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胡瞅向金世眠,说道:“世眠兄怎么看?”“大哥陪追梦进京,有个照应,金某方才能够安心!”追梦却道:“不妥。那栗真、商秋、商毅、邱向松等人,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何况,每处镖局都有上百敌人需要对付,决非轻而易举。这样吧,由晚舟陪同小的,他办事有分寸,两位大哥尽可放心,就这样决定了。哦,美美也随我。”颇有大将风度,说出来的话语,似乎不容置疑。
“前途满是荆棘,二贤庄的当前也弥漫着许多迷茫。一是师清玄为甚么突然在这儿出现,因此招徕多股力量集结,仿佛有一张网想乘机网罗或一网打尽,谁人的主意呢?二是师清玄、花千种、李昌浩,这三者之间是甚么关系,或秘密?三是师清玄被要挟或蒙蔽了呢?她当年离开“梦里水乡”之后,就与李昌浩走在一起了吗?又因何遁入空门?在哪儿出家……”追梦又说了这番话,他不解,别人也参不透。暂且搁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终又齐齐望向追梦,傻愣着——眼前这人,怎么会是一个方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呢?!
话说金世眠、古月胡带着“梦里水乡”洪次玉师徒,一行共十五人,握别追梦、孟晚舟、花美美仨,及胡思文、田秉义、正男等,于当晚饭后酉未出发,取道仅几天路程的近处郓城县。沿途冰河解冻,残雪消融,春天的叶芽儿正悄悄萌动,而横插在枯枝杈桠里的鸟巢,数丈开外便有一两窝,显得尤其显眼,总能带来惊喜。铁头等人敏捷似猿猴,嗖嗖噌上枝梢,探手望巢里兜去,掏着鸟蛋者哈哈大笑,摸到粪便的呸呸呸直嚷扫兴……边走边玩,每天取小径避开村郭,如此走走停停,并不乏味。这日黄昏,到得山腰一处荒郊野店,三两茅草屋及木桩圈出一方憩栖地,斜挑出个酒招旗儿,隐约有声息传来。而山下水浦岸边,一弯县城在望。
“前辈、太师父,徒孙饿了,是否在此落足,填饱肚子再走?”铁头馋涎着嘴,眼儿巴巴望。李丽红、郑紫培等人附和,一边探头往里东瞧西瞅,心儿,早已飞进去了。“冲啊!当土豪家里吃剩下的肴馔,用抢的……哈哈哈!”竟是金世眠与古月胡抢先入内。嘴里续嚷着,“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呀!”
两位高人本就洒脱不羁,乃游戏人间的豪客一族,尤其正值晚餐时点,且入城后将面对凶顽,作殊死搏斗,而此时有这么一个僻静食宿地,仿佛土地爷有意安排,怎可错过?!
“店家,有甚么好吃的,尽管煮来!”店主及伙计闻声大喜,落下另一桌穷酸酒客,跑来不迭声报了四五野味及酒水,双目放光,等客人定夺。十几少年全围了过来,也不分新鲜与存货,只求样样都要装大盘。但闻得一人呛声,“狗眼看人低的老贼头,想当年爷们风光,捧红了你这家茅草店,而今,只当是穷要饭的,甚么世道甚么人呢……”铁头三两步窜来,叉腰瞪眼,“扫兴!想挑衅吗?尽管放马过来!”有两位老大在场觑着,还怕把天捅下来?
一人立起,并不拔剑,只是晃了晃拳头,抬眼斜睨视之。
铁头见其雄健,嗖地拔剑出鞘,摆开架势。转瞬少男少女们全都跑来助阵,看来人人精悍,个个胆大。其气势倒逼,另四人不敢托大,扔了酒盏匙箸,摸向腰间剑柄。
话不絮叨,因为铁头与对方已经交上了手。余者双方搬开桌椅,腾出了一方小天地,居然颇多默契地分立于圈外两边,静观其变。“好!铁头这招‘举火燎天’真俊呀,几乎挑了贼人头巾!”“那家伙也不差,居然敢于闪身‘空手入白刃’……”转瞬交换十几个回合,敌方兀自不肯拔剑,却是惹恼了师父洪次玉。但闻得娇声连连,“‘无中生有’第五式,第六,第七,连环削其下盘。对了,一式,二式,分刺其左右……”有师父旁观指导,铁头越打越顺手,削、砍、劈、挑、抹……或虚或实,转换自如,步步进逼。敌方却是越打越别扭,衣袖胡须均有些许划破。
敌方见势不妙,转儿拳法突变,招式竟是缓了下来,而劲风呼呼,颇有开碑裂石之威势,起码有一二十年之内功修为。
洪次玉嚷道:“升级第二层,‘胡搅蛮缠’,着重以快打慢运用。”
一方是稚气未脱十七八少年郎,另一边是三十有余正壮年,转眼四五十招已过了,犹自分不清胜负。而敌方,早在三十招内已经拔剑了。算来,铁头是赢了。其时铁头攻势正盛,第一层的‘无中生有’,与第二层‘胡搅蛮缠’,交互使用,得心应手,让当师父的洪次玉连声称赞褒扬。
洪次玉不无得意瞥向金世眠。而金世眠却道:“此人功力颇深,铁头再怎么个奇招怪式连轴使,都赢不了!”洪次玉讶异道:“此话怎讲?”古月胡代金世眠接了话茬:“因为对方使的是‘七彩天山剑法’,而且是一等一的镖师!其防守严丝合缝,亦带三分攻势。”“哦!他是‘七剑镖局’之人?”
洪次玉颇感讶异。在“梦里水乡”,不曾见过梁七剑演练过,金世眠教她武功时,也没有针对这套剑法进行过拆解,所以洪次玉并不认得“七彩天山剑法”。
“正是。”金世眠接口道:“差不多了吧,铁头也得到了检验,有劳徒儿叫停问话。”
洪次玉踏前一步,抱拳声喏道:“都是自家人。‘七剑镖局’朋友,请休兵叙话。铁头先撤回来。”没有恩怨,不分胜负也罢,转瞬各自归队。
但见对方五人一脸狐疑,互相嘀嘀咕咕,竟不知应该怎么措词。金世眠浅笑一声,“尔等看清楚啦!”闪身晃出,自演自练,似游龙试水,竟是拿铁拐当剑使。其间故意将招式放缓,一招一式交代得清楚明白,登时听得惊叫连连,尤其那个与铁头交手的镖师,不自禁冲口嚷道:“是本门‘七彩天山剑法’!”话未尽,但见金世眠运劲入拐,当空振臂刺出,直震得气浪嗡嗡作响,而六尺开外的屋顶,突然爆出六朵寒芒,其声似龙吟,生生冲破了六个大窟窿,一时碎屑纷飞,蔚为奇观!
看官须知,那威震武林的“七彩天山”剑派,能够一剑抖出七朵剑花的,仅“七彩天山”梁七剑一人能做到!其本门大弟子,已故青剑罗水办可以刺出六朵剑花,以下是蓝剑晴雪,绿剑王军,黄剑赵长江,橙剑毛常全,红剑曾红钢。至五朵递减到一朵。适才与铁头争斗的那名镖师,显然还吐不出半朵剑花哩!而此时以拐当剑耍的金世眠,其功力已在六朵寒芒之上,直逼“尊者”梁七剑了。再看那五名镖师,已然齐唰唰拜伏地上,高呼:“太师叔在上,请受徒孙三叩九拜!”
金世眠欣然受礼,说道:“金某承‘七彩天山’梁七剑之托,前来察访‘七剑镖局’变故,尔等如实说来,不必畏首畏尾。”
五镖师礼毕,听得太师父安好,又见金世眠武功盖世,想数日来委屈求全而无人拯救,竟自喜极而泣,一时哭号声惊动四野……
闻者亦自心酸。金世眠道:“贵帮镖局遭遇劫难,金某已派多人察勘,略知梗概。今晚,拟定从郓城镖局入手,清肃辽国贼人,恢复秩序,还请将局里现今情况说个备细。”
五镖师互有补充,花了半个多时辰,将情况说了个明白,而后又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金世眠乃爽朗之人,为提振士气,索兴将古月胡、洪次玉等人一一作了介绍。复道:“依我等实力,还奈何不了那百八十个贼人不成?”
与铁头交手的那位镖师慌忙接口道:“太师叔误会了,适才有两个隐忧未曾说清楚。一是分舵主及数位镖师均有亲眷落在贼人手里,因此投鼠忌器啊;二是那‘春眠不觉晓’迷药端的厉害,嗅之或入口立马昏睡。我等虽被弄醒,可是,若不定期吃那解药,几日后仍然复发,乃至长睡不醒,因此丢了性命。着实……着实……”
金世眠打了个激灵,心道:在二贤庄疗伤的友人正男曾经提及,不想这“春眠不觉晓”竟是这般霸道,须当加倍防患才是。
古月胡接口道:“世眠兄,此事干系众多生命,当慎之又慎。今晚先摸进去抓几个舌头问话,再行定夺,如何?”金世眠沉吟片刻,点头称是。
“店家,怎么还不上菜呢?”“来啦,来啦。”店老板及小二贼溜溜地笑着走出,手里居然拿着一大串绳索,却哪有一丁点酒馔的味儿。金世眠正待发作,忽觉倦怠袭上心头,而眼前,洪次玉等人已经瘫软了下去,仅古月胡还立着,却也哈欠连连,心知着道了,应是那“春眠不觉晓”迷药!毕竟是老江湖了,当即不敢声张,暗自运起“天山融雪功”力求稳住心力,一边佯装不济,也瘫软于地面。古月胡亦是如此……
“哈哈哈……”五名镖师及店老板与小二笑了个上气接不了下气,“古月胡、金世眠两大魔头同时落网,这一回,咱哥几个可是立大功了……”又有人道:“去外边烧堆烟火报信。”说的是辽国叽里呱啦的话语,金世眠听不懂,也无心去搭理,当今最令他沮丧的,是“天山融雪功”居然没有用,于是切换自己学自海外的独家心法赌运气了!
片刻后听得脚步声走近,有人拿着棍棒或剑鞘过来敲敲打打,之后用绳索窸窸窣窣在身上乱绑乱缚……这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滩遭虾戏,落魄凤凰不如鸡。
“想来栗总兵也快到了吧?”“谁知道呢?”“要不,加点剂量,用‘春眠不觉晓’再喷洒一遍?”“甚是。”“我来吧!”与铁头争斗的那镖师主动揽活儿,抖着手向领队要迷药。“拿去。精细点,尤其那两个魔头。”领队复道:“老贼头,置办一桌酒馔来,咱们吃个庆功宴。哈哈哈……”
老贼头便是那假扮的店主,闻之哈腰道:“适才一道山菇炖野鸡舍不得下药,这就先拿来让统制官打牙祭。”“甚好。”转身招呼众人,坐于适才那张桌子,大呼小叫地猜拳行令。
转眼夕阳落尽,夜幕呈苍惶的鸽灰色,而山风呼号,其声哀哀。凝神细听,那悲催的风里,还夹杂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金世眠的心沉了下去。稍顷,约莫有五匹马停进了篱墙里,喝酒的四人慌忙跑出去迎接。
总兵栗真居然没有来,领队的只是商秋的堂哥,商毅。统制官脸露不屑之色,也不搭理,自个儿转身入内,继续饮酒。其时,那个与铁头争斗的镖师托出两碟新炒的肉片,置于桌上,“统制官慢用,小的再去盛碗鹧鸪汤,味儿极其鲜美。”“还是你懂事。哼!那商毅算甚么东西?!”统制官本就瞧不起汉人,此时,又怎能不居功自傲呢?!刚探头露脸的商毅登时忐忑,不知该进来还是退出去好。
先前那四人又围坐在一起,咂咂有声地饕餮了起来。商毅嗫嚅道:“栗总兵有急事赶往高唐州,着下官传钧旨,将贼人诛杀,就地埋了,不得走漏风声。”“汉人没有一个靠得住!依我看,该诛杀掩埋的,还有你。”居然霍地站起,酒气比剑气还要浓郁!
“统制官这是说笑了,下官早就依附于大辽。”“哼!滚出去!”“栗总兵有令,着下官监斩,验明正身。”商毅终于忍不下去了,语气强硬了起来。
“嚄!想造反了不成?!”统制官怒不可遏,拔剑出鞘。
与铁头争斗的那镖师端来鹧鸪汤置于桌上,急急跑来劝架,说道:“统制官甭动怒,都是为了大辽国。”复跑往商毅,嘀咕几声,连同外边四名汉人随从,安置在另一房间,折返送上酒馔,一时无话。
厨房里的店家,即老贼头,连同店小二,最先无话可说,因为二者早就被自家的迷药迷倒了!与铁头争斗的那名镖师变了另一张面孔,半掩了门扇,但见手起刀落,砍了两人头颅。并不慌张,因为身怀血海深仇!当即返身候于门扇后,窥往厅堂,窃喜那跋扈的统制官等四名辽国军人亦自哈欠连连,昏昏欲睡了。“一,二,三,倒下去。呵呵,这回立头功的,可是轮到咱许镖头了!”
原来,金世眠一行自从走出二贤庄的那一刻起,其行踪早在“总导演”——花千种的掌控之中。因此,这处荒郊野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当大伙儿专注于铁头与许镖头打斗场面之际,店老板躲在身后悄悄拧开了药瓶,任其挥发扩散,而他们七人早已服了解药,只等毒发打扫战场。
却也有意外,便是许镖头了。金世眠、古月胡声名如雷贯耳,也只有他们俩能拯救“七剑镖局”于水火。于是,许镖头随机应变,虚与委蛇骗取迷药,自导自演,还施之于彼身。
当许镖头拿着血淋淋的菜刀,洋洋自得地走出厨房之际,大厅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居然是商毅!
他,提剑走来,目露凶光,直瞪那四名趴着的不知好歹的辽国贼人,满满深仇大恨。而他身后,还跟着四名随从,都是汉人。
居然被撞破。许镖头长叹一声,心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当即扔了菜刀,拔出佩剑。明知战必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
怎知艺高人胆大的商毅竟然不把许镖头放在眼里,他是冲着统制官而来的。听得嘴里嚷着,“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酒囊饭袋的蠢人,爷们今个儿送你们上西天!”一剑自统制官后心刺入,血柱随之喷薄而出。“弟兄们,连同那两个厨子,全杀了。”商毅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一番话说来,云淡风轻。复看向许镖头,喝道:“看你也是个备受欺侮的汉人,爷给你留条生路。识相的,帮爷做个证人,怎么说不用教你了吧!”“小的也想杀他们这些……辽国贼人,小的知道,小的知道该……该当……怎么说。”突然峰回路转,让许镖头避过一劫,暗自庆幸,佯装唯唯喏喏的样子。
“你那鼻孔塞着甚么?鼓鼓的忒也吓人。”“是棉絮,他们不肯给小的……服用解药。”实则是适才在厨房里二次用药时的权宜之策,竟被商毅问及,总算支应过去,心道好险啊!
“算你机伶,以后随商某左右,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小的愿意,小的命好,小的……”
商毅得意洋洋地踱了过去,“谁是大名鼎鼎的古月胡、金世眠呢?哈哈哈,在我商某人眼里,就是一坨狗屎!哟嚄,还有许多个美人儿,不知是否细皮嫩肉,可得用剑挑开看看啰……哈哈哈……”
“分明在汤馔里加了大剂量,这几人咋就不怕那迷药呢?”许镖头心里暗自嘀咕,也悄悄地数,“一,二,三……”
受统制官一番污辱,商毅等五人哪有心思吃馔喝汤,心里谋划的,全是杀人灭口抢功劳的主意。所以,他们怎可能自己倒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