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招昏睡的金世眠、古月胡、洪次玉等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像餐桌上的野味,谁都想饕餮大餐,尤其是商毅。一剑一个,两剑两个,让当今两大绝世高手死于自己剑下,这等做梦也梦不到的极乐事,居然在现实里出现!哪种杀人的方法更有趣呢?因为喜极而冲昏头脑,一时竟是想不出甚么花样来,干脆杀了再回味吧!他拔出了寒光凛凛的长剑。许镖头眼看等不及商毅几人自己迷倒,当即掣剑刺出,但求一击命中!
商毅本就武功高强,丁点风吹草动岂能瞒得了他?冷哼道:“找死!”而许镖头身后,尚且有四剑追身,在劫难逃!
夜幕,已经四合,外边的天空几乎不留一丝亮色。这个死了很多人的荒郊野店里,黄昏时只是亮了几盏灯,像坟地里的鬼火,现在,所有能够点燃的灯烛,都亮了起来,仿佛过节一般。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了,因为剧情反转,劫后余生,怎不令人欣喜若狂呢?!
商毅与统制官带来的两拨人马,活着的尚有四名汉人,当然,还有个许镖头。一共七具尸体被搬到另一茅草屋里,待酒足饭饱后放把火烧了。
铁头与洪次玉对饮一口,说道:“师父,才隔了几天,咱们又一次集体中招沦陷,哎,真是不应该啊!”洪次玉幽幽苦笑,“师父只教会你们武功,却教不了江湖经验。哎,师父也是糊涂虫啊!”“哦!一唱一和的,变着花样损我不成?”金世眠与古月胡碰了一碗,嘴硬心软地看向铁头与洪次玉。两人急忙摇手否认,“不敢,不敢。不是这个意思。”“那是甚么意思?”金世眠扳着一张脸,古月胡则呵呵笑道:“甭为难小辈啦。未来还得靠他们。而咱俩,真的老啦!你想啊,放在以前,都是咱们算计别人,而今反过来了,不服老,还真是不行啊!”铁头站起施礼,说道:“太师父与古尊者武功益发精进,哪有变老的迹象呢?!”古月胡叹道:“是‘梦里水乡’对咱们太好了,咱们都沉迷在‘温柔乡’里,而忘了曾经的江湖险恶,失去了自保生存的本能,所以容易中招。而这种对江湖险恶反应的迟钝,就是老的症状,往往也是致命的!”
铁头略有所思,古月胡续道:“江湖阅历,往往比武功好更管用。有人说:武功好的只能干粗活,任人差遣;武功差的能够运筹帷幄,调配资源。而今想来,不无道理。”
“怎讲?”铁头讶异地瞪着古月胡,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古月胡也不卖关子了,回道:“就说那位风情万种花千种吧,她的武功应该不会超过你师父,可是她却有运筹帷幄之本领。依古某猜想,打自咱们离开二贤庄,她便是已经布好了眼线,并且在这荒郊野店布下了这个局,哎,若非许镖头机智勇敢,咱们早就成了人肉包子了!”铁头也笑,说道:“听说孟州道上,大树十字坡张青、孙二娘夫妇,他们卖的就是人肉包子。”“想去吗?”“想,以后跟追梦那鬼灵精一起去,不吃亏。”
古月胡狡黠道:“你信他,却不相信他师父。古某当真比徒儿差了吗?”铁头嘟起嘴来,“武功方面各有千秋,人儿,却比您机伶。前几日我们十几人全被那卖茶水的王婆毒倒了,惟独被追梦勘破,挽狂澜于即倒。”一脸神往,补充道:“他是铁头的偶像!”支起下巴,看向外面。
这让古月胡既欣慰,又是苦笑,喃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追梦能有这样的成就,简直是个奇迹。这其间,个人的因素占主要,也有命运使然,就像刚才,许镖头救了我们在先,而金世眠抬腿绊倒了商毅,反倒化解了许镖头的险情,并且完成了以弱胜强的绝杀。命运就是这样,该死的,走哪条路,都是死路;不该死的,总会劫后余生,哪怕当时必死无疑,也不会死。”许镖头插口道:“晚辈身后那四柄‘夺命剑’,多亏古尊者踢来一张凳子挡着,这份救命之恩,一样没齿难忘!谢谢两位前辈!”金世眠哈哈大笑,“甭婆婆妈妈谢来谢去了,因果循环,全是天的安排,吃酒!”
子时后的郓城县城,灯火已阑珊,仅存的亮光,屈指可数,就连荒郊野店的那把大火,也已经熄灭了。许镖头走在前边,叫开城门,金世眠与铁头跟在身后,三人径往镖局走去。
铁头拍了拍缠袋,边走边说:“有这几瓶‘春晓不觉晓’迷药,包管让那百八十贼人睡到明年春天了。哈哈。这下三滥的活儿,徒孙须当掌握一些,免得时常吃亏。”“对我脾性!甭管正邪,不分好歹,能够赢下来,就是硬道理。这一点,也许就是金某与古某人的本质区别了。哈哈——”“正是!待会儿您在旁边指导,所有为人不齿的活儿,徒孙全包。”“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儿,怎能少了个金某人呢?”两人互看一眼,形同小时玩伴,不觉又笑在一起。
荒郊野店是一场生死考验,而今知己知彼,有备而来,自当手到擒来。不再赘述。
话说在荒郊野店里意外灭了商毅等人,古月胡多了个心眼,着人押来那四个陪同人员,问清备细。原来,总兵栗真突然接到花千种命令,便连夜赶往尚有数日路程的高唐州,至于何事,商毅并没有对他们四人透露,包括被挟持的帮中人员,及其亲眷人质,藏在何处仍然是个谜局,而追踪栗真至高唐州,可以揭开谜底。
其时山风阵阵,将一切没有多少份量的事物刮走吹没。而商毅,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武功几近“五侠客”级数,却也在今晚的夜风里湮灭乌有,只剩下一个名字。此前有过罪恶的生活痕迹,还会继续一段时日,偶尔被人提起。因此,关于今晚他的死,也许不出几天,便会被花千种及栗真等人发觉。因为商毅,再也无法在合理的时间里赶往高唐州!
除了金世眠领走铁头和许镖师之外,余者由古月胡统率,骑了马匹,星夜望高唐州方向而去。
这天日近晌午,翻过一个山岭下坡,春雨带着凉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旷,众人惟戴上箬笠冒雨前行,所幸雨滴渐渐成了游丝,似有若无。而前面不远有片茂林修竹,在烟雨里幽深迷离,满是诗情画意,仿佛一帧水墨丹青。一众人马匆匆赶了过去。
“哦嚄!有屋脊翘出,是一户人家。”骑在前面的洪水玉喜出望外。“师父,好像还露有一片牌坊。”“我看清楚了,是‘水墨山庄’四个字。”李丽红的声音比绿竹还要青翠。
已经近在十数丈了。古月胡殿后,见前边的人儿快乐似小鸟入林,便出声提醒,“也许又是一次考验,不知谁人能够满分。”相对寡语少言的徐明谨、许宝钗心里一凛,互相嘀咕道:“是呀,咋就将江湖险恶,又抛至九霄云外了呢?”
这个“水墨山庄”满目翠绿,有修竹无数,清爽优雅,瞥一眼便想着留下来长住。前面是一汪碧水溪河,像美人梳妆的镜面,任丽影沐浴,任清韵摇曳。门口牌楼由古木搭建,颇有年代感,反衬竹林勃勃生机,一起和谐共生。内里错落有致,全是一层木质结构,场地足够敞亮。主屋宽大,匾上写着“聚仙苑”三个饱满黑体字,“苑”与“宴”谐音,是个餐厅,可容纳一二十桌;还有两侧几个厢房,隐约传来饮酒逗乐的声音。甬道回廊种有花木掩映,佳人丽影在其间穿行。但见:宾客高雅锦绣,谈吐不俗;家丁端庄守礼,举止有度。而停靠在篱墙僻远处的,全是雕车宝马,安逸自在。茂林修竹掩映下的这一方清凉水墨画,连黄泥地里长出的小草,都比别处金贵!
似乎是为了让客人更好地欣赏,居然云收雨霁了。这处“水墨山庄”显然颇有讲究,洪次玉大咧咧领先闯了进去,小魔女才不会去理睬甚么制度规矩。却是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矮人跑了过来,拦在庄园空旷里,嚷道:“有贵宾腰牌么?”洪次玉栓了马匹,见二者虽锦袍加身,却不足五尺身材,与武大一样的长得可怜寒碜,当即止了怒气,和声问道:“姐姐不懂这里规矩,却揣有银两,烦请详细道来。”
那男的头大可笑,四肢几乎看不清楚,脾气却躁急,竟是不容分说地一脚踹来。洪次玉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那只腿,看来也不足三尺,既便身上的手脚全接连在一起,也够不着!
“小心!”古月胡话刚落尽,那小矮男已然快如转盘似的连环踢出。洪次玉蓦然心惊,急急往后倒腾出六七尺距离,场面略微狼狈。
“玉哥这路‘龙戏凤’腿法真俊呀!”小矮女竟竖起拇指来。洪次玉听来一阵恶心,“甚么‘龙戏凤’,戏你个大头鬼!”突然哇的一声,竟是将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哈哈,那女的有喜了,玉哥您真是厉害!”洪次玉羞愤交加,仿佛伤口上又洒了把盐,唰的拔出剑来,却因气弯了腰,只得以剑拄地支着身体。一旁刘潭、刘礼双双抢出,登时与那对小矮人打在一起。
怎知小矮人虽丑,武功却不错,加之以高打低忒多别扭,片刻后,刘潭、刘礼居然不敌。当时惹恼了许长泰。“梦里水乡”这帮少男少女,就属他长得最高挑,其武功路数以控制距离、游走点打为特点,常有奇效。见他不动声色绕到身后,觑了个空档,猛地双手齐出,望两只大头的发髻抓去。心想只需拎离地面,这双活宝也便无从着力了。怎奈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稍远处冷眼旁观的两个大块头,突然齐声断喝,“以多欺少算怎么好汉!”
话未落,掌风已然袭上背心。倘若不闪躲,定然会被打飞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郑紫培与李丽红早有准备,当即双剑抢出救急,身后又有徐伟明、陈姝跟进。登时将两大块头团团围住,走马灯似的游斗了起来。
徐明谨、许宝钗两位乖乖女一直跟在古月胡身边,只顾远瞅近观,四处巡睃,显得悠哉游哉的,时儿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古月胡看在眼里,嘻笑道:“可有甚么发现?”二女被看出心思,登时脸红,羞怯怯地不敢应答。“但说无妨。既便说错了,也是一种进步。”“好。前辈可不能取笑哦?”徐明谨突然挑皮了起来,复道:“有一处不合常理。”古月胡惊喜道:“说来听听!”“外边打得激烈,内里的客人不可能都是聋子吧,居然没有一个探头张望?”古月胡道:“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即:这里的肴馔特别好,难免争抢,而贵宾大都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习以为常。并且,相信这个‘水墨山庄’的主人有能力收拾局面。”“嗯。”徐明谨想了想,点头认同。
见古月胡耐心解读,一旁的许宝钗大受鼓舞,插口道:“那个种花的园丁越走越近,好像另有所图。”“不错!看他走路的样子,沉稳,且留有脚印,应该有一身横练功夫。还有吗?”
二女心底已无存货,闻声急急游目搜索,希望另有发现,得到更多表扬。
“哦!还有,小平台上那个绘画的人,居然背对咱们,石雕一样的不为所动,忒也怪异!”“好啊,有长进了。就是还不够仔细。”“前辈请讲!”古月胡捻须道:“他在画甚么?”“画竹子呀!有何古怪?”“有,学问大着的呢!现今场子里,郑紫培与李丽红双剑合壁,徐伟明与陈姝也是。所以,他画的竹叶片片似剑,随节拍韵律,也变得交错纵横,互有补充,显得丝丝入韵。再看那画里的山石,分明就是那两个小矮人的武功身形,墩实而怪相。没错吧!”
二女回过头来,齐齐看往古月胡,眼眸瞪得又大又圆。
许宝钗讶异道:“我俩只能看个大概轮廓,前辈居然看清细微,别的不说,只是这等眼力,仅追梦及得!”
古月胡居然洋洋得意,拂须笑道:“若非火眼金睛,又怎能驾驭那例无虚发的‘断情小刀’呢?!哈……”笑声刚起,跟前的徐明谨、许宝钗微觉古月胡袍袖轻荡,却是有一柄飞刀射向近处一间虚掩着木扉的厢房,自窗户露缝的地方,扎了进去!
一只小巧的机弩迭落,一道血箭喷出,染在窗户纸上,像朵朵梅花乍然开放。如果那连弩箭射出,那朵朵梅花将开在别人的脸上胸前!
场上捉对厮杀正酣,看的人如痴如醉,似乎无人发现死了人,更不知道有一柄“断情小刀”出手。除了古月胡自己,还有徐明谨、许宝钗大约知道发生了甚么。
“树梢好像有人,好似有许多猴子在嬉戏。”“怎么多出了那么多园丁呢?好像把我们包围了!”二女嘀咕着。“甭理会。古爷爷的‘断情小刀’无数把。”洪次玉也看出了异常,朗声道:“树上的,地下的,魑魅魍魉跳梁小丑全都滚出来!”
“来者莫非是‘壶中日月’古月胡尊者?”那绘画的文士突然站起转身,看来不足六尺身高,一般偏矮个儿,而那张脸,却是丑陋不堪,比之小矮男,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么难看的一个人儿,居然画得一幅精妙的石竹图!他穿着松松的淡绿长衫,脚不沾地飘飘飞来,在两丈开外打住。阴阴说道:“不知阁下的‘断情小刀’快,还是宫某人的‘水墨画笔’轻巧?”颇为自负,显得轻松。
场上休兵了,各归本队。古月胡淡淡应道:“一只好笔,作得一手好画;也是一只装有机扣的笔筒,能发射多如毫毛的银针。只是,枉费心机了!”“宫某更擅长在人脸上绘画。尤其喜欢画梅花!”“哦,这要看那张脸是谁的。”“有区别吗?”这位宫姓文士还是信心满溢。
古月胡还是浅笑,回道:“古某人的这张脸,不适合。劝君罢手。”
自称宫某人的那个人,自始自终咄咄逼人,语气冷森森,好似雪谷里吹来的寒风。古月胡却淡然,就像这片初春的竹林,和风细雨,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