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卿就这样愣住了。
这军官被淑卿可爱的神态逗笑了,他有礼貌地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到淑卿面前。
淑卿看着这只等待着的手。
她曾经千万次地想象与竺易坤共舞的情景,却从来没想到竟是如此——纵然他不是他,可是既然长得一样,也权当作就是他罢。
淑卿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搭上那只手。
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真的不是梦吗?
军官握住淑卿的手,揽上她的腰,两个人在舞池里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
淑卿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
她努力地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熟悉的成分。
淑卿仔细地寻觅着军官脸上的蛛丝马迹,好像啊……
可是竺易坤脸上不会有他这样玩世不恭的神情。
她还记得他的眼睛,认真而深邃,如此深不可测。
然而他的眼睛不同。他总是用带着玩味的轻佻眼神看淑卿。
淑卿迷惑了,她问自己竺易坤现在是什么样?会不会也是这般轻浮?
他不是他,可他像他,不管怎么说,像总是好的。
淑卿再一次说服了自己。
忽然,他问,怎么了?
淑卿一震,她没想到他们竟连嗓音也如此相似。
什么怎么了?淑卿不明白。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他问。
没有。淑卿羞赧地说。
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得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音乐变得舒缓起来。
他将双手放在淑卿的后背和颈项处,淑卿乖乖地靠过去,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就这样入了他的怀,淑卿竟然没感觉一点突兀。
是呵,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总该是顺理成章的。
淑卿闭上眼睛。
这次她不需要再去想象了。他就可以是她的竺易坤了,她终于进入到自己的梦里。
什么兵荒马乱,什么沧海桑田,全部和他们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就这么一直随着他晃呀晃,他们就是一个世界,就是浑然天成的地老天荒。
就在淑卿陶醉在甜蜜中时,她的梦境被打破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淑卿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他。
他期待着。
锦瑟,她回答。
锦瑟?他眉毛一挑,笑吟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淑卿颔首:原来他也知道这首诗。
真巧,他笑道,在下不才正好叫做白永年,不知是否锦瑟姑娘思念之人呢?
淑卿一顿。
她惊讶的事有其二:首先,他所言正是她心中所想;其次,为何他与竺易坤想象若此,为人却差异恁大?
不,这不是她的竺易坤。
见淑卿木讷讷然,他问,可是小生唐突佳人了?
不,淑卿尴尬地笑笑,不是。
那是?白永年十分迷惑。
白先生既然知道那诗,自然也明白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淑卿说道。
只盼不要沧海月明、蓝田玉暖才好。他打趣。
淑卿忧郁,她对竺易坤早经过了那些阶段,现在都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却一直都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义山描摹情感,真真入骨入味。
怎么,锦瑟小姐怕了吗?他在她耳边轻声问。他的气息吹得她耳边痒痒的。
不。她摇头。
若是她怕,也是怕他消失,她再看不见他。
纵然只是皮囊,也是好的。
在这宇宙之间,能触摸到哪怕一点点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是好的。
不怕就好。白永年笑着揽淑卿入怀,未几他便将她带离舞池。
淑卿沉醉在感情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边厢,岳申天跳得疲乏了,被人叫去喝酒。
漪卿陪他跳了大半天,很是疲倦,坐在舞池边的沙发上牛饮红酒。
不住有男士前来邀请她共舞,都被她用迷人的微笑婉拒了。
常永琛看着她身边的狂蜂浪蝶来来去去,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漪卿?他问。
漪卿瞪大眼睛看着他,良久才问,先生可是叫我?
常永琛一惊,莫非是自己认错了人?
请问小姐是否袁漪卿?他问。
漪卿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真的笑了起来。
他此刻认真的模样令她想起了惠德女中的那个年轻男老师。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里多好。
这位先生果真是认错人了,她妩媚地断然回答。
常永琛自嘲地笑笑。
他果然是太思念她了么?
是了,他认识的袁漪卿,纯粹热辣又贤惠传统,是不会如此的。
对不起,那是我认错人了。他道歉。
不用说对不起,漪卿说道,认错人并不可怕,爱错人才可怕。
常永琛一怔,随即笑问:小姐可爱错过什么人么?
我错过,也恨过。漪卿回答。
噢?愿闻其详。他说。
她自嘲地笑笑,不过是老旧的故事,崔莺莺爱上张生,张生却始乱终弃。
常永琛笑道,小姐记错了,《西厢记》的结尾张生高中,回来娶了莺莺。
非也,漪卿说,元稹的《莺莺传》里的莺莺其实不是大家小姐,而是风尘女子,张生娶了大家小姐,莺莺嫁给了别人。后来张生要求以兄长身份再见,莺莺拒绝了。
哦,我想起来了,常永琛自然是知道的,他说,是那个善改过者的故事。
漪卿冷笑,什么善改过者,分明都是男人给自己的负心薄情找借口。
莫非小姐爱错的那个人是如此弃你而去么?他问漪卿,若是如此,那你尽可以找旁的人,就像嫁了旁人的莺莺。
我自然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漪卿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太便宜那张生了。
若依你,莺莺又当如何?常永琛已有八九分醉意。
她应该报复张生,漪卿回答。
常永琛哈哈大笑。
这美人生气起来更加明艳。
怎么报复呢?张生已经娶了侯门千金,她也已经嫁了人,从此就该两不相欠,还想着过去做什么呢?
漪卿盯着常永琛。
他竟能如此无耻,对着她的脸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于当初背叛自己一点愧疚也无。
想到自己错得如此彻底,漪卿心中撕扯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