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千钧乃行武世家,兼且领兵多年,再怎么傻冒粗鲁,亦有基本的军事素养,当时沉吟片刻,说声:“我得去看看,贤弟在这儿等等。”追梦不放心,“咱们一起去看个究竟。”随即自村里雇来马匹,吩咐车夫等着,几人拍马扬鞭,驰了出去。
过了岔道追出两三里地,那片远看如画的林子,在这日暮黄昏时的近处,显得阴森可怖,那缭绕的烟雾,仿佛有无数的鬼魂纠缠其间,还夹杂着枭鸣鸦叫,听来不寒而栗!董千钧忘了害怕,心里的不安丝丝缕缕,旋风般越卷越大,似乎要将脑门爆开。
这片乔木林方圆数里,原本有一官道贯穿,因连绵数里遮天蔽日,令往来客商胆寒,及至后来,竟是连绿林草寇亦是不敢在此出没。有侥幸捡回生命的猎户说了,内里深处全是鬼怪猛兽,还有地狱阎罗……于是,这片林子号称“罗森殿”。董千钧早有耳闻,却是不怎么相信,追梦仨远道而来,属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一同闯了进去。
初时路貌依稀,尚可辨认,渐渐的没了印迹,仿佛四周全是路,却又分不清哪个才是正确的方向。徬徨无措勉强搜索,听得鸟兽争食的声音愈发清晰,而血腥弥漫似雾霭氤氲,浓得化不开。“撤……出去……”一马当先的董千钧沙哑着嗓子颤着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看到了血淋淋的尸首,依稀穿着战袍甲胄……
“一人骑一匹,从此改为铁骑军。”花千种咯咯大笑,“师父的‘迷魂术’胜于‘春眠不觉晓’迷药,当真奇迹。灭了这大宋王朝,指日可待,轻而易举呀!”李昌浩笑道:“女儿的迷魂药也不赖,叫甚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是‘春眠不觉晓’。好,好!名字取得好,便是死了,也在温柔乡里,一点也不痛苦……呃,这迷药是否出自上官云飞之手?”
见李昌浩有些妒色,花千种不置可否扯开话题。
花千种呼李昌浩为师父,而李昌浩称她是女儿,这关系,让随行的属下想不清楚。“尔等继续集结于林子里,随时听取号令,切勿惊扰周边乡里,更不能暴露自己。”“遵命——”
这是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儿。当时李昌浩在岔路口处传音施术,将五百将士迷入林子里,后花千种的属下施于“春眠不觉晓”迷药,可怜这帮训练有数的近卫军,比羊羔还无助,于沉睡里任人宰割,及至山里禽兽饕餮尸首。看来,花千种联合西夏(李昌浩拜为西夏国师),一起入侵大宋国的图谋,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
花千种声称两人走在一起目标大,行至路口握别,交代李昌浩叁日后在京城“七剑镖局”共襄大计。大魔头李昌浩竟现慈父神色,不嫌唠叨,反复交代。花千种捻弓晃道:“弟子从前深得栗真师父真传,这手‘穿云箭’既便不能百发百中,亦是十拿九稳。呵呵,何况,谁人舍得伤了徒儿呢?哈哈哈!”笑声似银铃。李昌浩不觉望向花千种消失的远处,一时迷醉。
当追梦仨及董千钧退回郑家堡后,花千种早已点好了一桌肴馔等着。几人本无食欲,想找户人家吃粥赶路了事,却是跑来一孩童指引。跟了过去,是开在村里的一家酒肆。二层土木结构,而门面简朴低矮,却肉香散溢开来,忒多诱人。“追梦、美美,姐姐在此等候多时!快请入内。”花千种自阁楼探出身来,一袭白衣,仿佛沼泽地里飞来一只天鹅,登时,这昏暗陋室成了阆苑仙阁!
花美美甩了众人,小鸟似的掠上楼台,与姐姐抱在一起,又拧又打的哭哭笑笑。这温暖感人的画面,与适才森林里的血腥弥漫,形成鲜明的对比。关于花千种的为人与心机,追梦了然一斑,既喜且忧,既爱又恨,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因为有东平府及西禅寺合力对抗蓝衣社经历,董千钧对于花千种的情况略有耳闻,深知其人乃辽国公主,对大宋存觊觎之心,是敌非友。而今见了本尊,惊为天人,心里的仇恨,乃至属下的惨死,登时去了一大半,化为亲近仰慕的好感。说声:“老夫可有口福,蹭几杯酒喝?”花千种腾出手来,招呼道:“董将军乃京城大员,小妹仰慕已久,还请赏光添彩。”一番客套寒暄坐定,转瞬酒过三巡,话语多了起来。竟是少年老成的孟晚舟先说:“一路承蒙姑娘接待,感激不尽,谢谢了。”花千种浅笑道:“乃姐姐友人安排,晚舟小哥聪慧,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倒是舍妹一向性烈蛮横,容易得罪人,是你俩不弃与宽容,当一家人看待……”未及说完,花美美拧眉瞪目接口,“这哪儿像姐姐,劈头盖脑便是数落,远不及追梦与孟晚舟好!”花千种惟有苦笑。
追梦接口道:“花姐姐可知那些小矮人来历?”明知故问,看她怎么说。花千种不知其与上官云飞勾结,并求得“春眠不觉晓”迷药谋取“七剑镖局”之事,已经金世眠友人查实说开,还以为追梦不明白,当即佯装糊涂,接口答道:“途中姐姐几名随从亦遭其暗算,至今不知这帮歹人出自哪个门派,而所图甚么,大伙们须得小心应对,或避而远之。”说的像真的一样,追梦不想当场揭穿,只说:“小弟有件私事请教,请姐姐一同移步楼下,可否?”“正有此意。失陪了,诸位。”飘飘欲仙离座起,似惊鸿飞去!
两人并没有在楼下停留,而是望村口走去,任晚风微微拂脸而过,当一种享受。可是,追梦没有心情去消受。他在想着林子里的惨案,想着如何盘问打探,如何出其不意的提及,才能让花千种失了方寸,出错漏底。他不想动用意识能量去入侵他人思想,不是生死关头,这样的胜之不武为人所不齿,而且无趣。他想凭借自身的智慧,与花千种打一场别开生面的擂台赛。唇枪舌战不似沙场金戈铁马,没有硝烟,却有同样的凶险,也是会分出胜负的!花千种数着脚步,她猜得出追梦想聊些甚么,也做足了准备,所以她不忐忑,她心里有数。反倒很是期待接下来的见招拆招。她也把这场唇枪舌战当比武的擂台!
有翅膀飞过的动静。追梦冷不丁说道:“姐姐有心事?”“有啊。”“关于白天的亏心事吗?”追梦佯装说笑地试探。花千种也笑了,往追梦的腋下呵了一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还以为追梦少爷约奴家在这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来着呢。”“哪有甚么月上柳梢,分明是只乌鸦栖枝桠。”“明月在心间,那是一只孔雀!”“哦,花的容色,诗的心情,姐姐端的美不胜收。追梦仰慕了!”“呵呵,奴家等着……等着……追梦少爷来提亲……”
花千种捂着脸,似乎很烫。追梦以为是机会,说道:“董千钧五百精兵突然死于林子里,花姐姐可否指点迷津?”“讨厌!把奴家的美梦吵醒。”复道:“说笑了吧?朗朗乾坤,皇城脚下,有这等事儿发生?”“千真万确。这天底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不动声色诱杀这么多军健呢?”“诱杀二字作何解释?”花千种一脸求解的神色,看向追梦。“那五百军健突然改变行军路线,拐入岔道,望那片恐怖森林寻死,合理吗?所以,只能是‘诱杀’二字才能解释。”花千种诡谲一笑:“追梦小弟似乎早有答案!”追梦报以同样神色,“基本确定。所以找姐姐求证!”“好吧。看来你我所见略同,便是那四个小矮人所为!”继续装傻充愣,而且逼真。
花千种突然在郑家堡出现,这让追梦产生联想:林子里的血案,定然是花千种与李昌浩勾搭合谋诱杀酿成,而那是五百条人命啊,非杀人狂魔做不来!想着花千种如此歹毒,还怎么去面对这蛇蝎女子呢?!不曾想,她持否定态度,撇清干系。虽然难以让人相信,却总比承认下来成为既定事实好,毕竟,还能残存一线希望的念想。追梦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
花千种看在眼里,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还得继续欺骗下去,大人们的事儿,小孩不懂。千万甭让他与美美知道真相!”当即继续自圆其说:“那四个小矮人握有金丝甲,乃朝庭花重兵务必寻回之宝物,因此,在岔道诱骗追踪的军健入林,乃至施毒谋杀,动机明显,梦弟以为如何?”叫的比之前亲切得多。追梦却道:“四个小矮人有这等能耐吗?”“没有。不排除有同伙接应。”“嗯。有这种可能。”
终于能够说服自己了,追梦心喜,拉了花千种一把,笑道:“还是那个让追梦敬而远之的美女姐姐!”见花千种双眼明澈,端的美艳不可方物,复道:“追梦不懂国家大事,只求和谐相处,没有灾祸病苦与杀戮。但愿,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当然!只是姐姐想的更大些。嗯,涉及小家与大家的问题。比如,统治阶级把国家治理好了,百姓的小家自然也就变好。反之,如果统治阶级腐败残忍,就必须取而代之,百姓的小家才有好日子过。当然,这过程免不了流血牺牲,乃至伤及无辜,让百姓蒙受战火之苦。唉!千百年来朝代更替,莫过如此!”
这些大道理,无论捍卫与侵略,或正方与反方,似乎都能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却让听者时而迷惘,时而动容。襄樊秀士苏清晨说过,一年四季郭大年也说过,而今,花千种也说了。却在维护改良与推翻重建的根本问题上,各说各理,这让追梦犯难也犯晕。“走啰,回去喝两杯,美美睡个好觉到天亮!”“等等,让姐姐再看看……看你……几眼……”
花千种居然也会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这神色里,藏着温暖与不舍,还有说不出的甚么……追梦不解,猜不透。
当晚董千钧醉得最快,死了那么多属下,真恨不得把自己也喝死算了。追梦无意使诈,只是两三杯下去,便走往客房睡去。第二天早起,已不见花千种影迹。花美美盯着纸笺留言,不出一声,却是看出了两行清泪,潸潸汨汨的。良久喃喃自语:“姐姐,你活得好累啊!”
只要是长大了,责任担当也便来了,或者说,心也变大了。所以,凡尘之人,又有谁不累呢?!
皇上整日嬉笑逗乐,沉迷于花草山石、琴棋书画,乃至不务正业。尤其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人,生儿育女上百个,犹嫌不足——因为外边花街柳巷尚有李师师,尚有无数个够不着的,才是最好的人儿,都让他彻夜难眠。所以,皇上也觉得很累,甚至沮丧!而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太师,虽说权倾朝野,其实,他也很累。一方面帮皇上打理江山事务,变着法子逗主子开心,另一方面,更是要时刻盯住一帮同僚属下,镇住野心,打压能臣,谨防有人冒尖出头,挑战自己的地位等等,能不累吗?今夜,这个一人之下的蔡太师,他就在自己的丞相府里,密谋大事,关于皇上要召见追梦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