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照,我真的该把过去记起来吗?为什么我觉得想起来的越多反倒越悲伤?”古霁月抬眼望着正照,淡淡地问道。
正照愣住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他害她忘掉了过去,却没想过她的过去是否快乐。
“如果我都记起来了却发现这一切都让我那么痛苦,我又何必大费周折,自寻烦恼呢?”
正照看着她的侧脸,憔悴而悲伤。
“若是真的那样我们就再去喝忘川水,再忘一回。”
霁月的眼睛里这才有了生气,她惊喜地抬起眼望着正照,见他神色淡然却不像是在开玩笑哄她开心。
她笑着问正照:“为什么是我们?”
“到时候被长神殿知道我带你喝了忘川水,下场还得是丢了小命,走一遭息凉门,爬一万八千级的台阶,成一缕无依无靠的孤独小魂;倒不如直接陪你一饮川水,抛弃过往,翻脸不认账,在冥界过逍遥无忧的日子,让长神殿无从对证,无从下手。”正照冲着霁月挑挑眼眉,一脸坏笑,满眼狡黠。
可从真心来讲,若是要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古霁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了,他宁愿和她一起忘。
“说得好像是我连累了你似的。”古霁月小声嘟囔着,但见正照脸上一点愠色都没有便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过你愿意这么说我还是挺感动的。若是你到时候无牵无挂,结伴而行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霁月、正照二人被滕春引领到酒楼的后院,滕春和其他酒楼的伙计都住在后院,佟洺被安置在了滕春的房间里。
白天滕春是个不起眼的酒楼伙计,夜里她女扮男装化作卖画郎的身份出没在大街小巷。
古霁月一见到佟洺便一溜烟小跑过去,激动地围着佟洺,拍着手说:“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佟洺一脸难堪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小声一些的好,佟洺公子本就是死里逃生,万万不可声张他藏匿于此。”滕春伸出食指抵在嘴前示意霁月小声一点。
“姑娘那日为何说我是‘将死之人’?”佟洺一本正经地问霁月,满眼疑惑。
古霁月刚要自亮身份,就被正照提前打断了。
“公子那日不也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将死之人’,还说什么要留个清白的名声之类的话?”他说着,给了霁月一个眼神,暗示她不可轻易表明身份。
“死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要提上日程了。”佟洺说着,眼底满是悲凉,“经历了这么多,倒也觉得自己宛如死了一般,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古霁月见佟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着实心疼,便暂时岔开话题,说道:“既然公子愿意坦诚相待,我俩也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古霁月,叫我霁月便好,他叫正照。我俩行走世间居无定所,会点计算命运之术,以此为生,所以才算出公子未来的命途。”
佟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倒也没起什么疑心。
死亡这个东西往往很玄妙,你觉得它很远,其实它无时无刻不在你的头上悬着,所以好像古霁月的话对于凡人来说好像是诓骗,又仿佛言之有理。
“公子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吗?不然说话的语气为何如此悲伤无奈?”正照问道。
佟洺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正照公子是在取笑佟洺?如今佟家可是这京城里最大的笑话,难道还真的有人不知道佟洺的事情?”
正照见状,赶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正照绝无恶意。我俩前两日才到此处,对公子的遭遇毫不知情。若是触及了公子的伤怀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古霁月见正照的说话、做派都像极了凡人,绕来绕去又小心翼翼。
佟洺见正照一脸真诚,霁月一脸茫然;再打量他俩的衣着样貌:一个俊朗清风,另一个病弱之娇,倒也真不像是本地人,便暂时打消了疑虑,不再追究了。
“我佟家被灭门的事满城风雨。百姓听信朝廷,以为我的父亲,那时候的户部尚书佟霁僭越权力,帮着二皇子魏阔池欺压百姓。佟家虽然清者自清,但还是逃不过有心之人的刻意栽赃构陷。一封浩浩荡荡、轰轰烈烈的百家联名书递上朝廷,署名皆是出自京城内各大商户学者,自是可知影响之大之深刻,终于,我佟家上下五口被下令诛杀,我算是死里逃生,因为没被箭射中要害才得以活命。自古最是民愤和圣怒难平,于是佟家就被碾碎在所效忠的百姓与皇帝的手中,连最后一丝清白也灰飞烟灭。”佟洺娓娓道来,神色凝重,那日行刑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漆黑的夜幕下弓箭手们整齐排开,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土地,那是送别他们的最后一站。
佟洺一家五口就这么被带到了那片空地。黑夜之下,佟洺只瞧得见那些逆着光的身影们。那些血性男儿门,不同于他孱弱的身子,都拥有着宽阔结实的肩膀。
可他更好奇他们的脸,好奇等一下他们朝着自己心房射出一箭的时候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佟洺心想自己这一生钟爱作画寄托情感,望着这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弓箭手,感触他们平日里操练武艺的辛苦,却怎么也想不到片刻之后自己将成为箭下的‘活靶’。
“佟大人,走好。”亲自来送别的李公公说完,对着父亲行了一个礼,一个长久的礼。
佟洺突然想要放声大笑却又觉得鼻中酸涩口中苦涩。可笑这个世界多么冷漠,自己又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英勇之人,面对生死还无法做到完全豁然。毕竟还有那么多心愿未了,那么多景色未来得及看,那么多人情世故未来得及体味,那么多重要的人未来得及道别。
死亡这件事对他来说太仓促。
“准备!——”
终于来了吗?佟洺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急促。他试图挣扎,拼命扭动着身子。可双手被死死捆在后面的木桩上!
“嗖——”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