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骂的不堪入耳,爱琴听着心里很难受,想想这些大夫护士们也都是受过高等、至少中等教育的人,平时哪给谁吵过嘴、闹过架?哪会骂人?哪挨过骂?他们在社会上都是被称着白衣天使的人,受人尊重的人。可在精神科病房里工作竟这样窝囊,像出气筒、垃圾桶似的,病人倾泻的啥脏话难听的话都得照单收下。
病人还整个身子拼命地摇来晃去,你根本不可能逮住他的屁股,更没法固定住,那消毒、打针门也没有。
这针怎么打呢?
打针可不是闹着玩地,万一打错了地方、崴断了针头,那还了得?!
打屁股不行,打膀子吧?更不行!你看他上身子乱扭歪,还不如屁股有抓头。
但见李老师端着治疗盘笑盈盈地走到病人床边,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地劝说道:“大热天,你这么使劲地骂,不累吗?你骂的又粘不到我们身上,都叫大风刮跑了,世上没有被骂死的,只有累死的,歇歇吧。”
“不!我就要骂。”但病人语气明显缓和一些。
“来,打支小针,营养营养身体,休息一会再接着骂。”李护士继续和颜悦色劝说。
“我不打,我没病。”
“谁说你有病啊?这是营养针。昨天你刚抽了血,做了化验,说你体内缺少一种微量元素,这支小针就是给你补充这种微量元素的。”
“真的吗?”病人突然坐起来,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真的,打针能是闹着玩的吗?随便乱打的吗?我们大夫护士要负责任的。谁下的医嘱,谁执行的医嘱,都白纸黑字写着呢,要签字画押的,要长期保存的。你出院之后,可以随时过来查阅复印,是负法律责任的,知道了吧?放心了吗?我告诉你,人体内若缺了这种微量元素,心情就会不好,易急躁上火,晚上睡觉也不好,你看你平时是不是有点这方面的问题?”李护士看上去非常认真地对病人解释说。
“我承认有点这个,但这不是神经病啊。”
“没说给你治神经病,是给你治以上这些问题、调理你体内平衡的,知道吗?”
“那行,我懂,我打,轻轻地打。护士,别打疼了,从小我没打过针,我害怕。”
“放心,我给你用‘两快一慢’无疼注射法打针。”
刚才还在破口大骂大夫护士,像老虎一样凶的病人,此时竟温顺地像绵羊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自觉地微微侧着身子撅着屁股等着、配合着李护士打针。
爱琴看呆了,不由得对李老师竖起大拇指,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深深的佩服!
打完针后,没过半小时,病人就“呼呼呼”地睡着了,睡着后,一级护士又悄悄地把他脚上的两根约束带解开,放回治疗室,病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事后爱琴悄悄地对李护士说:“李老师,你太厉害了,三言两句就把病人搞定,把针打上了。”
李护士笑着说:“没什么,这是咱精神科的‘套路’,慢慢地你就知道了。遇到这种不承认自己有病、不让打针的病人不能硬来,先用咱的‘套路’——说给他打的是营养针,病人若再继续追问,你就给他讲一些大家普遍怀疑自身存在的微量元素缺乏呀、失眠呀、吃饭不香呀、头疼头晕脑涨、浑身乏力呀等亚健康症状,病人听了就往往从自己身上对号入座,一般就让打了,这个套路屡试不爽。”
“奥,咱们还有套路?”爱琴惊讶地问。
“对,套路多着呢,这仅是其中一条,姐不能一下子教你太多,怕你消化不良。”李老师调皮地说。
爱琴顿时来了兴趣,想再追问,但又不好意思,因为刚来和各位老师还不是很熟,以后慢慢再请教吧,毕竟初来乍到不能打破沙缸纹(问)到底吧。
想想这些男护士们和男大夫们,个个都是一介书生,没练过武术,手里更没有警棍、盾牌、头盔等之类的防身、护身器械,他们赤手空拳,完全凭着自己的医学知识、智慧和血肉之躯,看病、制止暴力伤害,保护病人和自身安全,拼的不仅仅是脑力和知识,还有身体和智慧,这该是一种怎样的职业?得需要一种怎样的精神、勇气和情怀?
爱琴带着疑问、困惑,带着佩服、感动,认真、仔细阅读了一遍这个病人的病例。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
病史中父母介绍,他们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父母,不是什么养父母,而病人偏认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养父母,硬说他的亲生父亲是中央的某一高官、说他的亲生母亲是某著名的演员,说“亲生母亲”是第三者,和“亲生父亲”没结婚就生了他,无法名正言顺地抚养他,只好偷偷地把他送人,或许他们现在正到处寻找他呢,因此他要主动找他们去。为此病人在家整日和父母吵架,不去上学,给父母要钱,闹着去北京找他所谓的亲生父母去。父母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他不听;不叫他去,就和父母吵架,急了就动手打自己的父母,下手非常狠,入院前把父亲的头砸破,缝了好几针,把母亲的肋骨踹断三根。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有非血统妄想、富贵妄想等。
什么是非血统妄想和富贵妄想?爱琴请教了李老师。
李老师说非血统妄想大意就是,明明父母或子女是自己亲生的,但病人却怀疑、坚信不是亲生的,即使通过验血、亲子鉴定等鉴定为生物父母子女即亲生父母子女,仍不相信,反复要求再鉴定。
富贵妄想,就是病人认为自己出身名门望族,血统高贵,是高官或大富翁的后代,事实上不是,只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但病人坚信不疑,并拼命寻找。
爱琴又问了李老师这个病人的病情和他家里的具体情况,李老师说这个病人的父母很可怜,入院前,他父母被他打得不能动,是他姐姐、姐夫、叔伯兄弟送来的。半个月可以探视的时候,他父母才来的,一看他爹的头被他砸破了,刚拆了线,他妈妈走路捂着胸口,走一步停一停,疼得呲牙咧嘴。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给他买了很多好吃的零食、水果,他爹娘一点都不舍得吃,中午吃饭时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几个又冷又硬的剩馒头啃。你说不是自己的亲爹亲娘,谁会这样疼他?他姐弟两和他父亲母亲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都不用介绍,遗传基因搁那儿了。
呃,爱琴明白了。
忙忙碌碌、胆战心惊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想想以后这工作咋干?愁煞人呢,原来的欣喜和兴奋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看来“疯人院”的确不好干,乡亲们的担心和议论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这才刚刚开始,退休的边还没摸着呢,今后咋办?
下班后,爱琴和凤娇先后回到公寓。爱琴躺在床上沉默不语。
“怎么?先前闹着看‘精神病’,才看一天就烦了?够了?”凤娇调侃道。
“咳,不知道你们女病人怎么样?我们男病人犯起病来怎么这么可怕?我都不敢上班去了。”
“我觉着还不错,我们女病人可有意思了,好几个拉着我,夸我漂亮,还问我有对象吗?准备给我介绍对象呢。”凤娇咯咯咯地笑着说。
“你命真好,分到女病房,我怎么这么倒霉呀!”爱琴躺在床上难过地说。
“哥们别难过,其实听老师们说女病房还不如男病房好干哩。女病人小事多,整天腻歪地护士们要发疯,女病人还好告状,一句话不中听就告到护士长、主任那里去;男病人一般没小事,好护理,不过一旦犯病,就很厉害,不好招架,各有利弊,别想这么多了,咱去食堂吃饭,吃完后我领你在院里转转玩玩,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