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街巷不知何时竟零零散散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虽没点着,却千奇百怪五花八门,随着晚风飘摇,走在街上便像被带进这新奇的一幕。
朱祁镇边抬头看路两边的灯笼,边微微笑道:“这几日是要过节了么?街上好像热闹了许多。”
允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街道长长,有些地方已是一片灯笼的海洋,不由微微出神:“是啊,再过几日便是元宵节了。你来得倒巧,这里往年过节可热闹了,镇上的人灯笼做得尤其好,今年也一定很漂亮。”
“比京城的灯笼还美吗?”朱祁镇忽然侧过头看向她,嘴角带了一丝戏谑的笑,“我记得,那一年陪你去看花灯,也是在元宵节。你还一口气猜了二十八条灯谜,把那摊主的脸都急绿了……”
允贤微微一愣,转头对上朱祁镇的目光——上天就像开了个玩笑,一切过往都将轮回反复。今时今刻,他仍然如那年一般站在她身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眼角眉梢,却徒增沧桑。
她看着他,微微握紧了他的手,略带娇嗔道:“胡说,那次明明是你甩手就是一锭元宝,还猜个不停,把人家最贵的礼物都要来了!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元宝……”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握住她的手从中间高高举起来:“谁敢说本大爷不是元宝?本大爷就是元宝,而且还是你一个人的元宝!”
“你要干嘛……!”允贤一惊,急忙向下拽开胳膊,却被朱祁镇一把捉住手腕,撸起她的衣袖,将那只金玉镯轻轻捏在手里,细细看着,仿佛在回忆那些留恋的过往般柔声笑道:“允贤,我想过了。”他的目光凝在镯子的龙凤呈祥图案上,片刻又转向允贤,“见深他们已经先行回宫,而我,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回想我这一辈子,当过皇帝,当过俘虏,也当过废帝。我没什么不能舍弃的,也没什么尤其想要的。唯一放不下,就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一心学医,救济万民,这是你的理想,也是你向往的生活。我不想打破这现状,也不愿勉强你。”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我也曾经想过,这天下与我何干,万民何须非要我。我想抛开一切,想留在这里陪着你,陪你再一起看花灯。我甚至想过,就这样带你一起回宫吧,我还是可以在宫里为你开御药房……”说了半晌,似乎也觉得这些话太过虚无缥缈,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笑道,“但我知道,只有留在这里,你才能真正的快乐。所以……”
允贤只是看着他,脸上笑容很淡:“所以,这一次你又要丢下我,自己回宫去,是吗?”
“即使你已经为这大明江山付出一切,即使见深已经长大,即使你这次回去,我们可能真的一生不复相见,你也还是要回去,是吗?”
朱祁镇眼睫微眨,侧过头不忍再看她:“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说到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见深一个人独自承担那么重的担子,更不能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见深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你也曾亲眼目睹。他素来懂事,不如别的孩子天真,也从不向我要求什么。若非无路可走,他不会来向我求救。你钱姐姐活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欠她良多,虽相伴一世,终究辜负了她一片深情。她临去时,我曾许诺,一定会留给见深一个太平天下……”
允贤仍是安静地看着他,忽然转身慢慢向前走去,目光从他身上划过,一一跳过身边那些随风摇摆的灯笼:“即使我说希望你留下,你也还是会走,是吗?”
身边还残留着他沉默的呼吸,脚步声仿佛离她很近,却再没有一句言语。
允贤轻轻吸进一口气,微微抬头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眼眶,尽量平和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说你是天下第一大闲人,可后来我每次说起皇帝的坏话,你总是暴跳如雷,张口骂人。后来我知道你是皇帝,虽然心里感激你几次救我于水火之中,却总是觉得你生性浮躁,遇事莽撞,又是个炮仗脾气,实在算不上是个好皇帝。”她说着,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清晰,“但经历瓦剌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即使只是被囚禁在深宫,顶着个太上皇的虚名,却还是百般为民请命。而如今,我所认识的那个平庸的皇帝朱祁镇,却已经全然不在了。”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含着泪,眼神却无比坚定,“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一个心系万民的好皇帝,成为大明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帝。所以,我也想为你付出一次,我想成全你的理想和志向,就像你曾经那样不顾一切地维护我一样。”
朱祁镇微微皱眉,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却又难以置信,一时间竟只能呆呆地望着她,好像她的下一句话,就足以将他的一切生机颠覆。
只见允贤凝眸望着他微笑,而后蓦然踮起脚尖,她身上的香味夹着肌肤柔软的触感,将时间停留在她的唇瓣轻轻印在他唇上的那一刻。
她说:“带我一起走吧,我想陪着你,陪你一起回宫,不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