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瑶国,鹊楼。
“陛下可曾见过异兽?!”红凝说的时候,朝着百叶的怀中靠了靠。百叶一手抱着她腰,一手抚摸着她的脸,冥想片刻,才道:“兴许在朕小的时候曾见过吧!”说起来,此刻百叶才觉得自己身心早已老了很多。想起幼年时候那些记忆,竟然有些难受。
红凝似有对百叶不满,故意讥讽道:“那陛下如此见多识广,可曾知道兽人?!”
这下,百叶直接回答道:“世上哪有那些东西,即使有,也应该被关起来,何况这种杂谈,听说书先生说说便吧!爱妃别再多虑了,不如我们早些休息!”
百叶说着,便要亲了上去。偏偏红凝此时,若非强行压制怒火,说不定百叶就是堆枯骨了。
百叶那句“兽人应该被关起来”,彻底激发了红凝的愤怒。她曾经也想过,如若自己是人该多好,可现在她真的十分讨厌人,人总是以为能站在制高点,剥夺除了人以外所有万物的生命。
“美人这是怎么了,是朕那里说错了,若是美人喜欢听宫外的说书,那明日我再请些入宫,给你打发时间!”百叶说的时候,一脸是赔罪。可红凝本就不喜他,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有时候看着他这样,反而觉得更恶心。
何况那说书人,是红凝安排说给百叶听的,让他死前至少有个心理准备,他也自负以为,是自己喜欢。
红凝背过身,扭头那瞬间,她脸上有过片刻兽人之态,那通体的白毛突然从她皮毛溢出,莞尔又消失不见。红凝鼓着一抹玩味的笑。
若是自己显出原形,他会不会被吓死!?
百叶看了看红凝的背影,起身道:“爱妃既然今日不适,那朕改日再来!”说完,他便已经穿好了靴袜。
这——
百叶突变的性情,倒是让红凝有些怀疑,她心中捣鼓,莫非刚才是看见了。但看见了的话,常人不应该是大喊大叫吗?!何况这人是百叶呢?!朝堂上的繁琐之事,都能吓退他,何况是自己异态。
在红凝思忖中,百叶已经悄然离开了。红凝正要变脸撒娇,可惜转身时,百叶并不在此处!
能摆脱百叶,她本以为自己会欢喜,可没想到心中反倒有落差感。
在古瑶不过一年,一年足以改变前半生的习惯吗,若是有天他真的不在了,那自己会如现在一样,有种酸楚的失落感吗!?
等等,为何兽人,会有孤单这种感觉,以往除了吸食人来维持生命,对人很难生出片刻好感,现在与人相处久了,反而倒是适应了,莫非自己还真当妃成瘾。
“姐姐,为何你一人在此处,陛下呢!?”筎厄说的时候,还用鼻子嗅了嗅。发现真的没有那人气息,方才坐在红凝身旁。
筎厄的声音,轻松愉快,一听便知她心中愉悦。红凝看着她有些走神,她这个妹妹,以前还是个半死人性子,话不多,就喜欢独处发呆,如今怎么感觉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是还带着那面具,她都以为不是她妹妹了。
“姐姐,我跟你说个好消息,不久后,我就可以拆开面具了,往后我便能真的陪伴大王身侧了!”
这话说的,红凝都不好意思打断她的幻想,她心中爱慕鬼王,从太子时期开始,就伴在他左右,这是真话。可要说,以真面目示人,红凝怕她还是过不去小时候的坎,如今虽然少有人,提及她容貌之事,是因为时间太久大家都忘了,何况她还是鬼王身边的一把利器,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筎厄不害怕!?”红凝试探着问,却还是怕她重蹈覆辙,再一次受伤。
“不怕!往后我不怕了!”红凝也没细想,配合回复道:“那就好!”
“姐姐,兴许就是明日,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筎厄说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她心中想见之人。
红凝捏着衣袖,欲有不信:“这么快!”
“姐姐不是刚接到任务的时候,天天都想着回鬼国吗?如今怎么变得有些不愿了!?”筎厄说的时候,眼中还不停打量着红凝。红凝深怕露馅,急着掐灭自己内心的想法,马上换了一副得意的面孔:“回鬼国,求之不得!”
筎厄这才伏在她跟前,小声道:“巫族如今已经在紫极城了,今夜他们便会布置好,明日姐姐就好好看戏吧!”说完,筎厄笑得十分诡异,可惜红凝根本看不见她的面容。
“区区古瑶,大王竟然动用巫族,这是要彻底激怒九州怨气。大王此时暴露出野心,往后九州都会防着我们,之前大王派往九国的细作,不都功亏一篑了。”红凝一心为着鬼王说话,可心中却十分担忧,古瑶恐怕是要灭国了。
“姐姐不用担心,如今大王的实力,别说是九州了,就是将整个苍梧大陆颠覆,也不再话下,那些派往九国的细作,大王已经打算流放,至于他们能不能还归顺大王,还要看他们的造化,如今的大王今非昔比!姐姐可要记住我的话,莫要生出些怪心思来,不然别怪妹妹认主不认亲!”
筎厄说完,便忽然消失了。红凝看着那道残留的黑烟,指甲快要在手心掐出血来。
先前鬼王对自己,都有所怀疑,才会派筎厄监视,而今鬼王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把巫族都用上了。筎厄一心朝着鬼王,若是有天对鬼王无用了,那筎厄是不是也被抛弃,那时候的她,处境会比自己更凄惨,可筎厄为何就是看不清,还要继续为鬼方卖命!
百叶从鹊楼出来,便撞见了急急忙忙的紫桑。
“女儿见过父皇!”紫桑刚才走得有些急,一见百叶,便稳住了重心,但身子还是朝前靠了些。
百叶一见,面色忽然柔和许多,一脸宠溺道:“朕以为你真要学你九哥哥,一出去宫性子就野了,如今倒是知道回来了。”
一提及九哥哥,紫桑便觉得心口堵得慌。她如今真是一刻也不想面对父皇,所以赶着找借口。
“给父皇跪安了!女儿还没见过母后,还请父皇见谅!”紫桑说着,便做做样子匆忙行礼,也不等百叶回应,就自行主张离开了。百叶虽有不甘心,但也并没阻拦她。
都在避开他,好似他会吃人一般。百叶看向了宫墙外的角楼,百家灯火阑珊,一切还是他太子时期模样,可他早已失了君心。若是还来得及,他兴许不会如此窝囊。
他正愁着,却听后角传出宫人的声音,“太子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快去城楼上瞧瞧!”声音很急促,就好像声音已经追不上那宫人的恐慌一般。
百叶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虽然此时还有些芥蒂,如今这些宫人一心向着紫轩,而不是自己这个还在位的皇帝。但好像这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想到此处,他也便不计较,移步正有去城楼的意思。
那宫中从远处便大叫着朝着东宫跑来,一个踉跄便从门口摔下,借着那个势,宫人匍匐跪在地上,气喘吁吁还没停下,一口干涩着嗓音道:“殿下!长极殿,围上了许多鬼,不对是人,也不对,不是人,也不是...”
紫轩还没听个明白,就已经被那宫人,绕了几道弯子。他皱着眉头,不慌不忙道:“且去看看!”
——
绕过南宫门,紫轩便觉得呼吸有些添堵,正琢磨是什么腐臭味,不知何处掉下一个人,砸在了紫轩跟前,那宫人连忙掌灯,嘴里还不停向紫轩道歉:“殿下!奴才该死!”宫人将宫灯放在那人身前,仔细一瞧,差点吓得得魂飞魄散。连忙退了几个身,紫轩被宫人挡在前面,并不知是何状况,见宫人面如死灰,他立即从宫人手中“夺过”了宫灯,“何须吓成如此模样!”紫轩说着,便借着宫灯看向那人。
此人似无眼珠,只有眼白,眼白张裂有血丝,像是强行睁开双眼。皮肤惨白如抹了一层灰,衣衫褴褛沾满了大片血迹,破口处的伤口已经溃烂。
紫轩愣了半天,想来,不过是个死不瞑目的可怜人,他便对着身后的宫人说道:“走吧!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他话音刚落,地上那人似乎有所异动。宫人此刻还有些未定神,他看向了紫轩身后,发现那人似有缓慢起身。
“殿下!”宫人叫住紫轩那刻,便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紫轩身后。
轰隆一声,像是什么破了一般!“小心——噗!”那宫人顺着紫轩的背后滑落,顿时只觉脸上溅撒了些液体,紫轩喉咙干渴得有些发烫,他见着地上倒映着的影子,除了他直立着身板,便是那刚才被袭击的宫人,正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半蹲着的人影,正围在那个宫人身旁,像是在吃食物一般。
此为何物???为什么在吃人!?紫轩根本不敢转身,只见地上那蠕动的影子,他已经就知道了,那恶心的画面如今有多不堪。
他扔下宫灯,头也不回往外跑。他口中干涩难忍,腹中却在翻江倒海,他喉咙几次卡出血来。
这一定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世间哪有这种怪物!?他试着用谎言麻痹自己,不去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一切,终究是晚了!
当紫轩跑出永巷的时候,他看向紫极殿前,那巍峨堆积起来的尸体,一时觉得眼前一黑,他扶着宫墙门,一步一步朝着那宫门走去,只觉刚才跑用了他半身力气,如今再想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朔风鼓动着他宽大的衣袖,他只觉得的前方,是他看不见的黑暗。头上有盘旋的乌鸦成群,它们好似在诉述紫极宫,是个讨食的好地方。
紫轩扶着宫门,眼中只见得满是血迹与尸体,口中只尝得万般血腥味。
这哪里是皇宫,这比战场还要乱。
他一脚伸入里面,只见地上都是那些都是宫中内侍,和宫中婢女。他脚下是一片血迹,他行一路都是血印,那越发浓重的腥味,沿着一路飘散天空,将整个皇城笼罩成了一片血红。
浑浑噩噩简直是,一场让人永远都醒不来的噩梦。紫轩气上心头,他用力捂住了自己胸口,几个踉跄,嘴角便沁出了一抹鲜红,他眸色晦暗,再无生气。
就在这时,城外有无数哭嚎的声音,穿过了紫极殿层层隔断,却还是入了紫轩的耳中。
他朝着身后看去,外面的城墙上多了许多攀爬的蝼蚁,他兴许知道,这一切的变故,是早已酝酿好的阴谋。
——
紫极宫城楼上,悬吊着许多异类物种,有半兽人相,有缓慢移动的行尸;他们行动之间有快有慢,行为疯狂怪异且丧失理智,会吞食活人或其他牲畜的血肉,且会接连不断的传染,被他们吸食过的人或者牲畜,一旦异变就形如他们的模样,然后他们便成群结队地继续伤害。
他们厚重蛮力无比,从噩耗滔滔的杀声中,一起呼声震天。
无数短斧翻着斤斗,冲着城门侍卫与军官横飞而去。可怜那些军健都来不及招架,就被无数短斧连劈带砸,杀得血肉横飞。
那些侥幸躲过短斧的军健,也被行尸蜂拥围上,倾刻间被无数短刃剁成肉泥。
残存的官兵,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要么是愣在原地哭天嚎地,只等一死;要么只恨腿脚生得短,哭爹叫娘四散逃命。
谁还有那个心思,还继续维护皇家的威严。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紫极城。要是一个胆小的人,估计会吓得再也不敢踏入此地。
城门失守,城内乱成一锅,皇城此刻也是片甲不留什么活人。
永仪宫,端木蕊自知此难,是古瑶国的灭亡征兆,她用白绫搭上了悬柱,再将红烛点燃了宫纱。便想着一切,就此灭亡了!
紫桑从长极殿逃命回来,却见自己母后的寝宫走水。立即前仆后继往前跑去,兴许是它太着急了,一步便卡在了半坡云梯上,可当她要起身,发现跟前有一双云纹绣花鞋,与她穿着绣花鞋一致。
她有些好奇,用手撑起身体,望向那人。扭曲的面具,和瘦小的身形,此人不就是红美人的贴身侍卫吗?
紫桑想着,如今只要母后的安危是她唯一的记挂,她朝着永仪宫跑去,反手却被筎厄挡了去处。
“你这是何意!?你看不见那是我母后的寝宫吗!?我可是公主,你敢拦我!”紫桑眼见那边火势越来越大,心中就隐隐作痛。她如今不保证母后还在里面,但她出去前,母后还在里面,她必须去确认。
“来不及了,你去不过是搭你一条人命!与其无为挣扎,我倒是觉得你母后是个聪明人,至少她留了个全尸。”
刚才紫桑还不确定,如今听筎厄这么说,心中便再也坚强不起来。她哭嚷着:“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母后!是你!你和那个红美人一样,心狠手辣!”
筎厄一把扣住紫桑,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反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说我可以,别这么说我姐姐!她可比我善良多了!瞧着你脸,虽然比不过那个美人,但我还是喜欢!”筎厄低头在紫桑耳边说着,紫桑被一种莫名的恐慌围绕,嘴上忍不住嘶吼:“放开我,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剥皮这种事,我第一次做!或许有些疼,你忍着点!小公主!”筎厄说着,便拿出了巫师给她的麻药,往紫桑的口中胡乱一灌。
紫桑仿若觉着自己听错,但身体本能的挣扎,那白色的药粉抹了她一脸。紫桑哭着哭着,都觉得自己败下阵来,这个女人力气是她的十倍以上,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你就是个疯子!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紫桑身子一软,整个人都瘫痪在筎厄怀中,好似一滩肉泥,倚靠着什么,就寄生什么。
筎厄这才放下了紫桑,拿出了刀具。紫桑似乎还有些抵抗之力,狠道:“不如杀了我!”
筎厄不再与她多言,只是准备着手里程序。筎厄虽丑陋无,但她是鬼国第一美人,红凝的妹妹。筎厄为了去掉丑女妹妹这个笑柄,找大巫寻了剥皮的法子,趁着古瑶国大乱,大巫便告诉筎厄:你瞧着谁的皮囊好,便用我教你的法子,日后你再也不是族人口中的丑女。筎厄在花墙阁寻得梦夕的时候,发现普天之下,第一美人并非自家姐姐,而是那个女子,可惜没能再见到那女子。
筎厄一把敲晕了紫桑,用刀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才确定好从她下巴开始,她沿着紫桑面部轮廓,循循渐进,不一会紫桑的整个脸,沿着筎厄切出的线条溢出血来,筎厄两手伸向紫桑额头左右,分别拎着左右一角,向下缓缓剥落,她剥的时候十分小心,至于之昏迷中的紫桑,也能感觉到窒息的疼痛,却又无法挣脱。
皮肉分开了!!!筎厄展开那还在滴血的面容,放在眼前看了看。
紫轩刚寻了长仪宫的母后,而今身上还有些烧糊的味道,还没从母后逝去的伤痛中走出,却见紫桑面皮被人拿在手上,望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紫轩再一次觉得喉咙被烫伤,那一口鲜血从他体内爆出,可他已然是顾忌不上身体到达极限,几乎是颤抖着身子扑去。
这世间,可有最残忍的经历,痛心疾首到面目狰狞——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
紫轩上前,就要跟筎厄拼个你死我活,可筎厄只是稍微闪身,紫轩就扑在地上的,摔了一脸青。
紫轩匍匐在地,恨自己一时什么也做不了窝囊,更恨他想保护的人,一个没有保护好。他握紧捶地,泣不成声,但眼泪已经湿了地面。
太子殿下,未来皇储继承人,只是这个名号,便是尊贵极致,紫轩除了一身学问资政,对于武术丝毫不沾边,古瑶常年安乐,并没有面临大敌的风范,所以失了太子身份,他原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男子。至此,别无他用。
“生于安乐,死于懦弱!这本就是阁弱肉强食的世界,既如此,我就送你们两个一同下地狱!”
筎厄说着,便使出了一掌,劈向了紫轩。可令她吃惊的是,紫轩竟然没有破头而死,她这一掌至少是十阶以上的玄印,他怎么看起来毫发无损!
“此儿,老夫早已相中,如今收下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筎厄判定是个老者,且修为在自己以上。
那老者一言既出,躺在地上的紫轩便消失不见了。
“是谁!竟然从我眼皮底下,将人带走!”筎厄说着,转头看向四周,可除了一阵微风袭过,并无他物。
“女娃切莫要再伤及人命,不然迟早是要还的!”老者最后留下一句话,便再无他说。
可筎厄听他意思,却听不出好坏,只觉得今日既然想要的已经到手,其他的事并不重要。筎厄低头看见地上的紫桑,还有几分蠕动迹象,便笑道:“留你一命,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筎厄说的时候,便从斜跨的布袋中,取出了一个容器,将面皮放入了里面。
紫桑瘫痪在地,她伸手抱着自己双臂,缓缓上抬至下颚,那满面流下的鲜血,从她面目一直延续到肩颈,她半个人都在血泊里,她屈膝蜷缩一旁,颤抖着身子,至今不敢用手去触碰一下,血肉模糊的面容。
她闷声吱吱呜呜,泣不成声。
她好恨——好恨啊!此刻为何自己还有知觉,为何自己还能清楚感觉遭遇的一切。