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郭敬述,内作坊使(掌管宫内大明宫、兴庆宫、上阳宫、中书门下、六军仗舍、闲厩等处的工程建设),是同昌公主母亲郭淑妃的亲弟弟,韦保衡的妻舅。
见是郭敬述,韦保衡似乎有点慌乱。因为无法避开,他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招呼,说:“舅父。”
郭敬述说:“驸马,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我好找。”
韦保衡支吾着,说:“还不是来找找乐子。”
郭敬述说:“大祸就要临头了,你还有心情找乐子?”
听到这话,韦保衡脸色一变,说:“什么大祸?舅父,你别吓我。”
郭敬述瞅了冯大成一眼,把韦保衡扯到一旁,耳语了一番。
韦保衡听了,勃然大怒,说:“这个恶贼,竟敢玷污娘娘的清白,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郭敬述说:“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你赶快想法子。”
韦保衡说:“舅父,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拜访杨左使,让他压着张蕤的折子,不让皇上看到。我去找路相,定张蕤的死罪。”
郭敬述听了,连连点头。
韦保衡说:“张蕤敢这样做,肯定是有于琮这个老家伙撑着,我们得想法子除掉他。”
郭敬述说:“他是皇上的妹夫,皇上很信任他,轻易不会动他。当务之急,先除掉张蕤,再慢慢图之。”
韦保衡说:“好,保衡听从舅父的安排。”
郭敬述说:“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
郭敬述这么安排,韦保衡有些不情愿,可又没法子。要是让郭敬述知道自己和颜姑娘的事,肯定会告诉他姐。要是他姐知道了,颜姑娘只怕没有活路。想到这,他只得咬了咬牙,故意大声说:“冯兄,韦某没时间陪你找乐子了,你自个儿去啊,一定要去啊。”
自个儿去,一定要去,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暗示我一定要去颜姑娘那里?应该是的,颜姑娘正生病,需要人照顾,韦保衡有急事,不去了,要我代他去照顾。再说了,没有专用马车,我上大街,就是犯夜禁。
唉,我是医生,照顾病人是我分内之事,去就去吧。冯大成也故意大声说:“韦大人,你忙,那我就独享去了。”
郭敬述再次打量了一下冯大成,问韦保衡:“他是谁?”
“朋友——”韦保衡一边朝外面走,一边说,“舅父,找个时间,保衡举行一次家宴,到这里请几个姑娘,陪舅父好好喝一杯,如何?”
郭敬述说:“这主意甚好,这主意甚好,哈哈哈——”
韦保衡呼这个人舅父,话语之间又像是兄弟,关系很亲密,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害于大人,肯定不是好人。冯大成朝他们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转过身,回了巫山院。
通过侧门,冯大成到了三楼。
“救命啊,救命啊!”刚到楼梯口,他便听到凄厉的呼叫声。
怎么回事?冯大成辨认了一下,感觉呼叫声来自于走廊尽头,急忙跑过去。
颜姑娘的房门开着,尖叫声来自她的房间。过不得多想,冯大成冲了进去。
里面,一个男子正把颜姑娘扭在床上,欲行不轨。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冯大成扑过去,将男子猛地一推。
男子从床上滚下来,好一会,他才爬起来,醉醺醺地说:“你、你好大胆子,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冯大成指着他说:“天子脚下,你敢做这样的歹事,你又是谁?”
男子拍了拍胸膛,说:“本、本大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路,名岩,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朝的首席宰相,老子想、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当朝的宰相?没想到醉酒男子是个大官,坏他的好事,肯定没好果子吃。冯大成咽了咽喉咙,镇定下来,说:“路、路大人,这个不行啊。”
路岩翻了下白眼,打了个酒嗝,说:“什么、什么不行?”
冯大成过去,悄声说:“这姑娘,患了花柳病。”
花柳病,在唐代,那可是顽症,久治不愈,和现在的艾滋病一样可怕。听到这个词,路岩吓了一大跳,盯着颜姑娘,半信半疑地说:“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颜姑娘急忙撸上衣袖,露出小手臂。小手臂上,骇然有红红的圆斑疹。
担心路岩不相信,颜姑娘又把脖子处的围巾解去。白花花的脖子下面,骇然也是红红的圆斑疹。
路岩惊得后退了一步,说:“这,这是花柳病?”
冯大成说:“隋代巢原方如此描述花柳之病:初生如饭粒,破则出血,生恶肉有根,肉出反散如花,诸恶疮久不痊者亦然。肉出反散如花,路大人,你看颜姑娘手臂上的斑疹,是不是像花?”
路岩揉了揉眼睛,使劲瞅了瞅,说:“像花,确实像花。你、你是什么人?”
冯大成说:“在下太医冯大成,路大人,还有意乎?”
路岩连连摇手,说:“花、花柳之病,此、此乃恶疾,稍有不慎,有性命之虞。路某之命,贵于千金,岂可丧在不洁之女手中?多谢冯太医相救,多谢冯太医相救,告、告辞!”
说完,路岩朝冯大成作了一揖,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间,下楼去了。
路岩刚走,老鸨闪进来,说:“颜、颜姑娘,没、没事吧。”
颜姑娘正在啜泣着,没有回答。
这家伙,应该知道颜姑娘受了侵害,居然不出来阻止,太可恶了!冯大成说:“老鸨,韦大人要你照顾颜姑娘,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老鸨陪着小心,说:“路大人是当朝宰相,我、我不敢得罪。”
冯大成说:“韦大人你就敢得罪?”
老鸨急忙说:“不是,不是,我谁都得罪不起,我也是没法子,只能看颜姑娘的造化了。冯太医及时出现,救了颜姑娘,颜姑娘造化不浅呢,只是招数太损了一点。”
冯大成说:“什么招数损了一点?”
老鸨说:“颜姑娘可不是一般姑娘,出道以来,守身如玉,绝对没有苟且之事,怎么会染上花柳病?你这样讲,会坏了颜姑娘的名声的。”
那边,颜姑娘已经恢复平静,她翻身起床,说:“阿娘,不怪冯太医。我这样卑贱之人,不值得冯太医舍命相救。”
冯大成慌忙说:“姑娘言重了,冯某一时情急,把恶疾加在姑娘身上,坏了姑娘名声,还望姑娘见谅。”
颜姑娘说:“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我本是娼女,已入户籍,永世不得翻身,何来坏了名声之说。”
刚才姑娘所引之句,是南朝宋代诗人鲍照的,抒发的是命运不平之愤。她正值妙龄,大好年华,却生错了时代,只能当一名长安娼女,确实命运不公。冯大成很是同情,说:“老鸨,颜姑娘就没机会从良?”
“从良?”老鸨呀了一声,“颜姑娘隶籍教坊,想她这样有名的都知,是教坊的香饽饽,政府是不会让她从良的。”
没想到,唐朝的青楼女由政府统一管理!
颜姑娘叹息一声,说:“政府把我们这些青楼女当做摇钱树,没有二百万缗,是不会放手的。有哪个人,会为了我,出这么多钱?”
唐代一贯钱的购买力相当于现在三百元人民币,二百万缗就相当于现在六千万人民币。
六千万,确实是个很大很大的数字,一般人哪里拿得出,拿得出的哪会找一青楼女?朝廷这样做,就是不想让这些青楼女从良,好将她们的血榨干!
听到这,冯大成在心里诅咒了一句:“万恶的制度,万恶的朝廷,真是该死!”
正骂着,取药的管家回了。见韦保衡不在,他怔了一下,但没多问,将药递给冯大成。
冯大成朝老鸨作了一揖,说:“这是颜姑娘的药,烦老鸨每日取一副,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每日三服。”
老鸨说:“不麻烦,不麻烦,小时候,她们生病,就是我照顾她们的。”说完,她取走一副药,出了房间。
叮嘱一番,冯大成和管家出了颜姑娘的房间。两个人在坊内找了一家酒店,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他俩一边吃,一边聊,等开门鼓擂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喝了差不多三壶酒,开门鼓终于擂响,表明时间已经是五更三点(早上四点十二分左右)。两个人起身,出了平康坊,回各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