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碛口的商家会享福,还真不假。不知从哪年起,富有了的人家就在碛口周边的村落里起楼盖房,一院比一院盖得精美,一村比一村修得气派。离碛口最近的西湾村,其建筑精致无与伦比,独秀群芳。据说,明朝末年,一位叫陈先谟的人从方山岱坡村举家迁来这里。当时的西湾,北有侯台,南有碛口,皆为经商的好地方,陈先谟选此好地形开始创业兴基。到了第四代,陈家三字辈上出了一名俊杰,叫陈三锡,成为碛口商贸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经商发达后,大兴土木,建设豪宅,修成了一座人人眼热的陈家大院。
西湾村的陈家,选址占尽先机,背山面水,避风向阳,左青龙右白虎,村前一条湫水河宛如玉带,村子背后是象眼眼山。那两只巨大的石眼酷似大象的眼睛,站在村子任何一个地方看,两只象眼都嵌在中轴线上。村对面是西湾陈家祖坟,丘陵平缓,满山青翠,一看就知道西湾占尽了风水。
村里,金木水火土五条巷子相连,依山就势,层层叠置,尤其那绣楼,北方硬山顶居多的建筑风格里,竟有几许南方建筑的委婉与精致。一路走来,杜其瑞越发对碛口的这些财主们刮目相看了。
但西湾村好是好,在杜其瑞眼里可有一条不足。五条街巷将四十余座宅院连成一体,高墙围护,城堡修得太牢固了,进了村子头一道大门,就可以走遍全村,一旦把守住这道天堑,任谁也插翅难飞。这不是他理想的地盘。
李家山更不合适。那个村子离碛口有十来里地,远了不说,驼队也不走那条道。人说李家山形似凤凰,凤头风水最硬,李泰祥就不敢把自家的宅院建在凤头上。他听从了风水先生的建议,选了右面的凤翅。杜其瑞看过李家山的地势,住人占尽先机,有敌来犯易守难攻,但要做自己的事,也不合适。
从西湾村出来,跨过湫水河,杜其瑞来到寨子山。寨子山出了个陈晋之,那是有名的“晋西首富”。陈家的宅第坐东朝西,二进院布局。由西向东建了一溜正房和西房。两侧是厢房和大门。那大门单檐硬山顶,通身雕花雀替。正房是砖拱券的五孔窑洞,前檐带廊。西房尽头,另有一个偏僻小门,小门外,一条东西向的长廊可容两人通过。长廊之下,一条几乎不为人知的小路隐蔽在青草丛中。
杜其瑞今天似乎兴头很好,按他的话说,游兴大发,出来就想见识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看看这些富商财主们平时怎样享清福。一见生客上门,下人们早通报主家让小姐太太们回避了,接待杜其瑞的是大名鼎鼎的陈晋之。
“哎呀,什么风把杜大人给刮到寒舍来了,我说呢,一早上喜鹊就叫,原来贵人驾到!”陈晋之双手抱拳,一脸含笑。
“你们这些个富商老财,一个比一个会享福。看这院子起的,一家比一家气派!”杜其瑞一边和陈晋之寒暄,一边东瞧西看,眼里满是赞叹。
“说到宅子,晋之可不惭愧。杜大人从哪里来,看了几个村?”
“你们不邀请,就以为我找不到你们的老窝?李家山、西湾都去过了,我把重头戏放到寨子山来了。”
陈晋之忙一迭声吩咐下人预备酒菜。“不用上老白汾,就把裕后泉烧酒拿出来,让杜大人尝尝咱自家酿的酒够不够劲。”
说起碛口本地富商们的院子,那话题自然滔滔不绝。陈晋之问:“依杜大人看来,谁家的院子建得最好?”
“各有千秋。院子建得精美不精美,尚可人为,随心所欲罢了。”
“那差别在哪里?”
“那看谁占了先机。再者,还得看谁用了心机。”
“杜大人此话怎讲?可否仔细一谈,赐教陈某?”
“何谈赐教。你老弟何等聪明人,一看你的宅院,就知道陈老弟才智在他人之上啊。”
“寒舍简陋,看看人家李会长的院子,那可是在凤凰翅膀上啊。西湾陈三锡家的宅院,村子就是人家的一个大院子!俺这地方靠了南北走向的山,修成了坐东朝西的,连个正院也算不上。论院子,俺在最后呢。”
“陈老弟西房尽头的那个通身走廊通向村外,就不怕强盗晚上来打劫?”杜其瑞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俺们村里民风淳厚,从来没有过盗贼。还有,晋之的护院请的是麻焉人。麻焉村人人习武,碛口本地打更护院的,都是请的麻焉人。陈晋之不知杜其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他的宅院旮里旮旯都看了个遍。
“陈老弟,杜某今天上门有一事相求,想跟陈老弟学着做点生意。守着这么大的码头,杜某看老弟发大财也心痒手痒啊。”
杜其瑞是个很会盘剥的税官,还在惦记着发财!莫非想在自己的生意上入干股?想到这里,陈晋之笑了:
“杜大人言重了,陈某做生意完全是瞎碰的。经商有风险,哪像杜大人,住在厦子院里芭蕉扇一摇,那银子就来了!”
“陈老弟放心。我这生意别的不用你操心,说实话,今天看见你西房尽头紧挨通身走廊的那两间房像是空着的库房,借你的房子一用可否?”
陈晋之松了口气。这个条件大大出乎意料,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陈晋之嘴边随之浮起一丝笑意:
“只要杜大人看上了,这个好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知杜大人准备放些什么货物?若是太过值钱的,老弟可得多操心再找几个看家护院的。”
陈晋之知道既然鬼上门,就不会好打发。存放货物倒比入干股好说多了。但从没听说杜税官居然也做生意,不知手上有些啥东西?
看出了陈晋之的疑虑,杜其瑞笑了:“我的货嘛,不重,就放在你的西房里。需要外运的时候,走外面的小道,从通身走廊里接应下来就行。有时半夜运货,从外面走也省得惊动了家眷们。”
碛口的商家没个半夜运货的规矩,听了此话,陈晋之心上一紧,想要反悔已是覆水难收。脑子里划拉了几个来回,表现出来的仍是一脸豁达大度:
“杜大人说啥俺听啥,既然看上老弟,那陈某倾力相助!”
说话间杯盘碗盏已布置上来,于是一通喝酒吃菜。寨子山紧挨着湫水河,村前平展展的水地成了刮金板,陈家吃的全是从地里摘回来的鲜菜。杜其瑞累了半天,走了好几个村子,早就饿了,吃了个肚大腰圆。陈晋之脸面上应付着,心里还在一股劲地嘀咕,猜测杜其瑞神秘的货物。当晚,车夫就悄悄走进寨子山陈家大院卸了货。打发了下人,陈晋之一个人进了库房,点着洋灯查看。一包一包的麻纸被刷上桐油包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尽管心下骇然,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狠心打开包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杜其瑞果然把要命的东西放进了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