熊孩子把臭鱼扔到了那里,真是缺乏教养。
小七“咯,咯”的笑着,说你爸为啥没想到会是你干的,我回答说我小时候学习很好、很听话,所有不好的事从来都不会有人想到会是我做的。
记得有一天,是个夏日午后,天气闷热难耐,人们都昏昏沉沉的。我和发小在楼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看到邻居家大我三岁的哥哥坐在单元门口,低垂着头,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我们经过他身边,感到了一股寒气。
后来我们惊恐的得知,就在那天中午,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后来他被判了十八年劳教改造,八年之后就在母亲的努力之下重返社会,那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再婚七年。
我记得他的父亲和我爸爸是同事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我很小的时候两家的关系就已经变淡了,他父亲死的时候,我爸爸好像并没有特别伤心。
小七听完这个悲伤而冷酷的故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身子向我贴得越来越近。
我说对不起,这个故事会不会吓到了你啊,她说没事的,我只是突然感到一些寒意。
我拉着她的手穿过了没有人迹的广场,我们来到人工湖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在种满植被的土坡后面吹着萨克斯,乐曲声还算悠扬悦耳。他看到我们,曲调突然开始变得不稳,听起来甚至有些哑涩和不满,于是我们赶紧离开了。
在水边,小七变得安静了,她和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我们变得开心起来。
我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搅动着蔓延至岸边已经发黄的水草,一条小鱼从水草底部惊恐的逃走。小七惊喜的叫着,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物,像一个孩子。
我把树枝用力往水中央扔去,微风载着波浪又把它送回了岸边。
小七说你在破坏幽美的自然景观,我说大自然的魅力就在于其深厚宽广的包容性,小七说你这样偷换概念很没劲,不如在岸边捡捡垃圾,做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我说文明越发展越容易自我设限,甚至是自我伤害直到最后的自我毁灭。小七沉默了,把她优雅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我建议一起走过拱桥,去湖心岛爬那座小山,山上有个漂亮的凉亭,在那里可以看见远处的楼群和树林。
小七有些犹豫,不置可否的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我问她是不是怕高,她说每到高处的时候自己心里就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我笑着说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跳,她说别开玩笑了,你也不敢的。
听了她的话,我突然有种想一个猛子跳进湖里的冲动,让凉爽的湖水浸透我的身体,让自己变得清醒或者干净一些。几米深的水而已,湖底并不是黑暗无光,何况我还会游泳,水的深处正是孕育生命的地方。
我想到达那里,那个人人向往的地方,然后重新回到水面,重新睁开眼睛,确认小七会在岸边等我,等着我回去,带给她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看着小七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开心的大笑起来,我用力吐出一口水,差一点儿就喷到小七的身上。小七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估计她自己并不知道),一边跺脚一边大声的喊着:
“孙炜,你就是个混蛋!”
我翻过身,保持仰泳的姿势,踩着水向湖中央游去,继续笑着。
“下来吧,我教你游泳啊?!”
“我可不会跟一个傻子、一个神经病学什么游泳,不脱掉衣服就跳进水里,也不怕被水草缠住!”
小七还没有消气,但眼神中已经有了笑意。她故意转过身去不看我,她的背影是那么美,让我不由自主的朝着岸边游去。
上了岸我才想起现在早就不是夏天了,秋天的风吹着我湿漉漉的身体,不到一分钟,我就开始打起了喷嚏。
我赶紧脱下身上的体恤衫和外裤,拧干后搭在湖边的休闲椅上。小七离开我有十几米远,坐在另一头的椅子上不看我,好像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我聪明么?下水之前都会想到要把鞋子脱了!”
我朝着小七大声的喊。
小七转过头去,不理我。
我的身体还是湿的,我用手一遍遍的捋着头发,然后使劲甩动四肢,想尽快把身上的水份都扔回到地面上。
但这貌似不解决任何问题,于是我脱掉袜子,穿上依然干燥的鞋子,沿着岸边的人行道开始快速的折返跑。
每次跑到小七身边,我都假装想要去拍一下她的肩膀,小七每次都用力的闪开,然后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我累了,身上也差不多都干透了,我停在小七身边喘着气。小七站了起来,眼里的光变得无比明亮、生动,我抱住她,轻轻的吻了吻她柔软的嘴唇。
“快穿上衣服吧,不然会有人报警,说你耍流氓呢!”
小七推开我,转过头去轻声的说。
我乖乖的点头,跑回去飞快的穿上我仍然有些潮湿的衣服。
终于有人经过我们身边,但他们并没有时间认真的看我,估计也不会很在意。我没去分辨人们看着我的表情和眼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这一幕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当中,直到下一辈子也无法被时间磨灭,下下辈子也不太可能。就像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我和发小看到大我三岁的邻居哥哥坐在单元门口,头顶上冒出的寒气那样,在一瞬间让稚嫩的孩子体验到了活着的真正含义。
这比那些能让一个男孩儿变为一个男人的事情(或事物)更有纪念意义,比那些让一个男人变为废物的狗屁规律和客观原因更有现实价值。
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被这些东西束缚,虽然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无可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