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没到,驸马府已经亮起了烛光,仆人们开始忙碌。韦保衡早早起床,搞好洗漱,穿好朝服,戴好乌纱帽,准备出门。
外面,漆黑一团。
霜降一过,气温降了很多。一阵风来,韦保衡不禁打了个冷战,骂了一声侍候在一旁的侍女。
一个侍女急忙把备好的袖炉(天冷暖手用的)送上去,韦保衡接过袖炉,连同手一起,放在袖中。这下,他感觉好了一点。
院门打开,马车已经候在门外,两匹马不时发出噗噗的声音,有时还打几个响屁。
又一个侍女提着灯笼,小心地走在前面,引着韦保衡上了马车。
马车厢里,已经放了一个火炉,里面还是有股暖意。
平时,是管家提着灯笼,陪着韦保衡去上朝。管家昨晚在平康坊,还没有回,自然去不了。韦保衡本想带个侍女去,想到等下有急事,担心她乱讲,便没作这样的安排,决定独自坐马车,先去路岩府上。
本来,韦保衡可以不这样早起的,也没这样早起过。昨晚上,他从平康坊出来,急忙赶往礼泉坊的路岩宅。没想到,路岩不在,他白跑了一趟。这件事关系头上乌纱帽,甚至关系到项上人头,韦保衡非常不安。回家之后,他自然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躺在床上,韦保衡盘算,在上朝之前,一定得见着路岩,商量好对策。可是,人没见着,对策肯定商量不好。这么一想,他哪里睡得着。大半个晚上,就这样煎熬着。
在马车上坐了好久,开门鼓才擂响。马车夫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出了府门。礼泉坊在皇城之西,广化坊在皇城之东,相距较远。为了及时见到路岩,韦保衡不时催马车夫,要他快点。
清早的长安大街,除了上朝的官员,做早餐的生意人,基本上没其他人,倒也空阔,方便马车奔驰。
马车夫将马狠抽了一鞭,催促着它们快跑。
终于,在第二通开门鼓落下,韦保衡赶到了礼泉坊。隐隐地,他看到有一辆马车过来,便猜是路岩的,便命马车夫放慢马车速度。
果然,这辆马车是路岩的。韦保衡急忙掀开轿帘,大声喊道:“路相,路相。”
听到韦保衡的喊声,路岩很是诧异,急忙命马车夫停车。
韦保衡从自己马车上下来,快步上了路岩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路岩,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形体单瘦,显得很精明。
“这位是谁?”韦保衡怔了一下,急忙盘问。这事机密,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免得留下把柄,酿成祸患。
男子说:“在下边咸,路相府的管家。”
见韦保衡犹豫,路岩知道他想什么,便说:“韦相,你不用多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韦保衡急忙说:“张蕤这个狗贼,为了报复我,竟然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欲在今天的延英奏对上告我的御状。路相,事情紧急,你得帮我一把,除掉此贼。”
所谓延英奏对,就是在延英殿上举行的朝会,是唐中后期的一种重要决策制度,类似于前期宰相参与议政的政事堂会议。具体形式是,参加人员除了宰相、内四贵,还可以是其他文武大臣。
延英召对时,首先是宰相奏对,其他文武大臣站在延英殿外等候。宰相退出后,各司长官进入延英殿,继续向皇上奏事,称为“次对官”。
根据大唐律,张蕤是侍御史,有风闻奏事权,即御史有权将所闻之事,及时上奏皇帝,不必等待核实清楚,掌握确凿证据之后再上报。只要不是出于个人恩怨或挟私报复,哪怕“纠举不实”或“弹劾涉虚”,也不承担因此产生的法律后果。
路岩听了,心头暗自想道:哪里是张蕤报复韦保衡,分明是韦保衡为了排除异己,想置张蕤于死地,张蕤抓住了韦保衡的软肋,反击罢了。不过呢,张蕤是于琮一伙的,除掉也好。
想到这,路岩说:“韦相,可有回报?”
韦保衡说:“路相想要的,只要韦某办得到,一定奉送。”
路岩说:“此话当真?”
韦保衡说:“如有半句假话,韦某不得好死。”
“好——”路岩沉思一会,“管家,笔墨伺候。”
边咸听了,打开马车里的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笔墨纸,然后放下车侧一旁的靠枕。这个靠枕放下来,便成了一张小方桌。边咸铺开纸,提起笔,蘸了一点墨水。
见边咸准备好了,路岩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臣路岩今有一本上奏:张蕤本一布衣,蒙皇上优渥,拔擢为侍御史,理应恪尽职守,效忠皇上。可他暗中勾结皇子,图谋造反。其妾黄氏发现其祸心,欲向京兆尹告发,却被张蕤杀人灭口,投尸于护城河。张蕤此贼,反状分明,如不严惩,毕将动我大唐之根基,望圣上明察。
边咸一边听,一边用快速地写着。路岩说完,他也停笔。
小楷运笔圆润,娟秀整齐,颇有钟繇小楷的意蕴,应该下过不少功夫。韦保衡见了,心头赞叹不已。
唐玄宗夺取皇权后,立下制度,大臣与皇子勾结谋逆,那是死罪,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么说,就能定张蕤谋反?韦保衡试探着说:“路相,空口无凭,皇上不会相信啊。”
路岩说:“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
韦保衡说:“怎么制造?”
路岩说:“这个你放心,袁新忠会办妥的。”
袁新忠,是新任的京城不良帅,统管长安城的不良人(唐代的秘密组织,类似于明代的锦衣卫)。
韦保衡听说过这个人,但不熟悉,不无担心地说:“这样的人,会甘心为你办事?”
路岩说:“不良帅为京兆尹所管,新任的京兆尹薛能是本相举荐的。驸马,你想想,袁新忠会为本相办事吗?在长安城,本相想办什么事,暂时还没有办不到的。”
路岩历任兵部侍郎、尚书左仆射、剑南节度使、中书令,封魏国公,门徒众多,在他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实力强大的集团。这段时间,他还与杨复恭他们勾结。长此下去,路岩肯定会掌控朝政,一手遮天,没有我韦保衡的立足之地。
想到到这,韦保衡心头就是一紧。他不露声色地说:“有路相为盟友,韦某高枕无忧矣。”
路岩弯下腰,从箱子里取出省印,在奏折上一按,留下篆体“尚书省之印”的字样。然后,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匣,将奏折放入小木匣里,锁上锁。
这种小木匣,是宫中专门制作,配备锁钥,发给有权力上奏折的官员,专门用作储藏和传递奏折,以防泄密。
路岩这招想得倒是周到,笔墨纸,官印,还有专用小木匣,随身携带,随时可以写奏折,向皇上呈报事情。
把小木匣塞进衣袖,路岩不紧不慢地说:“韦相,你的承诺怎么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