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女孩带着惊恐离开的十天之后，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怯怯的。她说，我现在在市中心广场，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女孩的身边，没有吵杂的混乱声音，但隐约有男子不满的愤怒的粗重喘息的声音。她那颤抖的声音似乎并非让他去赴约会，而是在请求他千万不要去。
人世之间，有太多太多的事，不能够让他明白。也许是远离了人群，孤独让他失去的不止是语言和朋友，更让他失去一重更为珍贵的东西。那是在这世界上生存所必须的。但他已经失去，永远不能再回复。很多很多的事就是这样，失去，就不能回复。但到底是失去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知晓的是，失去了一些东西。
他还穿着仔裤，纱网的背心，只是加上了一件洗得和裤子一样发白的仔衣。头发更加长了，完全达到了他少年时幻想的那样一种程度。这让他欢喜。在一个人的日子里，除去看晓的信，剩下的时间似乎就是洗头。不要笑。一个孤独的男子，也是可以有自恋的权利的。这您是该认可并承认的。
虽然，女孩颤抖的声音让他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他还是决定前去赴约。他早在十几天前，也就是梦醒之后，就下了决心，要赶跑身边所有的人。不论如何，倒下的宁愿自己。这就是孤独男子的爱，沉默的爱。
南方的小城的风，寒冷，却并不无情。一如夏季的雨，就算再粗暴的风雨，也是带着诗意和柔情。这也是他始终不离开的唯一原因。他喜欢这小城。陌生，无羁绊，空气虽然浑浊如其他城市，但，只要一抬腿，完全就可以走入空气清新的森林中。这是现代都市边缘的小站，所以他停留下来。他始终必须与这世界发生一些关系，无论欢喜或厌恶。所以，他无法真正隐入山林。
他所停留的小城，是一个小站，这形容再好不过。
在此处停留的时间里，他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这里并不属于自己，但有一个与自己同路的人要在此处与自己会合，然后一起继续走接下去的路。他一直这样觉得。所以一直停留到现在，一直到公司的人寻到他，并很可能已经派出了杀手，准备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杀死他。然，他终于没有打算离开。他的房间里，也不是没有人进入，可是，那些人都走了。是了，进来，然后走了。他还没有等到可以陪自己走完人生路的那个人。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走下去的意义。死在水他的枪下也未尝不可。他一直这样觉得，觉得水他会成为杀死他的人。而且，在梦里，他也确实是来杀自己的杀手。
穿流不息的路上，一辆黑色吉普车一直跟着他。他从后视镜看见。故意把车慢下来。吉普车一下来到他身边，司机一踩油门，冲向前去。黑色的玻璃窗，他看不见里面的人。
也许......他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间，右手边的植物一棵一棵退到身后，然后消失。
他把车停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一眼看见女孩上官鸿舞。她的身边，有三四个男子，流里流气。其中一个四处张望，不时与她说上一两句话。他们是冲他而来的。他冷冷地笑起来，穿过人群，走向他们。
我来了。他站到她的面前，淡淡地开口，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吵杂中。
女孩来不及开口，眼里带着忧愁，微微咬着嘴唇。他身边的男子推了他一把，声音流里流气的，带着生硬的装腔作势，就是你小子啊，妈的，你个混蛋，活得不耐烦了，敢......
他似乎没有听见男子说的话，只是用清淡的语调与她说话，你的伤还没有好？
她的手指轻轻落在自己脸上的伤，眉头皱了一下，脚也稍微向后退了一步。
你小子，没把我放在眼里啊，我说。男子的右手冲向前，想要抓住他的前襟。他想当年当打手的时候一样用右手轻轻一翻，唰的一下折下男子的手腕，迫使他单脚跪在地上。男子一面呻吟一面对身边的人说，看什么，还不帮忙。
与他同来的几个男子于是也上前来，拳脚梦打上来。他放开男子的手，迅速贴近左边冲上来的男子的身，一个迅猛的冲膝，再回身一个二节击在另一个男子的太阳穴。这样就倒下了三个。第四个却不敢上来，迟疑不定，看着倒下的人。他冷笑着看着他，虽然身手不如当杀手的时候，但对付这样的小角色也还是绰绰有余。
上官鸿舞看着他打人的身手，吓得直往后退，似乎想起他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拳头。看见她惊恐的眼神，他吐出一口气，觉得感伤，他伤害了这女孩。在她的面前，始终是该带有羞耻的。不论出于何种原因。
他向她靠近一步，眼里突然闪过一个红点。他猛地回过头，红点正好落入他的眼中。他急忙出手把女孩推倒，对她大声吼，趴下，别动。
女孩哭泣，害怕。
周围看热闹的人正要开口发评论，却意外看见他的额头淌下血来。
热的子弹在瞬间进入他的脑袋里，没有疼痛，没有幻觉。只脚下变得不稳定，他开始摇摇晃晃。女孩已经站起来，眼里流着泪，带着恨与恐惧。他走到她的面前，微微笑起来，伸出手来抚摸她好看的脸上的伤口，发现她的身体的颤抖。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黑暗在一刹那之间来临，拉斐尔把帷幕拉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光透进来。
我要死了吗？他在意识涣散中喃喃自语。
意识虽然开始涣散，但依然存在。于是他想，原来死是这样子的。并不可怕，只是一瞬间的事，子弹穿过肌肤进入大脑也并不疼痛。为什么那些临死的人会害怕发抖地向我乞求呢？难道是我的枪法不如水他的好。不，这样多年来，我杀的人，几乎都是一枪毙命。我，我，我......
他倒在脏的冰冷地上，眼睛睁着，却没有光闪过。
她呆呆站着，不敢相信，不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把她带去的人都打倒了，可是，他的额头突然出现一个洞，并流出血来，来到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说爱她。然后倒下，睁着眼睛死去。
周围的人疯了一样混乱起来，相互推桑着跑开，似乎魔鬼来临。
她被那些同来的男子架起来，跑开去，离他越来越远。她看见他睁着的眼睛，带着微笑。如死神一般的微笑。
他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