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群雄,实则心存异己,各怀鬼胎。即便是夫妻,称同林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象,也并不鲜见!追梦正想跑过去拉回花千种,恰在那时,又有两人自尚书省跑出,着甲胄,拎盾牌,瑟瑟索索期期艾艾喊话:“交不出花千种……小姐……则众人……全死……”话未落尽,花千种又射出两箭,将两个头盔全打下。辽国南院总兵栗真亲传的“穿云箭”,着实让众人开眼了。敌我双方居然尽皆喝彩了起来!
可是,亦有杂音乱象。蓦地自英雄堆里蹿出几人,望花千种扑来,风卷残云般猝不及防。花千种正自收弓,又不曾想着变生掣肘内斗,登时被两股大力擒住臂膀,兜起跑往官兵阵前“献宝”求生。
追梦尽管功夫了得,亦像花千种一样的不曾戒备,待得抢出数步,那几人已然扑地。欺近看时,扑倒之人后颈项各插进一柄飞刀。是“断情小刀”!
追梦回看时,见古月胡一脸淡定,并无得意喜色。当即竖了拇指。“啊哟!”惊叫声又起,是一瘦削蒙面之人乘乱掳走花美美。
又一次地疏于防患,连古月胡、金世眠、苏清晨这等老江湖也没有想到,竟是有人打起了花美美的主意。那瘦削蒙脸人是哪路货色无人认得,好像是有一蒙面女子与其结伙,不曾言语。这人忒精了,抓了花美美过去,花千种能不就范吗?但见追梦奋起神威,十指弹出,一股股劲道直奔那人头颈后心手脚,再不容情,人也跟着飞掠过去,几近飞刀速度!那时见得官兵队里几个兵勇抢出接人,就差几尺距离,眼看大功告成。却是“啊哟”几声惨叫,瘦削蒙面人及花美美一起迭倒地里。
但见追梦鬼魅般去而复返,生生自官兵眼前抢下了花美美,交于姐姐花千种。说道:“甭犯傻。跟我回去!”见花千种犹自磨蹭,猛的腾双手兜来,一边一个抱了便走。古月胡、金世眠等人迎来,合在一处,先前对花家姐妹抱有的成见,此时烟消云散。是花美美对追梦的痴情,还有花千种不让须眉的担当和直面生死的大义凛然,令众人折服!
吴用、阮小五、阮小七,还有怀州“宜城酒王”后裔徐怀玉一行五人,坚定的靠了过来。尚有几人犹豫,比如方腊手下三大将宝光如来邓元觉等,既心存侠义,又顾虑多多,因为这一步迈出去,何只九死一生啊,简直是鸡蛋碰石头,肉包子打狗。而划分阵营,与花千种、追梦等人隔离,活下来的几率,也许尚有一两成!
古月胡也不想牵连更多的人来送死,同时也心存顾忌,吃不准他们是否又起异心,再折腾出甚么幺蛾子来。当即抱拳谢绝,也给了犹豫不决之人退让的台阶。当时各自心照不宣声喏,交代场面,背过身子。
洪次玉啐了一口,嘟囔着,“都是些甚么东西,贪生怕死,猪狗不如,跟花家妹子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原本她对花千种成见最多,打照面不是动手,也是冷嘲热讽的,直到汴河虹桥斗酒那晚,见她寂寂伤情,楚楚离去,那袭白衣,如冬季水中之月,冷得凄迷,无助得心酸;今晚,无月,却是火光映着,再一次见识了——她孤寂寥落地一人担当绝望,也是一种血色浪漫!这位像师清玄一样的女子,聚万千花容月色于一身,却比男儿更坚强,这让洪次玉佩服得五体投地!洪次玉噙着泪花,伸手将花千种抱了过来,涰泣道:“姐姐以前恨你,现在服了你……”
这一抱,更比冬天雪地烧出一堆篝火还要温暖。花千种感觉到了,人间最可贵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关心爱护。这种关心爱护,不只是家才能给与,朋友也可以。她笑了,带着泪珠;她可是从来都不哭的,今夜,破例了。因为她也像妹妹一样,也有了自己的朋友!
李丽红似懂非懂地走来,还有许宝钗、徐明谨、陈姝、孟秋月等女子都来了,将花家姐妹拥在一起。武松稍远站着,他扶着受伤醒来的鲁青竹、鲁清韵兄妹,怔怔地看过去,那张冷峻的脸,有了冰河解冰的迹象。鲁家兄妹是武松等人舍命抢回来的,神志刚刚恢复,又一次见证了,这人间友爱正能量的美好一面……追梦想起了甚么,突然看向武松,说道:“那瘦削蒙面小人,原来正是邱向松!”武松浑身一震,将鲁家兄妹托付于铁头、孟晚舟,拔刀冲了过去!
“使不得——”众人惊叫声中,非但邱向松早已隐入了官兵盾牌后面寻求保护,连随后投靠过去的花娘也只是剩下半个身影了。盛怒之下的武松尤其神威凛凛,这一扑出去的速度,虽非鸟低飞掠过,却像猛虎下山大气势。追梦、金世眠同时抢出,竟是不及。眼前的武松一柄钢刀已经劈向盾牌,而后排三四长枪刺出,武松连挡带削,不期第一排盾牌底下又砍出三把刀来,登时手忙脚乱,尤其左右各有五人出列包抄,转瞬合围。所幸追梦与金世眠抢到,打开缺口,方才抽身。背后,一阵箭雨自第三排射出……
这些官兵,论单打独斗,没甚么战力。可是当合兵一处,以阵法施为,决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论之。当前这四面“铜墙铁壁”,怎么破解得了?连胆大妄为的金世眠都泄了气!三人噼噼啪啪打飞一串箭矢,撤了回去。而官兵没有得到命令,只在原地守着,暂时相安无事。
尚书省门口,上千铁甲军整齐划一,喊着“威武、威武……”走来,列队立在围墙前,将往北这一路,彻彻底底堵死。又有两人出列喊话。当前一人,分明是一鹤排云郭丹山,躲在身后那人拿着一支大喇叭嚷着,“仅剩三刻时间。要么花千种小姐出来,要么全体投降,要么集体射杀。”花千种不再捻弓搭箭,她沉默了,心里在想着甚么呢?
稍顷,另一选边站的草莽队伍里,有十余人扔了刀枪,举起了双手,望官兵走去。初时有人讥讽吐口水,尔后噤声低头,居然也随大流混进了投诚的队列。一时低迷沮丧的情绪漫延开来。铁头怒怼了几句,复招来十几名“梦里水乡”少年,商量着用甚么脏话骂过去。
再看那方些杂牌英雄,仅剩下方腊干将邓元觉、方杰、庞万春,以及河北田虎手下孙安等几人,还有郓城十三太保。而颇有名气的沧州青龙帮、高唐州铁剑门雷天来、京城王老虎等,均皆不见了人影,投诚去了。
吴用叹道:“也不能斥责于他们没骨气。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之前也没有犯过甚么大案死罪,确实没必要打肿脸充好汉硬扛,乃至玉石俱焚。”苏清晨也是个思虑周全之人,当即点头认同,并看向徐怀玉,说道:“徐少侠平素与官府是否冲突过节,留有案底?”徐怀玉道:“在下专注于父辈酿酒家业,闲暇斗酒聊天,耍耍拳脚,不曾与人结怨。”苏清晨连声说“好!好!甚好!”回头招来古月胡、金世眠,及吴用,背着众人嘀嘀咕咕。
铁头颇为好奇,贴耳过去,只听得一会儿,便叫嚷了起来,“我不干!谁想投降我不管,铁头从来没有‘投降’这两个字!”“甚么?要投降!苏老爷子,怎么想的?”少年们都喊了起来,也包括追梦。
古月胡大多数的时候是酒鬼,清醒时满脑子装的,都是人间温情,而且心思缜密,身前身后左右,东西南北中间,无不面面俱到。这回,他发话了,以“尊者”的威严发话!说道:“着洪次玉率十三少年,随吴用、阮小五、阮小七及徐怀玉等,暂时投诚,解当前之困。不得忤逆!”洪次玉大惊,脱口顶撞:“岂有此理!打死也不干!”金世眠踏前一步,怼着洪次玉,怒道:“还认我这师父吗?”“认!但是,这命令我不执行!”古月胡惟柔声接口开导:“今日这形势,是个死局。你想想:老夫不擅长于这种千军万马的阵地战;你师父‘疯魔杖影’再怎么舞弄个密不透风,也不过抵挡百八十人的;苏老爷子年纪最大,已是自顾不暇。一句话,你们留在这儿,只会把我等三个老匹夫拖累死的。想想再回答。”“甭想了。我是一定要留下来保护花家姐妹的!这些徒儿,由铁头领走。”铁头接道:“我留下协助师父!交于孟晚舟领去投降。”谁知孟晚舟又交给郑紫培,郑紫培交给李丽红,以下类推,击鼓传花般的,及至到了刘潭时,身后再无一人可托附交割了。
追梦先笑了,许多人都笑了,连花千种、花美美也笑了。仅剩下古月胡、金世眠、苏清晨三个孤家寡人。他们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古月胡见说服不了众人,只得拿庄主孟秋娘说事:“你们还小,还有很多明天,不似我们三个,日已黄昏,早几天或晚几日死,没甚么差别。尤其,这队伍是我们几人领军的,没能完璧归赵还给‘梦里水乡’,即便是死了,亦是愧对孟秋娘!我等背不了这等责任。”
孟秋娘这三个字,不仅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武功,更是一家之长的权威,还有人文关怀。一时震住,不敢再顶撞甚么,却也没有人挪动脚步分毫。古月胡只得将目光看往徐怀玉,人也走了过去,握了他的手,说道:“少侠萍水相逢,有这般同舟共济之心,让古某颇多感怀。就此别过。”半推半送的,陪走了一段路。身后,金世眠、苏清晨也将吴用仨劝走。古月胡见邓元觉等三批人马还楞在哪儿,抱拳道:“走吧!不怪你们。”怎知这三批十几人尽皆跟了过来。九尺身高的大块头邓元觉笑道:“实不相瞒,我等尽皆犯有命案,在这儿战死,更加划算。哈哈哈!”爽快,倒也是条好汉!
投诚过去的将面临着甚么,至少暂时是安全的。留下来的,显然是死路一条!花千种走向追梦,面无表情,说道:“领我去见你那朋友,郭丹山。”语气不容置疑。“找他干啥?甭自作主张!我能打出这个方阵,领大伙儿冲出去的!”花千种惨然一笑:“那是做梦。姐姐去骗骗那个狗皇帝,放你们出去,包括投诚的那些人。这才是上策,也是惟一可行的办法。”追梦嚷道:“让一个弱女子入虎穴,与虎谋皮,救下这帮大老爷们,你说,他们能同意吗?”花千种正想回话,却是古月胡、金世眠、苏清晨等人全都围了过来,齐声嚷道:“宁可战死,也不想苟且偷生!”花千种颤声道:“使不……得,而且还有十几个……孩子,一切皆因我而起,只能由我去解决。”古月胡道:“不关乎你甚么事,是狗皇帝和那一帮贪官佞臣早就布下的局,它们只知争权夺利窝里斗,而胡人外夷正虎视眈眈,他们却不闻不问。”突然想起花千种是辽国公主,一时尴尬,复道:“都是中华民族,谁当了皇帝,与我等无关,不过是换个人朝拜而已。哈哈……”“说得好!江山应是有能有德者居之,给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而今小妹不再做那白日梦了,只想做回平凡的女子,有家,有朋友,有一个人陪伴日出日落……可是,已经太晚了……”一时情满哽咽,回头自李丽红起,一一拥吻过去,洒一襟热泪。然后,看了武松一眼,牵了花美美的手,走向追梦,嗄声道:“务必将美美领回草原……”突然转身掩脸,坚定地望远处郭丹山走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追梦一边慨叹咏唱,不觉泪满衣襟,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