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夜班生涯开始了。
第一次上夜班,爱琴既兴奋又紧张不安,上班前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终于睡着了,但马上又被定的“叮铃铃”的闹钟声震醒了。
听到铃声,爱琴一骨碌爬起来,立刻关掉闹钟,然后小心翼翼地摸黑穿衣、洗脸,尽量不闹出动静,因为凤娇不上夜班,正睡着呢。
完毕后,爱琴悄悄带上门,看到走廊里已有几位准备上夜班的姐妹、老师正互相等着呢,随后爱琴跟着她们一起下楼。
当走到楼下,看到外面黑咕隆咚的样子时,爱琴突然害怕起来。正在这时,小黄出现在她面前。
“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觉?”爱琴惊奇地问。
“看书呢,累了,出来溜达溜达。”小黄随意地说。
爱琴她们继续往前走,小黄跟在后面,像个护花使者。走了几步,来到小树林前。
白天静谧、幽美、令人徜徉的小树林,夜间怎么突然变得阴森森的?像有一双双鬼眼盯着他们几个。
作为护士,不该迷信,应该是无神论者。世上哪有什么鬼啊、神的,都是骗人的。
可爱琴控制不住自己,头发稍都吓得支棱起来了。幸亏人多,幸亏黄护士陪着,恐怖情绪减了不少。
爱琴几乎闭着眼,机械地跟在别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已是冬天,白天都冻得不愿意出门,夜里更是寒气袭人。穿的衣服还是白天的那些,此时明显感觉薄了很多,再加上害怕,浑身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可能是又吸入了冷空气,于是接连不断“阿嚏阿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更显夜深人静,诡异吓人。
终于走出小树林,再穿过花园、假山、教堂来到病房,小黄才回去了。
见到两位老师,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本周爱琴是治疗护士,所以进病房后,负责交接物品,然后再跟着两位老师交接病人。
查完约束带、体温表、手电筒、剪子等物品后,爱琴认真地跟着老师们学习怎样夜间交接病人,边交接边听着老师们小声讲解:要到每个病人的床头前看看,看病人是否睡着,观察呼吸是否平稳;没睡着的,问问啥情况,有的可能是起夜去厕所刚回来的;有的可能是兴奋睡不着觉病情出现波动的;还有的可能是有自杀念头说不定在寻找下手的机会的等等,作为护士一定要心中有数,尤其是对那些自杀观念特别强烈,在家曾多次出现自杀未遂行为的病人,更要密切观察,严防意外,病人的生死往往在一瞬间。
交接很顺利,一级和二级的病人都睡得很香,病房很静,但太静了,似乎有种不详预兆。
张护士和郑护士分别看护一级病人和二级病人,夜间一级病室和二级病室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整个走廊,从东头一直可看到西头。大家各就各位,各负其责,又彼此相互协作。
夜里四点多钟,爱琴坐在联椅上有点发困了,虽然第一个夜班比较兴奋,但这时还是困气站了上风,郑老师和张老师也各自坐在联椅上精神萎靡。
这时爱琴两眼朦胧中看见有病人进入厕所,过一会又有病人李某某两手提着裤子急匆匆地向厕所方向跑去,这么急!好像要拉肚子或者要尿裤子似的。可是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他“哇哇”地叫了起来,边叫边往外跑“不好了!不好了!护士,有人上吊了!上吊了!”
听到这喊声,爱琴吓得不知所措,赶紧跟着喊:“老师,老师,有人上吊了!”
两位老师听见后急忙往二级厕所方向跑去,由于爱琴离厕所较近,先跑到厕所,慌乱地掀开门帘一看:天哪!真有个病人在窗棂上挂着呢!
顿时吓得爱琴“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随后两位老师赶到厕所,张老师立马两手抱着病人的屁股使劲往上托,郑老师迅速爬到窗棂上,去解病人脖子里紧紧勒着的裤子。托病人的张老师急切地朝爱琴喊:“小顾,赶快起来帮忙!”。
听到这急促的喊声,爱琴才猛醒过来,急忙两手撑着地,使劲地爬起来。
“快,拿剪子去!不好解,”郑老师紧急吩咐道。
于是爱琴急急慌慌地跑向护士办公室拿剪子,因为太紧张,两手哆嗦不停,钥匙插了几次才插进锁孔、打开办公室的门。
这边郑护士使劲解着勒着病人脖子上的裤子,由于裤子结勒得太紧,郑护士用手一下子没解开,随后马上不顾脏净,脸贴在病人脖子上,使劲用牙齿咬起来。
下面张护士拼尽全力把病人往上举,过来解手的几位病情较轻的病人也主动帮忙,帮助张护士托举病人。
等爱琴慌慌张张拿来剪子,郑护士、张护士和几位轻病人早已七手八脚把上吊的病人松下来。大家抬着他,把他平放在就近的一张空床上,一会他就缓过气来了,接着通知了值班医生。
大夫来了之后,检查了一遍,说没有生命危险,因为窒息时间短,发现及时,再晚几分钟,估计病人就没命了。
考虑到病人病情加重,出现了自杀行为,值班医生终止了病人原来的二级护理,改成一级护理和防自杀,并叮嘱护士必要时给予保护性约束,爱琴他们三人遵医嘱把病人调到一级病室去了。
以前护士长和前辈们经常强调要勤溜厕所,说厕所是个是非之地、事故灾难多发之地,这回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它的威力了。
这是位反复发作的抑郁症患者,曾多次住院,但每次出院后都不坚持吃药,导致病情反复发作。
但病人近期病情一直很平稳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不想活的现象呢?
经过询问病人才得知白天他媳妇来了,名为探视,实际上是来给他提离婚、谈离婚条件的。病人心里很难过,不愿意离婚,觉着离了婚,他就一无所有了,那么生活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活着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生活,不如彻底解脱。
为了避免这种意外,平时病房里有家属来探视时,大夫护士都交代他们和病人拉家常时,要报喜不报忧,以免影响病人情绪、治疗效果和发生意外。但好多家属并不配合,仍然把家里的烦心事、困窘事等一五一十地告诉病人。也许有些家属不是不关心病人,更不是故意和医护人员作对,而是自身快支撑不下去了,精神上的压力、经济上的压力、社会上的压力等等,甚至还有来自病人的家暴,使得家属常常临近精神崩溃的边缘。
每位精神病人的家庭成员都有一肚子的苦水和流不完的泪水,甚至还有经常被病人殴打落下的旧的连着新的、新的盖着旧的斑斑伤痕,但作为至亲至爱的人又无处躲避、无人诉说,只有默默地忍受、忍受……
有的妻子实在忍受不了啦,选择了离婚或出走;有的兄弟姐妹子女忍受不了,选择了回避与放弃,最后只剩下年迈衰老的父母在苦苦支撑着。
下班后,郑老师对爱琴他们说:“咱院里差不多有五六年没出现过病人上吊自杀的事了。”
“哎,我怎么这么倒霉,第一天上夜班就碰上这事,吓死了。”爱琴叹息道。
“巧了,还好有惊无险。”张老师安慰说。
自从看到病人上吊的场景后,爱琴就不能看见窗棂上挂东西,看见后,就感觉挂的那东西像个人吊在上面似的,她就紧张、害怕,心脏立马“咯噔”一下,接着“咕咚咕咚”狂跳起来,必须使劲用手捂住胸口才行;必须急匆匆地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下来才行,否则就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像得了强迫症似的。
不怪乎有人说“精神病院的大夫护士干时间长了,都有点精神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