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虎一动不动,直直地立在窗边,眯着的眼睁大了些,静静地望着窗外,像是在寻着什么物件,什么人物。气息流动像是遇到了阻塞,气氛沉重,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
原先还是坐着的舒淇雨,云行风两人,不知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沉默着看着窗边的季虎。
在听完季虎的言语后,他们就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扶着窗的独臂男子,从未想过这个从见面开始就一直笑着的汉子竟有这样悲惨的经历。
再看向季虎那张灿烂憨厚的笑脸时,再也寻不到初见时的感觉,那原本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再看过去却让人有些难以直视,心有余悸。
随后,云行风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复杂地问道:“莫非,你这胳膊,就是在逃出来时被那伙贼人砍掉的?”
季虎听到这句话,也没回过头,只是僵硬地轻转了些许,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衣袖。
这一问似是勾起了他痛苦难受的过往,再瞧着他的脸上时,又起了变化,若说见面时笑是和蔼可亲,那这陡然夸张起来的笑则充满着悲哀愤恨。
“逃出来?哈哈,就凭我这废物?哈哈哈哈,如果连那个时候的我,那杀鸡都难的身手都能逃出来,镇里又怎会没了那么多人?我看见的,一个个的死人堆,莫非全是自杀的不成?”
季虎的情绪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扶着窗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力道,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的声音没了先前的柔和沉稳,猛然增大,一句一句嘶吼着,话里的笑,似在笑这一问,又像是笑他自己。
他说时脸上在笑,可谁都知道,被笑声掩盖的,是心里的血泪汪洋。
“我啊,从小没了爹娘,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活着都是靠着那唯一血亲的猎户大哥帮衬,有时,我甚至都想自杀一了百了,免得拖累了大哥,可我又怕死,不敢死,就混混噩噩地活着。
那天晚上,我握着斧头,想着拼死几个匪盗也算没白活这一辈子,可是真往上冲时,手脚似是麻了,僵了,怎么使怎么不得劲儿。
当时不知是哪儿的血溅到我脸上,直吓得我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看到一个狞笑着的强盗扛着刀走了过来,我好害怕,心里慌了,拿斧头瞎砍着。
可我还没砍到什么,只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右肩一痛,整个人飞了出去,头撞到了墙上,脑子晕晕乎乎的,几乎要晕过去。
身边的厮杀声又持续了会儿,便消停了。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身影似是从红染缸里跳出来的,他手里提着镰刀,刀上还滴着血。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念头撑着,我的意识竟清楚了不少,那人凑近时,我本打算抄起身旁的石头就砸过去,可我仔细一看,竟是我那大哥。
这才明白过来,是大哥把我踢到了一旁,若是没那一脚,只怕那刀看的就不是我的胳膊,而是我的脑袋了。
我看着大哥似乎松了口气,便笑着倒在我身上,嘴唇翕动,对我说着:‘你...要好...好活着......’随即便没了气息。
我一时间还不肯信一直帮着我的大哥就这么没了,愣在原地像死人一样躺着不动,直到身上的人完全没了动静,我才反应过来,我的大哥,我唯一的亲人就这样走了,我心疼的好想大哭一场,可是一想到大哥最后的话,我又不敢哭,怕强盗听到来杀我。
我要活,要好好的活!我心里念着,喉咙哽咽。
强忍着痛爬起来,撕了衣服,摸出了大哥身上的草药瞎抹在了布料上,胡乱包住了伤口,又爬进了死人堆里,祈祷着能活下去。
许是老天爷怜悯,我竟然真的撑过了那晚。
之后,我便踉踉跄跄地跑着,一刻不敢停地跑着,从黑跑到白,直到晕在官道上被总镖头救下,把我安排在了镖局里,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季虎仅剩的手捂着面,语气也逐渐失控。
很难想到,这样的汉子会哭的如此撕心裂肺,让听者打心底里难以抑制地生发出悲伤之感。
舒淇雨两人站在一旁,听的有些难受,正要走上前去宽慰两句。
可却看到季虎擦去眼角的泪水,突然没了声响,这突然地沉默又让两人的步子一顿。
本来想好的宽慰的话,刚到嘴边上又不得不咽进了肚子里。只见季虎转过身子调整好了情绪,两颗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二人,季虎思索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你们也不要怪在下刚才唐突了二位,做了些无礼之举。
这也是总镖头生怕你们性情刚硬,容易急躁行事,生出不必要的事端,特让在下在此磨磨你们的性子,刚接到这任务,在下可是万般推辞,可总镖头再三吩咐,也只好从命,望二位且莫生在下的气,耽误了大事。
若是二位仍对在下有所不满,那也请在事成后再做打算,到时,季某这条命随二位处理。”
季虎脸上显出了些许愧疚,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双腿打弯竟要跪下。
舒淇雨两人闻言,知道是云义的安排,原先的困惑恼怒便也烟消云散,眼见这汉子就要给他们跪下,云行风赶忙快走两步搀扶住季虎,只是却不知怎得劝说季虎,只好转过头冲着舒淇雨眨了眨眼。
“季大哥,既然是云叔的安排,我们又怎么会怪你。你帮着云叔在各地处理事务这么些年,早就是自家人了,怎可行此大礼?
刚刚那什么随二位处理的话也莫要再提,若是再说,说不得以后见了云叔,我两也得挨云叔一顿说教,吃番苦头。
切莫再提!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说一说云叔留下的消息吧!”
舒淇雨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心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季虎似乎还要再跪的样子,也赶紧想出一番话劝着,赶紧把话题转了回去。
季虎也想着事关重大,容不得自己在这儿做这般姿态浪费时间,随着舒淇雨两人又坐回了椅上,神色激动地说道:
“这伙匪盗虽是恶事做了个遍,可原先在这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势力,也压根没能力占什么山头,充其量也就是帮寻常的流匪。
云总镖头义薄云天,救了我以后,听我说了这番遭遇,就想寻这伙贼人剿灭掉,可这些人像是老鼠打地洞钻进地里一样,找了数年一直没找到才暂时熄了这番念头。
直到有次走镖时听人谈起这狐狼寨的庞大规模,惊讶之余才起了探查之意。
可没成想,这一查,不仅查出了这寨里就有当年的那几百号强盗,还查出了这狐狼寨似乎与江湖里隐匿着的魔教——灵教有些关系。
这不,云总镖头一听,就急着想要去寻他江湖上的弟兄决定召集人手灭了这伙贼人,搜寻那灵教的踪迹。
可是,虽然这寨子里的人手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但这寨子占着天险地势,要攻上去实在有些困难,成了最大的难题。
所以,总镖头思量了一番后,就想着让季某在此迎着二位,让咱们先暂时探查探查地形,谋划一番后在做打算。
云总镖头还说过,几日后会来一位贵人,到时候这贵人会带些人手前来相助,说是攻山的兵马那人自会解决,咱们只需商议好攻山之谋便可。只待安排妥当,定能扫平这座恶寨!”
季虎说话时压着情绪,可一听就能听出他说话仍然很是激动。
也难怪,这仇藏在心里十几年,如今大仇得报之日渐近,又有哪个人能压住心里的喜悦快意,这才让语气里透着这般意气。
舒淇雨听完,那颗急躁的心才稳了下来,只是仍是对那灵教的行踪念念不忘,心里想着:
想来云叔也是把一切安排妥当,只剩下了攻山的谋划,待摸清了这山寨的情况,寻到了灵教的踪迹,家门之仇也就是时候清算了。
到时,定要寻出那灵教要灭我家门的缘由,剿灭这伙贼人,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云行风看着身旁淇雨的忧色缓和下来,也总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随即,舒淇雨两人又和季虎攀谈起来,打算定下明日的行程安排。
谈话间,舒淇雨感觉到有些异样之处,再仔细看了看,就隐约见到门外似乎有道人影。
思索片刻,她便直接出声替云行风与季虎聊了起来,又在暗中轻轻点了两下桌面,眼睛若有若无地瞥了眼门外。
云行风本还在和季虎说着话,可一看舒淇雨这举动,瞬间便明白了舒淇雨的用意。
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座,脚尖轻点地板,运气凝神,向着窗口纵身就是一跃。
这一跃,好似那飞鸿落云燕,穿了个飞雪了无痕,轻飘飘地落在了窗外瓦片之上。
他定睛朝那走廊里一瞧,这一瞧,就瞧见个带着斗笠,一袭黑衣的人鬼鬼祟祟地凑近房门听着里头的动静儿。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人的身形举止寻思这人的来头,就见到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也是直接纵身从走廊里的窗户跳了下去。
云行风暗道不妙,也顾不得和舒淇雨,季虎他们说个一句半句,直接拔腿追了上去。
他看着前面那人行时若风似雨,身形时隐时现,原本有些轻视的心倒也收了起来,在心里揣测着。
这到底是何门何派的子弟?其轻身之法着实有些门道,我看不透,也追不得半分。
这等人物又为何行这等窃听之事?
云行风摸不到什么头绪,也就干脆不去想,只待追上去盘问一番便知其中缘由。
当即,也不留底,铆足了劲儿直追那人而去。
这二人此时都起了好胜之心,一前一后,一跑一追,不知转了几个口,几道弯,上了几座房,翻了几个小贩的摊子,几乎绕遍了方圆十里,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忽然,前面那人猛地一转,直接转进了一个巷子里。云行风也是追的急了,也不假思索地追着转了进去。
哪想到,这一转,却陷进了危局之中,他只见一点寒芒向眉来,只叫命魂游西去。
此间死局,何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