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卿兴奋地张罗着出席宴会的各项事情。
何宝生这几日正好出门,漪卿便撺掇淑卿一起去。
淑卿实在懒于出门见人,漪卿却拼命鼓动她跟自己同去。
难道你不想见证我扬眉吐气的时刻,漪卿扬眉。
淑卿摇头,你是在赌气而不是吐气,我为何要陪你犯傻。
这不是犯傻!漪卿完全不认同堂姐的看法,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让那些男人明白,始乱终弃是会有报应的。
漪卿,你这样快乐吗?淑卿问。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漪卿一字一顿。
淑卿十分无奈。
就算你不支持我的做法,总该出去透透气吧?总闷在家里算是怎么回事。漪卿仔细地画着眉毛。
宝生不在家,淑卿说。
他不在家你更该出去,否则多闷啊!漪卿继续劝说道,我听说这个宴会上有好多大人物呢!
怎么,对自己的猎物还不满意?淑卿问。
看你说的,漪卿笑道,我是觉得能见见世面,挺好的。
淑卿马上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
她转念一想,确实正如漪卿所说的,去一下也无妨,再说有自己跟着,说不定还能监督漪卿,避免她玩火。
好吧,那我就跟你去。淑卿答应了。
漪卿听了开心的不得了,哼起了流行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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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沙砾公馆明灯照耀,厅内装饰一新,迎接着八方贵宾。
这座小洋楼通身外壁都铺着一层雪白的细沙。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沙粒的金粉灿灿发光。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石头,使得这座建筑散发出一种原始而纯朴的奢华美感。
然而,傍晚才赶到的诸位贵宾自然是注意不到这难能可贵的美。
宴会中的每一个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在觥筹交错之间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淑卿坐在舞池边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舞场中跳得正欢的漪卿和岳申天。
他们是今晚很受瞩目的一对。
岳申天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唇上的一字胡修剪得宜。他眼中流露出沉稳而苍凉的霸气,望着漪卿的时候又藏不住宠溺。
漪卿剪了上海最时新的短发,乌黑油亮的小波浪层层覆在额际,柳叶弯眉修得细细的,配上猩红樱唇,穿着旗袍的身姿婀娜绰约,那曲线真如梵婀玲般优美。
常永琛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漪卿。
她来得晚,一进来便看到站在那里交际的常永琛。
这些年不见,他竟然变胖了。
漪卿有些恍惚,这是那个令她咬牙切齿、撕心裂肺、朝思暮想的人吗?
恍如隔世啊。
漪卿暗暗叹息。
她一早就把常永琛指给淑卿看。
淑卿看到一个身穿灰白色西服的年轻官员。他有些胖了,但眉目仍能看出清俊。
淑卿试着过滤掉他现在身上的肥腻感和庸俗之气,还原出漪卿爱着的那个人。
她忽然想到,竺易坤该变成什么样了?
他是否也像常永琛这般,被世俗烟尘蒙蔽了自身灵性,终日蝇营狗苟地奔走在天下的熙熙攘攘中?
淑卿这样呆呆地想着,失却了跳舞的心情。
漪卿没有进来多久,常永琛就看到了她。
事实上忽视她是件很难的事情。
她的美貌已经如此高调,又着意添了许多修饰打扮,完全靓过电影明星。全场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他自然未能免俗。
常永琛是无意中瞥到她,立刻就愣住了。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女子。
那是她吗?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漪卿。
在惠德女中穿着校服、面庞青涩单纯的她。那时的她脸孔新鲜圆嫩如同苹果。
在陋室和他受苦的她,粗衣陋服不掩天姿国色。即使穿着最粗糙的黯色布质旗袍,随便挽着低发髻,她也仍旧美得引人侧目。
在医院刚刚没了孩子的她。脸色苍白而难过,但是她没有过多的责怪。
那么多的漪卿,多得他数不过来了。
这么多的漪卿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盘旋着,渐渐就重合到一起,叠加在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身上。
那是她,不会错。
那说话时挑动的眉毛,明媚的眼神,倔强的嘴唇弧度,还能有谁呢?
常永琛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好像又回到从前,那个惠德女中的青涩男老师。年轻、心怀抱负却郁郁不得志。
那时候他的生活艰涩苦闷,很需要爱情的滋润。
这很像现在的他。
他现在仕途顺利、春风得意,但是生活一样艰涩苦闷,一样需要爱情的滋润。
他看着漪卿和那个衣着考究的大亨跳了一支又一支舞,她是他的女伴。
他听到人们说,那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黑帮头子岳申天。
原来离开了他,她并非活不了。
恰恰相反,她活得更加灿烂。
常永琛拿起侍者送过来的酒杯,猛灌下去,满口苦涩。
难道他们当初在一起,本就是错误?
不,事到如今常永琛也不得不承认,当初他和她的的确确是在爱着。
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以致后来他们之间变成那副样子?
常永琛又喝了一口。
也许只是时地不对。
他看着漪卿言笑晏晏。
这个岳申天能给她的,他也一样能给。
现在的常永琛给得起了。
那个人,凭什么?
常永琛盯着漪卿和岳申天,一杯又一杯的酒灌了下去。
淑卿望着灯光迷离的舞池,她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和竺易坤跳舞的情景。
应当要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他下巴上青青的胡渣可能会磨蹭着她的额头,有些痒痒的微疼,那感觉很惬意、很满足。
她曾经无数此地在与何宝生跳舞的时候闭上眼睛,想象竺易坤。
可能是想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现在竟然出现幻觉。
漪卿看到一个身着笔挺军服的英军军官走了过来,他身姿颀长优美,英气逼人。
军帽下的脸庞,一如她在法兰西冬日中所见。
一时间,漪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英俊清贫的留法男生走过来,他揭下围巾,突出白色哈气。
他说你好。
淑卿呆呆地望着这个军官。
他脱下军帽,露出与竺易坤一模一样的笑容。
他说你好。
能陪我跳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