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贤要离开的消息一经确认,便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整个镇上的百姓竟都聚到了一起,无论是允贤看过病,或是没看过病的,都一圈圈地围在院子里。那位前几日让允贤看诊却付不起药钱的大娘哭得尤其厉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抓着允贤,嚷着不让她走。
然而这大片大片的百姓,除了来道别的,起哄凑热闹的也不少,更有人把一直站在一边的朱祁镇也拉进话题圈,絮絮叨叨地问他是不是要带允贤回京城。他隔着人群看一眼正柔声安慰病患的允贤,笑道:“允贤等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是要接她回来好好照顾她的。”
圈子那一头,允贤像是感觉到他的注视,也微微转过头来,见他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说话间,忽听圈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像是有人在门外吵架。允贤闻声抬头望去,奈何视线被人群挡得严实,她又担心是否有病患看诊,只好慢慢向外挤去。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允贤回头,只见朱祁镇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正替她拨开四周拥挤的人群:“你继续往前走,我替你挡着这些人。”他说罢,两手抓住两个闹得最厉害的男人,转身朝着一院子百姓扬声道:“安静!大家安静——”
然而这言语之间叽叽喳喳,如何能说安静就安静,有的人还在推搡间,便见朱祁镇面色一沉,猛然大吼一声:“都给老子安静下来——!”
许是他威严太盛,又或者这一声骂得实在太霸气,周围的百姓总算慢慢平息下来,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院门外隐约传来允贤拨开人群的声音。朱祁镇转头看她一眼,扬手一一安排那些人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人流尽头允贤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两人,抬着一副担架放到院中空地上,架子上躺着的男人面色发青,不停地咳嗽,竟已经气若游丝。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病患,不料那人才抬进来,后面便扑进来一人,竟是前几日那半夜来找允贤看诊的小厮!只见他跌跌撞撞推开人群,一头便扑倒在允贤脚下,哭道:“谭大夫——你可千万千万要救救我家老爷呀——!”
朱祁镇的脸色顿时转为阴沉,允贤正弯腰给那人诊脉,被他这么一拉,身子一歪,朱祁镇忙伸手扶住她,扭头冲那小厮道:“要是还想救你家主子,就给我好好站着别动!”
允贤听他语气里满是阴沉,再看看那小厮,知道他又想起那晚的意外,只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她在门外再见到那人时也着实有些惊讶,若那天的治病之由不是吴太妃诱拐她的计谋而是真的,那那家的大人却因为她硬生生被拖了这几天,倒真是有些愧疚了。
她边低头为那人诊脉,边问那小厮道:“那日之后你家大人的病情可有找大夫看过?怎么拖到今日才来?”
只见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只差没以头抢地,“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害了谭娘子,我家大人心怀愧疚,便不许小的再叨扰谭大夫……”他说得稀里糊涂,一会娘子一会大夫,想来也是真的急坏了。允贤忙转头冲他笑道:“你家大人不碍事,你先起来吧。”
那小厮仍跪在地上,愣是不敢抬头:“小的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家大人呀!那夜不知何故,连累姑娘被人掳走,那些人抵着小的脖子逼小的闭嘴,小的实在怕死!待到禀报老爷,好一顿大骂,直嚷着让我赶快找人去救谭大夫,幸亏那日路上遇见……”乍一见眼前的靴子有点眼熟,他畏畏缩缩抬起头来,见朱祁镇脸色黑的吓人,正莫名盯住他,吓得再不敢多看一眼,“幸亏遇上郑相公救了您,这才没让小的成了千古罪人呐!”
“可我家老爷拖了那几日,病情却愈发不好,等到今天,小的听说谭娘子就要走了,老爷的病又突然加重,只得冒冒失失来了……”
允贤诊完脉,不由皱了皱眉:“你简直糊涂,既然跟在你家大人身边,怎么却不知他病情轻重,有病就要看大夫,还有什么声誉面子会比性命还重要吗?”她松开那人的手,又伸手摸了摸那人脖颈,自针袋里抽出银针,轻轻朝那人腋下扎下——
数针施罢,那人微微喘息几声,咳嗽渐缓。允贤这才脸色和缓,抬手收针,转头对那小厮道:“你家老爷乃是淤痰过盛,引起肺气上涌,才会剧烈咳嗽险些窒气。虽是急症,好在控制及时,我已经替他缓解了痰气,只要按方子服上几天药就差不多了。”
那小厮一个劲地道谢,只听那人喘息几声,睁开眼断断续续道:“多谢谭大夫救命之恩……”他又挣扎着抬眼望向那小厮,道:“田来,还不快拿了诊金给谭大夫……”名叫田来的小厮忙捧了手绢包好的银子诺诺递给允贤。
允贤接过手绢,也不推辞,径自道了谢。田来便又着人抬了担架一路出去。
朱祁镇跟在身后看着她,不由笑道:“我以为你会拒收他的诊金呢。”
允贤挑眉笑道:“这位员外远道而来,又盘亘客栈数日不走,想来家产比我丰厚多了,收他些药钱,不是正好可以接济那些真正没钱看病的人么?”她说着,转身拉过一旁的大娘,将那包银子放进她手里:“我走了之后,若是镇上还有人出不起钱买药,你们便拿这银子去用。虽然数量微薄,也是允贤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