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见到刘平安,也是十分惊讶。宫中如今只有见深一人坐镇,孙太后又年纪渐老,太医院里能用之人也不过一个刘平安,如今刘平安竟也跟来了杭州,宫中岂不是空置无人,没有可信赖之人能用了?
他越想越担心,忙伸手扶起刘平安,沉声道:“老刘,你怎么也跟来了?太子在宫里一切还安好吗?”
刘平安微微点了点头,撩起袍子站起身来,朝朱祁镇拱手道:“请皇上放心,微臣出宫时,太子尚一切安好,臣已经嘱咐留在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仔细照看太子安康,应当没有问题。”
朱祁镇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杭州城闹瘟疫,让太医院调派些人手来就是了,何必要你也大老远地跟过来……”
“皇上。”刘平安却不喜不怒,只是平静地垂手朝朱祁镇恭声道,“微臣虽为太医,却也是个大夫。于国,皇上与皇后皆在此,臣没有不来之理。于百姓,大夫救人乃是天经地义,臣更没有不来之理。何况杭州城的瘟疫奇特,村霞在给臣的信中再三提起此疫症难以根治,却难以表述清楚。臣以为,自己还颇有些医术,若能在这杭州城内亲自看一看,或者也能帮着娘娘和众大夫想出些法子……”
朱祁镇闻言,面色渐暖,抬起他的手,温声道:“老刘,你的情义朕明白。在这宫里,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既然你一心来了杭州城,倒也是件好事,既能帮着一众百姓看诊,二来也能替朕多照顾照顾允贤。她如今身怀六甲,什么都要格外注意,朕不懂照顾,总是不能安心。允贤往日也一惯是你照料,有你在,朕也能更放心些。”
刘平安忙躬身,看了一眼允贤,一本正经道:“请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皇后娘娘及腹中龙胎,也定当尽力救治瘟疫,让皇上和娘娘早日返宫。”
允贤轻笑一声,伸手扶住了刘平安,转头看向朱祁镇:“好啦,师父他们好不容易过来,还是先让他们休息一会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到了聚诊的时候,到时候还有的累呢。”她许久没见到刘平安,自然是站在师父这一边。见李三一直站在一边眉头紧皱,知道他们有政事要说,也不说破,只领着刘平安,侧头朝朱祁镇笑道:“我陪师父先上去了。”
“好。”朱祁镇眸光暖暖,凝视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良久,慢慢上楼进了另一间房:“京城现在的局势怎么样了?”
李三一直跟着他进屋,这时正好关上门,神情顿时严肃下来:“皇上,臣出宫前,太子殿下曾再三叮嘱末将一定要亲手将这封信交给皇上……“他伸手从袖笼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递给朱祁镇,“殿下已经将皇上南巡遇刺及石亨谋反逼宫一事告知了末将,只是末将有几件事仍然不明白……”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并不很明亮。只是天色已经渐亮,窗外透过晨曦的日光,反倒十分明媚。朱祁镇一手接过信,缓缓走到窗口,垂眸看了半晌,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朕虽不在宫中,但深儿已经处理得很好了……”他微微仰头望向窗外渐渐泛红的地平线,原本忧虑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下来,“这局虽是朕布下的,最关键的时候朕却未能在宫中镇守,不过这也正是一个考验见深的好机会啊。”他说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朕已经不再年轻了,也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劫难。如今时日渐长,或许真的该将皇位真正传给见深了……”
李三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皇上,恕末将愚钝。皇上既然布下这样大的局,可谓是将整个大明的天下都赌上了,却为何……会输在锦衣卫奸细这样的无端名目上……“李三自小从军,虽是个直性子,脑子却不傻。他是朱祁镇在瓦剌历经生死的战友,也是最初参与退位之事的近臣之一,对朝局和朱祁镇的智谋都不是不了解。只是前段时间离宫了一段时间,这才没赶上朱祁镇布下石亨一局。
“末将虽不懂政治,却也知道,若要下这样一个大局,皇上绝不可能连这样的细节都不去考虑……可如果考虑到,皇上又为何……“
他说得无心,朱祁镇却自顾沉默了。良久,他才一手负在身前,微微抬了一下手,自嘲道:“见深虽已经能独当一面,却终究缺乏世事经历,没有你们几个看得深。朕既然敢拿大明的天下赌这一局,自然是要算无遗漏。只是……“
他微微摇了摇头,神色也有些暗淡:“只是朕终究是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到了输赢一线之时,竟不能将天下人放在第一位……”他低低冷哼了一声,沉沉道,“所谓的锦衣卫奸细,自然只是个幌子。朕早就料到了他们会在朕身边安插人手,南巡之时带去的除了身边亲信,就是朕欲要除去的人。他石亨能派人刺杀,朕难道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