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洺——”
古霁月扒开眼前层层的人群，也顾不得这些人身上灼热的人气，直到凑到最前面才看到酒楼已经被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兵围堵。
佟洺所在为那些剑戟所指，他提着一把剑，目光凛冽地环视着这些将他团团围住的人，嘴角是不恭与嘲笑。
滕春跪在一旁的地面上，望着孤军奋战的佟洺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楚翘则跪在她的身边，将她死死箍在怀里，面容紧张地望着另外一个人——今日如约而至的当朝大殿下魏阔彦。
酒楼门内，一具满是血迹的尸体赫然映入眼帘，那是酒店的老板娘，早早地倒在了朝廷侍卫们无情的长戟箭头之下，古霁月朝身边看去，老板娘的魂魄果然就在她的身边，她腹部的伤口仍然流出汩汩鲜血。
“今早当朝大殿下魏阔彦突然带着一号人马出现在酒楼说要接楚翘进宫，正巧滕春带着这名男子走出来与大殿下撞了个正面，一下子被大殿下认出来是佟家的佟洺。于是他们在我的酒楼里大开杀戒，说我藏匿朝廷要犯，将我刺死。”
“我死了倒是无所谓，可是我的这些孩子们，滕春，楚翘，她们都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不忍心看见她们活着的时候因为我心怀愧疚与仇恨。”
古霁月面颊紧绷，转过头来望着望向佟洺。
“魏阔彦——”佟洺提起剑来，直指大殿下，说道：“就是你栽赃我佟家，害我家五口含冤而死，你为了你的皇位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你若是心存怨言便去质问你的父亲吧，问问他当初徇私枉法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佟家。”魏阔彦冷冷地看着佟洺，犹如看着一只蝼蚁。
佟洺抬眼盯着魏阔彦，目光冰冷，如同一具丢了灵魂的空壳一般，眼睛一眨不眨。他突然冷笑，那充满嘲弄的笑容看似是无用的挣扎，却真的如同无形的冰刃扎在魏阔彦的心头。
“魏阔彦，你这种人不配作皇帝。”
佟洺说完，猛然提起刀刃直奔魏阔彦！
第一次他用刀是对着滕春，第二次，他就有胆量去刺杀这个帝国最靠近龙椅之位的那个人。
他要刺杀，他更要杀死他。
他猛冲向魏阔彦，从未觉得人生中有过这样漫长的一段路。靠近心脏的那个箭头估计又深入了几寸，不然这股异常清醒锥心的刺痛怎会突然从心头蔓延开来，延伸到他握剑的每一根手指，延伸到他的脸颊，为此他的脸色显得特别狰狞。
他眼看着魏阔彦缓缓张大嘴巴，慌张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脚步踉踉跄跄，又看见身边的士兵们缓缓举起长戟来指向他。
他明明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慢，却就是没有力气去作出反应，去躲开，于是——
清晰的穿透声整整响透三声，这是暴戾之人最爱的血腥。
古霁月眼看着三支长戟直入那单薄的黑影，箭头毫无阻隔地从佟洺的身子里穿出来，上面还挂着浓稠鲜艳的红色。
她难以喘息，眼前所有人的身影相互重叠，但只清楚地听到有个人在反反复复呼喊着佟洺的名字，那是滕春的声音。
佟洺充血的双目几乎眦裂，依旧一副虎扑之势停在魏阔彦面前，即便身上扯着三支沉重的累赘，他也不能心甘情愿地倒下。
魏阔彦见状突然抢过一个将士的长戟，用力挥起径直刺入佟洺的腹部！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配做皇帝——’
他一面在心里念着，一面瞪大满是杀气的眼睛，用长戟在佟洺身上反复刺入拔出！
古霁月抖动着身子，她觉得胃翻江倒海，脑中一片混沌，一个想要永远制止魏阔彦的念头无比强烈！
“霁月，不要——”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中那团蓝紫色的幽冥之火依旧熊熊燃烧。
“我们不能改写凡人的命数。”正照轻声对她说，见她墨绿色的眼孔越发漆黑。
古霁月剧烈地喘着粗气，再转过头时佟洺已经满身是孔，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她呆立住了，泪水横流满面她都没有意识到。
“佟洺——佟洺——”滕春拼命地伸出手去，她连一句道别都没说出来。
魏阔彦被这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吸引了目光，他踱步到滕春面前，宽大的身影遮住了滕春的视线，那一瞬间滕春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你哭得这么惨，也是佟洺的同伙——”
“不，大殿下，滕春妹妹与我同是被老板娘亲手抚养长大，她是被吓坏了才会这样。”楚翘赶忙接过话。
滕春缓缓转过头，呆滞地望向楚翘。
魏阔彦将信将疑，乜斜着眼睛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滕春给打断了。
“大殿下，老板娘是我的亲人，却因佟洺而死，佟洺是我的仇人。”她这样说。
古霁月和正照都不敢相眼前这一幕，滕春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与佟洺的关系。
“楚翘是滕春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请殿下允许滕春随之入宫照顾——”
她说完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头，接着又是一个磕头。
滕春随着楚翘上了轿子，临走的时候她趁着众人忙碌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他优雅一生，不染俗尘，却死得这样狼狈。
古霁月看着滕春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就把头缩回帘子，跟着入宫的队伍离开了。
不远处，佟洺的魂魄就伫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滕春离开的方向小声回应了一句：“再见，滕春。”
然后忽然之间一阵微风，佟洺的魂魄随风而逝，化作漫天晶莹的飘絮四散纷飞。
“佟洺死得太惨了，连一个完整的魂魄都留不住。”古霁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只有等到下一个一万年，那时候漫天红雪，破碎的魂儿们会在那一天找回自己的原形，跟着大雪的指引寻觅前往冥界的道路，度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个轮回，结束悲惨的一生，那场大雪叫‘落魂归’。”
正照低头看着古霁月，她的眼神还停留在佟洺站立过的地方。
“下个一万年，我们一起在桥头等待佟洺归来。”他说完，看见古霁月缓缓抬眼，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