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正殿,地面镶嵌着金边,在阳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殿前有两个减柱造金柱,后也有两个减柱造金柱。后两个金柱前,设有屏风,屏风前是一宝座。
唐懿宗靠着枕头,闭着眼睛,躺坐在宝座上,显得非常疲倦。
内侍监西门季玄候在一旁,一脸的关切。只不过,他年近六十,帽子下是一头花白头发,背也有些驼了。
宝坐下,左边站着一列,分别是禁军右中尉韩文约,枢密左使杨复恭,枢密右使西门匡范;右边站着一列,分别是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路岩,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卢耽,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曹确,户部尚书、同平章事于琮,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韦保衡、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刘邺。
左边一列代表北司的内四贵,右边一列代表南衙的宰相。从唐懿宗开始,内四贵从内廷正式走向外朝,与宰相一起,参政议政,决定朝政。更多的时候,内四贵的地位比宰相高,权力比宰相大。
西门季玄看了看宝座下的重臣,说:“各位大臣,皇上身子不适,不宜久坐,有什么事,择紧要的说,别啰嗦,让皇上多歇息一会。”
大伙都不发声,相互看看,然后将目光落在路岩的身上。
路岩四十四岁,身高貌美,留着美须,他三十六岁为相,现任尚书右仆射,居相位有八年之久了,是唐懿宗朝担任宰相时间最长的一位,自然位高权重,最有发言权。
见大伙都看着自己,路岩只好出列,朝唐懿宗施了一礼,说:“皇上,魏博军将士作乱,杀害节度使何全皞,推部将韩君雄为留后。臣认为,何全皞固然有错,可他平定庞勋叛乱,有功于国。他的死,韩君雄肯定难辞其咎,皇上应下旨,将其押解回京,交给刑部,定其罪责,以儆效尤。”
路岩话音未落,韩文约说:“路大人,魏博之乱,由来已久。大和三年(829年),魏博都将何进滔率兵冲进军府,杀死史宪诚,自称留后。开成五年(840年),何进滔死于任上,儿子何弘敬袭父位,担任魏博节度使。咸通七年(866年),何弘敬死于任上,儿子何全皞又世袭,担任魏博节度使。细细一算,何氏家族主政魏博,有四十又二年,是该换换主人了。否则,魏博的人只知道有何节度使,不知有大唐皇帝了。”
路岩急忙说:“长此下去,会助长以下犯上的风气,皇上万万不可纵容韩君雄。”
韩文约说:“皇上,臣认为留后一职可以让韩君雄当,节度使一职由皇子当。这么一来,魏博永远是皇上您的,永远是我大唐的。”
从唐玄宗开始,用律法规定,皇子出阁,封爵不分土地,署官不担任实职。皇子担任地方节度使,其实是遥领,是虚职。皇子遥领魏博节度使,魏博还是韩君雄的,这不是瞎扯淡吗?
路岩还想争辩,唐懿宗咳嗽几声,发话了:“韩爱卿说的有道理,就、就封韩君雄为魏博留后,赐留后旌旗节钺。”
自己刚提出奏议,就被皇上否决,路岩感觉很不是滋味。其实,他提出治韩君雄的罪,是不想让他当魏博留后,因为韩君雄是北司一线的人。韩文约敢明目张胆地支持韩君雄,就是因为他是禁军右中尉,和地方节度使相互勾结,左右朝政。
还有,皇上没有说哪个皇子遥领魏博节度使,会是哪个皇子呢?虽然只是名义上上的节度使,但也很重要,因为可以看出皇上的心思,将来的太子会是谁。
正盘算中,刘邺站出班列,说:“皇上,翰林学士承旨郑畋包藏祸心,臣有本奏他。”
唐懿宗摆了摆手,示意他说。
刘邺说:“同昌公主病薨,韩宗勋他们罪责难逃。刘瞻胆大包天,竟敢袒护,忤逆皇上,实属罪大恶极。皇上惩处他,理所应当。郑畋作为翰林承旨,起草罢免刘瞻宰相的制文,应该深懂圣意。不料,他竟然在制文里表荐刘瞻,说他安居于数亩之家,却非自己所有;拒绝四方贿赂,也生怕有人知道。郑畋的祸心,昭然若揭,请皇上明察。”
皇上要惩处刘瞻,郑畋居然在制文里赞他好话,皇上怎么会忍得?刘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激皇上生气,甚至是发怒,治刘瞻的罪。
这个刘邺,真是忘恩负义之徒!
想当年,因为受李德裕牵连,刘邺没了依靠,流落江南,靠写文为生。后来,是刘瞻推荐,他才有机会进入朝廷,慢慢升职,一直到入阁为相。没想到,他为了防止刘瞻卷土重来,居然不念刘瞻的恩情,还背地里来一刀,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站在这里的,都清楚刘邺与刘瞻的关系,自然鄙视他的为人。
果然,唐懿宗一听,勃然大怒,从宝座上坐起,哆嗦着说:“这个郑畋,朕如此信任他,他竟然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见唐懿宗大怒,西门季玄急忙说:“皇上,小畋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回头老奴告诉思恭,要他好好教导。”
见养父在替郑畋求情,西门匡范也说:“皇上,郑畋这么不成熟,是得好好敲打敲打。”
这对父子,怎么一个替郑畋求情,一个却要皇上敲打?
郑畋的父亲郑亚,曾经担任桂管观察使。郑畋出生在桂州,小名叫桂儿。当时的监军是西门思恭。后来,西门思恭调回京城。郑亚在城北为他设宴饯行。临别时,郑亚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西门思恭。
后来,郑亚死了。西门思恭派人将郑畋接回京城,收养在家中,悉心培养。郑畋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十八岁就高中进士,成为整个大唐最为年轻的进士。咸通十一年,他担任翰林学士承旨,时年三十五岁,距离宰相一步之遥。
可见,西门思恭与郑畋形成父子。西门季玄是西门思恭的养父,自然会帮郑畋说话。西门匡范是西门思恭是兄弟,自然也会帮郑畋说话。
两个权宦帮郑畋,唐懿宗自然会考虑其中利害。他想了想,说:“就让郑畋去梧州任刺史,好好磨练一下。路爱卿,你说,将刘瞻贬哪里好?”
路岩早就为刘瞻想好了去处,说:“回皇上,儋州可好?”
唐懿宗说:“那就贬刘瞻为儋州司户,永远不要回朝廷了。”
儋州,在今海南岛西北部,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唐制,司户,掌管户口账籍等事情,县称司户,州称司户参军。
路岩听了,心头最为快意,因为刘瞻与他素不相和。如此一来,只要唐懿宗活着,作为政敌的刘瞻,断无翻身的机会。
因为生气,唐懿宗更加不舒服,咳嗽得更厉害。
西门季玄急忙说:“各位大臣,皇上身子不适,今天就议到这里。”
唐懿宗摆了摆手,说:“无妨,无妨,众爱卿还有什么事?”
韦保衡急忙站出班列,施了一礼,说:“父皇,灵儿离去,儿臣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为了多陪伴灵儿,儿臣想奏请父皇,将灵儿的葬礼延迟到年后。”
照现在的技术,公主的尸体能保存一个月,已经是极限。现在是九月初,延迟到年后,还有近四个月,尸体如何保存?这个韦保衡,搞什么名堂?西门季玄听了,忙说:“韦大人,这么长的时间,公主如何受得了?”
韦保衡说:“内侍监大人,我大唐人才济济,只要许以重金,肯定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公主在人间呆上一年半载,依然貌美如花。”
李漼还是郓王时候,西门季玄就是王府管家,照料着他和他的家人。等他当了皇帝,西门季玄就当了内侍省监,禁军中尉,十军观容使。这两年,因为年龄关系,西门季玄自动退了禁军职位,只担任内侍省监一职。所以,唐懿宗还是很尊敬他的,西门季玄也喜欢讲唐懿宗的直话。
见韦保衡如此说,西门季玄不由冷笑几声,说:“韦大人,逝者为大,入土为安,你这样做,是不尊重公主。”
听到这话,韦保衡吓得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说:“皇上,儿臣这样做,只是想多陪陪公主,绝无半点不尊重公主的想法。”
一谈到同昌公主,唐懿宗心头就是一悲,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他哽咽着说:“驸马有如此想法,朕很欣慰,准你所奏,起来吧。”
韦保衡站起身,说:“父皇,儿臣俸禄不高,平时恪尽职守,没有多余的钱,求皇上拨付一些钱,把公主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
唐懿宗听了,当即说:“刘爱卿,你是户部侍郎,公主丧事所需费用由户部去筹集,不得推诿。”
刘邺急忙答道:“臣刘邺,谨遵圣命。”
同昌公主嫁给韦保衡,还不说嫁妆,就是钱,皇上就赐了500万缗。一缗钱就是一贯钱,等于一两银子。五百万缗,就相当于五百万两银子。还不到两年,韦保衡就向皇上哭穷,这个家伙是在可恶。
于琮实在忍不住了,说:“皇上,公主丧事,乃是驸马的家事,户部没有理由承担相关费用。”
于琮的妻子,就是唐懿宗的妹妹。也就是说,于琮也是驸马,而且是韦保衡的长辈。他这样说自然有道理,也有说服力。然而,于琮没有料到,韦保衡提出这样的无礼要求,正是要于琮出面,好激怒皇上,免他的宰相,最好是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