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攘,白黄的灯光交错,河面闪耀着明灭的波纹,流水声潺潺,似有似无。
“正照,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古霁月走在正照身边,看到地面上他俩的影子靠的很近。
正照也没避讳,径直回答:“自然是认识,不然掌冥怎么能允许我带你出来?”
“不,我是说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我们是否就认识?”她站住脚步,抬头望着他。都说月色温柔,朦胧的月光照在正照脸上,让霁月移不开眼睛。
“你都记起来了?”正照有些惊喜地问,可看见古霁月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
“是的,我俩在你失忆之前便认识,不过交情不深不浅,待你日后慢慢回忆就能想起来了。”正照说道。
“我觉得你好似很懂我,你知道我最喜欢红色,知道我不能晒太阳。”古霁月说着,含笑望着正照,说道:“就连此时我俩一同漫步河边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正照虽然面无表情,但脑海中已回溯到蓝紫色冥火照映之下的忘川河畔。
越是重要的记忆越会被先回忆起来,可他如今在她的记忆里还是一个等待被召唤的空缺。
正照这样想着,依旧强颜欢笑,对霁月说:“对,我俩是很要好的朋友。”
霁月虽说有些失落,但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贪心,难道‘很要好的朋友’不该是这六界最大的恩赐,最好的礼物吗?她还应该有什么贪念,什么诉求?
于是她学着正照的样子,笑了笑。
他俩一路走着走着,古霁月突然被画扇吸引了目光。
“正照,我们去看看吧。”
正照低头看着古霁月,见她一手揪着自己的袖子,一手指着摊位前五颜六色的小画扇。这几日靠着正照的汤药,又借着天色变短,天气转为寒凉,古霁月越来越活蹦乱跳。
正照倒也没与她拗,顺着她来到了摊位前。
“这上面画的都是什么呀?”霁月说着,拈起一面淡黄色的纸扇,扇面上画着一簇蜡黄色的花儿,花儿沿着花茎整齐排开,各各低垂着脑袋,小巧玲珑的好似小喇叭。
“这上面画的迎春花,姑娘可以随意挑挑,这世上能叫出名字的花样在这都找得到。”看店的是个面容和善的老爷爷,见霁月面有难色,便补充道:“若是这里没有姑娘喜欢的,老夫可以现场作画,姑娘只管说便是了。”
霁月并不是觉得这些花样不好看,而是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花,一时觉得眼花缭乱罢了。
冥界终年冰原,常年黑夜,并不是适宜花朵树木生长之地,因此对于她来说让她从中挑一个最喜欢的还是有点为难。
“没有喜欢的吗?”正照见古霁月少有的犹豫,便问道。
古霁月摇摇头,又点点头,缓缓伸出手指来,在三面扇子上各点了一下,接着又细细将这三幅打量了一番才确定地说道:“我要这三面。”
店家答应着,将三面扇子取下来。
“还有这一面——”她又指向一面白色的扇子,问老人:“这是什么花?”
花儿洁白如玉,唯有心中点点红。
老人笑着回答说这是海棠花。
“正照,”霁月将这面扇子取下来递到正照的手里,抬头对他说:“我一看这花倒是想到了你,温温如玉,不俗不染。”
正照低垂着眼眸,淡淡一笑,说:“你倒是有眼光。”
霁月见他虽然嘴硬,但是面上羞涩的模样,越发觉得贴合画中的海棠。
“我已经为你挑了一副,你也来为我选一面吧。”霁月对他笑着说。
“之前那三面都不是你所喜欢的?”正照惊奇地瞪大眼睛,他对女子们买东西时的某些习惯素来有耳闻,但身临其境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些是送给滕春姑娘他们的,我还没挑到自己喜欢的。”她瘪瘪嘴巴,无奈地看向那片好似门帘一般悬挂在店铺窗口,铺天盖地般的‘扇海’。
正照这才明白了霁月的心意,但让他从中万里挑一,还真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店家,麻烦你挑一面红底的扇子,在上面画一簇雪梅。”他对老人笑着说道。
老人寻思了一下,看一看古霁月,突然灵光一闪,说:“公子真是好眼力,我这就为姑娘画一幅雪梅来。”
古霁月惊喜地看着老人抽出一扇红色的扇子来,挥笔不过几下,画面上就显现出了苍劲的树枝和朵朵精巧的花儿。
花如其名,果真瓣瓣如白雪,此为雪梅。
“极寒之中百花皆败,唯有梅花依然傲立雪中,在正照看来就是霁月姑娘。”
古霁月看着他专注而坚定的侧脸,欣赏着他脸颊柔和又分明的线条,映着夜幕下照亮集市的灯光,耳边是他娓娓道来的语调不急不缓,她竟然觉得心头微微颤动,连呼吸都来不及顾及。
正照说着,转过头来笑着望着她,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又看她苍白的脸上显出两团绯红,赶忙问道:“你可是又觉得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霁月说着,眼含笑意,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正照发呆。
“扇子画好了,公子姑娘请过目,看是否满意?”老人将画好的扇子捧到两人面前。
古霁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接过扇子端详许久,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鲜红的扇布上,丛丛花团如积雪,点点金色点落花间,简而不繁。
她将扇子举起,正好遮住半张脸,只留下一双透着幽幽冥光的灰绿色眼眸,望向正照。
“好看吗?”她问他。
正照心里震动。
鲜红的扇面后,女子半遮面容,灰绿色的眼瞳宛如被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迷雾,引人想去探究,往日看来过分刺眼的惨白肤色,竟和震人心魂的血红颜色有种诡异的协调。
他缓过神来看向她,对她点了点头。这种不缓不急,不张扬的肯定,往往才是最由心而发。
“老夫也没想到红色竟和姑娘这般相衬,还是公子了解姑娘。”店家看着霁月拿扇的模样,也是被惊了一跳。
古霁月和正照带着买好的扇子来到滕春家里,四个人围桌闲聊了起来。
“滕春姑娘,这面扇子送给你;佟洺公子,这幅是给你的。”古霁月说着将扇子递到二人手中。“二位不要嫌弃,小小心意。”她笑着说着,注意着两人的神色,见他俩都甚是喜爱,摆弄不停,这才放心些。
“这粉扇上的桃花如此精巧,看得出姑娘费了心思,谢过姑娘。”滕春笑着说。
“还有这兰花,高洁淡然,正合我心。”佟洺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古霁月也笑着,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些花姓甚名甚,更不清楚它们的寓意,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符合他二人才买来送给他俩。若不是问过正照,确认过一番之后,古霁月到现在也不会认得什么是‘桃花’,不会知道‘兰花’长什么样子。
这时候她和正照会心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俩也作画一幅画来回赠与二位。”滕春说着起身取来了笔墨。
于是霁月和正照坐在一边,看着滕春画一笔,佟洺添一笔,滕春再接着佟洺画的画下去,两人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并不像初次相逢,倒像是相识已久的知己,不一会,画面上就出现了雏形。
“这是霁月和我?”正照看着画面惊喜地问道。
画中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前面,伸出两臂护住身后的红衣女孩。
“这是我们四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我俩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佟洺说着,在画面左上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滕春接着也题下名字。
“那时候我怕暴露身份而女扮男装,却被霁月姑娘一眼识破,别提当时有多难堪了。”滕春说着,害羞低下头去。
“姑娘天生丽质,姿容难掩啊!”古霁月说着,凑到画边细细观摩,不由得赞叹道:“不得不说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知道此画是出自两人之人,看不出些微差别。”
“此前我还不信,如今真的是要佩服滕春姑娘学画的本领,技艺之高,完全让人无法分别。”佟洺对着滕春说道。
滕春红着脸推辞道:“公子可别拿滕春打趣。学得再像也只能以假乱真,沿着别人的脚印走。滕春的梦想其实是有一天能以自己的名字被大家知晓。”
霁月转头看正照,见他望着二人的眼神中是淡淡的忧伤。人之将死,如今越是美好,之后分别的时候越是苍凉。
古霁月低垂下眼眉,眼神落到画上——
画中红衣女孩紧紧抓着男子的胳膊,灰绿色的眼眸灵动,落发散漫地披在胸前;白衣男子神色肃穆,弓着身子似乎全身十分戒备,正伺机出击。
古霁月抬眼望向正照,发现他也正望向自己,赶忙低下头去,脸颊滚烫。
这时候正照向她凑得更近了一些,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股亲切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